交鋒開始。
韃靼人兩翼人馬先行發起突擊,各有六七千人,其中又以沿着上游河岸發起進攻的韃靼兵馬較多,因爲此處是由高處向低處衝鋒,韃靼騎兵的速度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提升。
但韃靼人的突擊再怎麼兇猛,也必須面對明軍火炮和火槍雙重打擊。
韃靼人早就熟悉了明軍作戰的套路,所以當他們呼嘯着突擊而至時,已經做好損失巨大的心理準備。
當然,結果也不出所料,韃靼兵馬剛剛進入明軍火炮射程內,漫天的炮彈便落了下來,發出轟隆巨響的同時,迅速地收割着生命。
尤其是明軍新投入使用的開花彈,不僅穿透力強,而且落地後會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氣浪翻滾,着彈點數米範圍內皆被彈片覆蓋,殺傷力驚人不說,戰馬在遭遇耀眼的火光和猛烈聲浪衝擊下,極易受驚,不是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騎士給甩下來,就是在趨吉避凶的本能驅使下調轉方向,胡衝亂撞,把韃子馬隊攪得七零八落。
在天亮時能見度頗高的情況下交戰,且本身又在曠野上,韃靼人幾乎無處藏身,每當衝鋒中的騎兵發現有火球往自己頭頂落下,會自然而然躲避,如此一來便給旁的騎兵造成阻礙,更加打亂了韃靼騎兵的衝鋒節奏。
衝刺進入中後程,尤其是進入明軍火槍射程後,韃靼人越發悲劇了,隨着綿密的彈雨襲來,很難有衝刺到明軍陣地前一百米距離的韃靼騎兵,沒過多久,兩翼陣地前已經是橫屍遍野,血流成河,場面非常悽慘。
就在兩翼韃靼人咬牙衝刺時,韃靼主力對於明軍中心防線的衝鋒也已展開。
韃靼主力的先鋒官,正是之前在張家口堡外迎頭痛擊明軍出塞騎兵並取得一場輝煌大捷的巴爾斯博羅特。
得益於沈溪的推廣,明軍裝備火槍已經非常普遍,此前巴爾斯博羅特已在張家口堡外見識過明軍使用火銃作戰的龍騎兵,隨着那一戰勝利,從巴爾斯博羅特到他麾下普通一兵都產生一種強大的自信。
這種信心,促使衝鋒在前的韃靼騎兵揮舞馬刀,以一往無前的氣勢進擊。
其餘韃靼人一則沒有戰勝明軍的經驗,二來又對沈溪及他率領的軍隊存在畏懼心理,自信心嚴重不足,衝刺時往往會情不自禁放慢速度。
巴爾斯博羅特衝鋒在前,傾聽着兩翼傳來的槍炮聲,前方明軍防線卻清風雅靜,覺得明軍不過如此。
但他卻不知,火器在明朝邊軍手中,和在沈溪所部手裡發揮出來的威力大不相同,問題就在於沈溪對火器的運用更加靈活自如,且沈溪軍中對火器的訓練度更高,而每次戰事沈溪都會預先設計好交戰方式,讓火器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
“烏啦啦!”
當巴爾斯博羅特帶領手下五千騎兵衝鋒而來時,明軍防線上的官兵能明顯感受到強大的壓力。
巴爾斯博羅特所部氣勢十足,其精神風貌明顯要比其餘韃靼人高很多,雖然不及巴圖蒙克最爲倚重的怯薛軍,但已經算得上韃靼陣中的絕對精銳。
“大人,韃子從正面發起突擊,兵馬數量約在三萬以上!”這次過來傳遞消息的,卻是此戰沈溪最爲倚重的荊越。
沈溪站在高臺上,拿着望遠鏡仔細觀察,衝擊防線中段的韃靼前鋒距離第三道陣地不到二里,而且速度特快,如果不是前面兩道塹壕因連續大戰下來地勢凹凸不平,加上還有許多陷馬坑、鐵蒺藜和尚未來得及拆除的障礙物,這一千米的距離,對於韃靼騎兵來說大概只需要一兩分鐘。
沈溪向荊越點了點頭:“可以把新式武器亮出來了!”
荊越眼冒精光,大聲領命:“得令!”
當其轉身而去時,沈溪也麻利地下了高臺,馬昂趕緊過來請示:“大人,您有何吩咐?”
沈溪揮手道:“決戰已經到來,這次本官要親自上陣!”
跟以往不同,這次沈溪一直堅守在戰場上,甚至現在還要親自趕赴一線陣地……沈溪在哪兒帥旗便會移到哪兒,沒過多久大明龍旗就飄揚在一線陣地上。
“喔喔喔!”
明軍上下看到沈溪親自進入前沿陣地,跟普通士兵並肩作戰,忍不住大聲歡呼起來,士氣一下子爆發到了頂點。
……
……
“明軍變陣了!”
