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聽從江彬的建議,調邊軍入京,戍衛禁宮和豹房,似乎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但其實具體實施方案一概沒有。
此時的朱厚照更像是空口說白話,沒有任何方案,涉及調動相關職司人員以及兵馬等異常繁雜,再加上朝中還有人隱身幕後處處針對,讓回過味來的朱厚照意識到,其實推行這件事困難重重。
江彬則大受鼓舞,興奮地道:“陛下,從邊軍調人越早越好,如此才能震懾宵小……小人願意幫陛下做成這些事。”
朱厚照打量江彬,突然嘆了口氣:“江彬,你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調動邊軍?讓你去一趟蔚州,或許能從蔚州衛調些人來,但要將九邊人馬換防京城,可能就要大費周章……以你的身份根本不行。”
此前朱厚照衝動下答應江彬的建議,但冷靜後卻快速恢復理智,開始有了畏難情緒,讓江彬一時間摸不清頭腦。
朱厚照道:“這件事要做成,唯有沈先生能幫到朕,但朕又怕沈尚書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對朕橫加指責,讓人頭疼。另外,朕懷疑此番你送給朕的女人屢屢出現問題,是朝中那些文臣搞的鬼,他們想讓朕收心養性,這羣人……”
說到這裡,朱厚照擡起手“砰”的一聲拍在面前的茶几上,非常氣惱,但此時此刻他卻沒有什麼切實可行的辦法。
江彬試探地問道:“那陛下,此事就此作罷嗎?日後您要差遣小人辦什麼事,怕是會更加艱難……陛下,您作爲真龍天子,坐擁天下,不會縱容那些對您不敬的人吧?”
朱厚照神色冷峻,似乎在仔細思索,良久後才道:
“現在錢寧控制着錦衣衛,他跟你不對付,加上之前朕對他辦事不力有所怨責,有意疏遠,現在想讓他幫忙徹查案子顯然不太可能,甚至這件事有可能他也橫插一腳!朕現在不想追究到底是誰在搞鬼,但一定不能讓這種事再發生,所以就算只是抽調部分蔚州衛的人,朕也要一力促成。”
江彬試探地問道:“那以陛下的意思,是讓小人回蔚州衛一趟?”
“你不需要親自回去。”
朱厚照搖頭道,“只需寫封信回去便可,朕會給你公函,小擰子也會在旁協助你,朕沒想到,京城內居然有這麼多人跟朕作對,朕是養了一羣白眼狼啊!”
到最後江彬總算是聽明白了,眼前至高無上的皇帝還是沒找到對策,只是拿出一個暫時的應對之策,先調一些他在蔚州衛的手下到京城協助辦差,沒法從根本上解決有人針對他的問題。
江彬顯得很沮喪,哭喪着臉道:“陛下,小人替您不值啊!您纔是大明之主,可現在居然有人打您的主意,處處針對,這跟謀反有什麼區別?”
本來朱厚照就在氣頭上,聽了這話後更加惱火,但他沒有直接爆發,漲紅着臉在那兒生悶氣,意味着正德皇帝跟朝臣的隔閡更大了。
查不出誰是幕後指使者,朱厚照就將整個朝廷的官員都當成敵人。
……
……
小擰子再一次被傳召,還是在深更半夜。
面聖前,小擰子心中多少帶着一絲惴惴不安,畢竟之前朱厚照安排他去協助江彬做事,那那些被順天府扣押的女人帶回來,現在出了問題,等於是他的差事沒辦好,皇帝會遷怒誰,可說不一定。
小擰子面聖時,朱厚照正坐在戲樓上,一臉陰沉,緘默不言。小擰子瞭解朱厚照的脾性,當即戰戰兢兢上前,恭敬行禮:“陛下。”
此時小擰子背後樓梯口站着江彬,除此外再沒他人,朱厚照語氣不善:“小擰子,這次的差事辦得如何?”
小擰子直接跪下來磕頭:“奴婢罪該萬死,聽說這次人在半路被劫了。”
朱厚照也有沒吹鬍子瞪眼,仍舊用不陰不陽的腔調問道:“朕讓你辦的差事很難嗎?把人送到指定的地點即可,爲何會在半道出錯?”