巴圖蒙克所在中軍也在快速嚮明朝陣地靠近,但暫時還沒有發起最後的衝鋒。
巴圖蒙克親率的一個萬人隊,距離巴爾斯博羅特的前鋒前後不到一里距離,對於達延汗來說,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完成最後突擊,當自己的兒子率軍衝殺出一條血路後,他再親率馬隊尾隨其後殺進明軍陣中……
設想很好,但戰局並沒有根據他的預計向下發展。
巴圖蒙克此時也在領軍有意識地加速,突然聽到明軍變陣的消息,有些始料不及,但這個時候變陣已經來不及了。
巴爾斯博羅特所部衝刺速度已提升到極限,根本剎不住,也就是說這一部分兵馬宛若射出去的箭,不是刺穿敵人的身體,就是箭折而損。另外,韃靼中軍也已經全線發動,戰場上馬蹄聲、吶喊聲、號角聲、戰馬嘶鳴聲交錯在一起,此起彼伏,綿延數裡的大部隊根本不可能停下。
有一點巴圖蒙克心知肚明,那就是僅僅靠巴爾斯博羅特的五千兵馬,絕對無法衝破明軍防線,這也是他覺得沈溪可怕的地方,就算倚強凌弱,也必須要用人命堆砌出一場勝利。
當巴圖蒙克進一步知悉,明軍的變陣,主要是沈溪親自上了戰場,大明龍旗已經出現在了明軍前沿陣地正中部位,但中路明軍卻開始撤走部分火槍兵時,又覺得這根本不算什麼有效的應對,應該是沒有援軍且自身兵力已經運用到極限的明軍在做最後掙扎。
“衝鋒!”
巴圖蒙克嘶吼的聲音非常堅決,這也是他做出的最後決定。
韃靼鐵騎如同潮水一般嚮明軍中心陣地涌去。
當雙方距離接近一里時,明軍火炮開始發威,仍舊是佛郎機炮彈配合開花炮彈的打擊模式。
甚至明軍防線正中部位前方的炮彈覆蓋密度,還不如兩翼,顯得有些稀稀落落,主要喊殺聲依然發生在兩翼……明軍似乎對整條戰線的防禦力度估計不足,在兵力調撥上出現了致命的失誤。
“烏啦啦!”
此時的巴爾斯博羅特,完全就是一個莽夫,根本就沒想過明軍有什麼陰謀詭計,他只知道就算頭上不斷有炮彈落下,不停有手下被炮火殺傷落馬,他也沒有絲毫懈怠,作爲一支軍隊的主將,他甚至不在隊伍的中後段,而是一直衝殺在前。
五百步,四百五十步,四百步,三百五十步……
雙方距離快速接近,明軍火炮密度仍舊沒有加強的趨勢,眼看韃靼騎兵已進入明軍火槍射程內,韃靼人都有意識地加緊鞭策胯下的戰馬,對於他們來說,時間就是生命,只有在最短的時間內接近明朝陣地,才能最大程度減少傷亡,當然衝鋒在前的人也是無可避免要送死。
巴爾斯博羅特好像完全不知道有這麼回事,依然堅強地衝刺在隊伍前方。
“衝啊!”
巴爾斯博羅特跟在幾名騎兵後面,揮舞馬刀大聲吶喊。此時他率領的人馬距離明軍防線還有三百多步,剛好進入火槍射程內,突然前方的明軍防線陷入一種短暫的沉寂中。
這種安靜非常短暫,就好像是一種節奏的轉換,時間之短讓人做不出任何反應。
短時間內,明軍陣中連火炮都不再發射,火槍手好像也沒有開槍的跡象,整條明軍防線經歷了大概兩秒鐘不到的停戰狀態。
就在韃靼人覺得明軍有可能是彈盡糧絕引頸就戮時,突然發現好像戰場上有什麼不太對勁的地方,那就是在明軍陣地上不再是成排的火槍手,明軍似乎有意聚攏來,本來是一排排的人,此時變成三五成羣,最關鍵的是他們居然放下了手上的火槍在搗鼓着什麼。
對於韃靼人來說,根本沒有閒暇研究明軍這種變化意味着什麼,對他們而言,此時最好的應對就是繼續衝鋒。
幾乎是轉瞬間,明軍防線上突然傳來“噠噠噠”的急促射擊聲,沉悶而低沉,沒有那種火器發射的巨響,帶着一種撕裂布匹的聲音。
而衝在最前方的韃靼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最近的聲音來自於明軍龍旗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沈溪所在方位。
這聲音,正是沈溪面前一個看起來樣式古怪的鐵架子發出來的。
伴隨着這聲音,韃靼人衝鋒在前的幾名騎兵,無一例外倒下,他們身上厚重的鐵甲似乎完全沒起到任何防禦作用,全身幾乎被打成了篩子。
而在這幾名鐵甲騎兵後,便是巴爾斯博羅特,當意識到危險降臨時,他目光中露出極大的驚恐,因爲他感覺面前幾人遭遇到的攻擊,完全不是單點發射,好像是某種火器連續不斷地射擊,這種攻擊甚至比連弩更可怕。
“噠噠噠——”
撕裂布匹的聲音還在持續不斷傳來,此時巴爾斯博羅特已經不再繼續往前衝,有意勒住繮繩,讓自己胯下的戰馬放慢速度,而他身側的騎兵則毫無反應,繼續往前衝,而這些人的命運跟之前幾人一樣,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直接命中,血花四濺中墜馬,眨眼工夫,巴爾斯博羅特面前便倒下一排人。