小擰子本以爲自己留在豹房可以撇清關係,到底是江彬主動提出要在順天府衙門外接人,未曾想現在朱厚照居然拿他剛開始下達的命令來壓他,當即爲自己辯解:“奴婢並未親自前往順天府衙門,因爲一切都跟張公公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實際上張公公也不負奴婢所託,順利將人討要出來,而且並未向順天府透露事情跟豹房有關,誰知半道……”
朱厚照斜眼打量小擰子,喝問:“半道如何啊?”
小擰子心中一沉,暗忖:“壞了,可能被江彬這小子算計了!他不會向陛下進讒言,說是我派人去劫道的吧?”
小擰子趕忙道:“聽張公公說,江大人接到人後,便直接往豹房來了,並未按照之前陛下的吩咐去崇文門附近的別院,所以……”
朱厚照打斷小擰子的話,“你就沒派人暗中保護?你沒跟錢寧打招呼,讓錦衣衛出馬?還有五城兵馬司和城防衙門難道都是擺設不成?順天府沒派人護送嗎?”
小擰子心想:“人就是從順天府要來的,人家怎會主動護送?我要不要將錢寧那小子供出來?”
因爲被朱厚照逼問緊了,小擰子開始思索是否有必要出賣錢寧的問題,畢竟在小擰子看來錢寧不可信,他從來就沒將錢寧當作是值得信賴的夥伴,反而更願意當錢寧是競爭對手。
但問題是一旦供認出錢寧,或許自己也會被牽扯進去。如此一來,小擰子不再爲自己辯解,在皇帝面前講道理沒用,當奴才的只需要乖乖認錯,把所有罪過扛到身上就行了。
朱厚照沒有繼續責問小擰子,再問:“知道是什麼人做的嗎?”
“奴婢不知。”
小擰子只能裝傻。
朱厚照道:“這種事情都會發生,讓朕很寒心……京城乃首善之地,宵禁後居然會出現劫道的現象,說明京城治安已急劇惡化,而且有人故意給朕使絆子,這是要挑戰朕的權威嗎?”
小擰子可不敢隨便接茬,跪伏在地好像在等候朱厚照判決,心想:“真不該聽錢寧的,太坑人了。”
朱厚照又道:“現在要讓這種事徹底杜絕,必須得下一劑猛藥!朕準備讓你協同江彬,從蔚州衛調二百青壯來京,專門替朕做一些事。再就是你去見一下沈先生,配合從宣大地區調撥兵馬到京城,朕以後出宮門,不想用宮裡的侍衛,而是要重新栽培一支侍衛隊伍,需要有個由頭調動人馬。”
“你去吧!”
……
……
朱厚照要做什麼,小擰子無權反對。
至於朱厚照調兵找不到具體可行的方案,小擰子這邊也沒辦法,不過現在他領的命令是去向沈溪問策,其實質是皇帝對沈溪下令做事,他不過是個中間傳話的人罷了。
小擰子無法理會朱厚照接下來要對江彬交待什麼,只能先去見沈溪。
去沈府的路上,小擰子不由自主思索起來。
“……以錢寧那草包的能力,肯定無法把人搶走,必定是沈大人派人做的。但既然沈大人提前將事情告知張永,想來回頭也不會隱瞞不報,下一步可能沈大人就會去豹房勸說陛下,如此一來陛下調遣邊軍到京城,分明就是針對沈大人!現在居然還要沈大人主動配合?”
小擰子越想越心驚,開始爲自己謀劃退路。
“唉,最好沈大人能答應,將所有責任全都推給錢寧,讓錢寧來背鍋,這樣誰都不會有麻煩。否則的話,陛下和沈大人間的嫌隙就會變大,而我和張永接下來也難做人。”
帶着極大的不安,小擰子抵達沈府,沒等上前敲門,便見小門打開,從裡面走出個人來,正是小擰子見過多次的朱起。
朱起恭敬地道:“擰公公,我家大人已等候您多時……請!”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沈大人知道咱家會來?”
朱起有些爲難,想了想回道:“大人只是吩咐鄙人在這裡等候,至於公公您幾時來,其實鄙人完全不知,要不……您親自問問我家大人?”
小擰子嘆了口氣,意識到沈溪跟朱厚照間展開博弈,會讓朝中不少勢力牽扯其中,心裡悲哀:“爲何每次都要我出來當炮灰,被這些大人物當猴子耍?”