一股無形的死亡壓力,在韃靼陣中蔓延開來。
韃靼人根本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對於他們來說,明軍的火槍和火炮已經是他們的夢魘,而眼前那奇怪的黑色物體連續不斷髮出的火光,更是讓他們覺得自己置身在修羅地獄之中。
韃靼人的攻擊就像是驚濤拍岸,後面的巨浪推動前面的巨浪向前,整個向前的衝擊勢頭已經無法回頭,最前方的韃靼人就算感受到死亡威脅,也只能一股腦兒往前衝,試圖儘量接近前方明軍陣地,搗散前方一個個不斷射擊帶走大量族人生命的機關。
韃靼騎兵前仆後繼,但就像進入到一個死亡的怪圈,沒有任何一騎能靠近明軍陣地一步。
騎兵墜馬,馬匹跟着倒下,形成了最初的阻礙,後續的韃靼騎兵剎不住腳,直接撞上去,戰馬前衝栽倒,騰空的韃靼騎兵還未落地,已經被綿密射來的子彈雨打成篩子,最可怕的是子彈穿透身體後,居然繼續飛射,將後面的韃子騎兵擊倒。
隨着死亡的人越來越多,韃靼人和戰馬的屍體越堆越高,前進的道路明顯受阻。
“繼續衝!”
巴爾斯博羅特非常機警,發現情況不對,便不再衝殺在前,就算再魯莽他也意識到繼續頂在前面的結果只有死亡,所以此時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讓麾下將士衝開一條血路,他再尾隨着殺進明軍陣中,摘取戰功……跟他父親的想法基本一樣。
韃靼騎兵繼續突擊,但每前進一步都成爲災難,終於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在金色光輝的照射下,巴爾斯博羅特終於看清楚明軍陣地中出現的古怪兵器。
那是一種看起來宛若佛郎機炮炮口粗細的畸形兵器,搭在一個架子上,能連續不斷射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中間連一點間隙都沒有,甚至沒有裝填彈藥的跡象,這大大顛覆了巴爾斯博羅特對於火器的認知。
事實上,所有看清楚明軍新式武器的韃靼人,此時腦子裡閃出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噠噠噠……”
聲響越發清晰,明軍火器發出的聲響就好像催命符一樣,衝在前面的韃靼騎兵,即便是身着厚甲,但一個人身上連續中上幾彈,再強的盔甲也難以抵擋這種蠻不講理的攻擊,隨即血花亂綻墜馬。
着皮甲的戰馬也難以抵擋這種程度的打擊,部分戰馬當場倒斃,也有部分沒有立即死亡,巨大的恐懼驅使着它們調轉馬頭,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衝亂撞,越發打亂韃靼人的衝鋒節奏。
“烏啦啦!”
之前韃靼人的呼喊還能做到整齊劃一,但現在他們只有零星的聲音發出,更多的人只是象徵性地喊那麼一下,就不得不用前面同伴的身體來作爲自己的防禦盾牌,很多更是主動下馬來躲避明軍連續不斷的打擊。
巴爾斯博羅特的馬匹在原地打轉,很快他也不得不從馬背上跳下來,因爲後續衝上來的騎兵數量太多,他這支英勇無畏的部隊,在遭遇明軍恐怖的打擊十不存一後,也改變了之前桀驁不馴的性子……這是讓他們既沮喪又絕望的戰鬥方式,不下馬就意味着只有被明軍火器射殺一途。
“三王子,這裡有我們掩護,您先撤!”
巴爾斯博羅特的親衛擋在身前,用戰馬的身體作爲盾牌,掩護巴爾斯博羅特逃走。
但隨着“噠噠噠”聲音傳來,這次巴爾斯博羅特前面的幾名士兵和他們的戰馬,都倒在了血泊中。
巨大的死亡恐懼如泰山般壓來,讓曾經豪情萬丈的韃靼三王子顧不上別的,只能胡亂從地上抓起一個盾牌擋在自己身後,不顧面前韃靼騎兵的衝鋒,狼狽逃竄……這樣的行爲在以前正是他所鄙視的,不過相比於被明軍火器射殺,他覺得就算是被戰馬踩中,沒什麼大不了。
後續韃靼騎兵還在往前衝,不過巴爾斯博羅特卻撒開腿往後逃,混亂中,沒人看得清地上跑的人是誰。
尾隨進攻的韃靼騎兵不明真相,以爲前方不過是明軍普通火器的攻擊,根本不知道這次衝鋒的後果是什麼。
韃靼兵馬連續不斷突擊,但始終無法越雷池一步,在很短的時間裡已經是屍橫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