小擰子進到前院,隨着朱起一起到了書房,此時沈溪已在門口等候,好像對小擰子的到來很歡迎。
“擰公公,請吧。”沈溪沒有跟小擰子見禮。
小擰子剛想拱手,見沈溪這隨性的模樣他也就作罷。
二人進到書房,沈溪使了個眼色,朱起會意地出去,順帶將房門關好,等房間裡只剩下二人後,沈溪直接道:“若陛下派擰公公你來要人,請免開尊口。”
小擰子搖頭苦笑:“沈大人,您別耍小人了,陛下怎知道此事是您所爲?其實張公公只將事情告訴小人一人,旁人一概不知,倒是錢寧今日也參與其中,試圖給江彬找些麻煩,誰知半路被人捷足先登……是您派人去劫道的吧?”
沈溪笑了笑,問道:“本官若說不是,擰公公可相信?”
小擰子臉上苦澀更甚,道:“是與不是都好。陛下派小人來,是有一件事想告知大人,陛下要調蔚州衛乃至九邊兵馬衛戍宮廷,此番龍顏受損讓陛下雷霆大怒,特意讓小人來知會大人,讓大人以兵部名義調遣兵馬……這件事非沈大人出馬不可。”
沈溪正色道:“調地方人馬換戍京師之事,以前兵部便在推行,且取得不錯的效果,但皇宮跟豹房的安保工作事關重大,豈能隨便調遣外來人馬充任?這些人如何保證身家清白,能隨時隨地誓死效忠陛下?若出了問題,誰來承擔責任?”
小擰子搖頭道:“具體情況小人也不是很明白,沈大人若想解惑的話還是去請示陛下爲好,小人只負責傳話。再說,就算是錦衣衛,也未必真會爲陛下拼死,所以……這纔是陛下對皇宮和豹房侍衛不信任的根本原因吧?”
說是不明白,但其實小擰子門清,要不是朱厚照在張家口狩獵時遇到猛虎錦衣衛集體傻眼沒人上前救駕,反倒是江彬出來拼死保護的事情影響,朱厚照也不會對錦衣衛失去信任,江彬也沒有崛起的機會。
沈溪搖頭道:“看來陛下器重江彬,想讓其來當他的侍衛領班,負責陛下的起居生活。到時候你擰公公的地位,可能會大受影響!”
小擰子臉色馬上變得難看起來,用委屈的語氣道:“就算這樣,小人能作何?小人只能儘量爭取陛下的信任……很多事力所不及,畢竟小人只是個太監,伺候陛下的事情誰都可以做啊。”
意識到自己在保護皇帝安全方面力不能及,小擰子纔會如此沮喪。
沈溪道:“陛下吩咐的事情,本官記下了,明日一早本官會去面聖,跟陛下提及此事……擰公公請回吧。”
小擰子驚訝地問道:“沈大人,您不會是要去跟陛下說及今晚之事吧?您……要是吐露真相的話,怕是陛下會對您產生極大的怨恨,您……務必三思而後行啊!”
沈溪堅持地道:“既然本官做了,就不會藏着掖着,很多事必須挑明,若怕得罪陛下便隱瞞不報,跟一個佞臣有何區別?”
小擰子想了下,先是點頭,卻又馬上搖頭。
顯然這會兒他的心情也是複雜之至,一邊準備聽從吩咐,任由沈溪去勸諫皇帝,一邊又擔心沈溪跟皇帝鬧翻後他人崛起,自己也被殃及池魚,喪失現在的地位。
因爲朱厚照的胡鬧,使得皇帝身邊人都會顧忌自己的利益,小擰子也無法例外。
小擰子道:“沈大人若執意要跟陛下提及,最好換一種方式……總歸陛下現在正在氣頭上……這件事說是江彬所爲,其實乃是陛下的意思,針對江彬也就是針對陛下,陛下的脾氣……天威難測,沈大人還是小心爲好。”
到最後小擰子已不知該如何勸說沈溪,因爲他知道沈溪跟朱厚照和盤托出的話,等於是明擺着告訴皇帝,二人不對付。
本來朝中就有很多人攻擊沈溪擅權,之前朱厚照不相信,但經此一事,皇帝豈能不往這方面想?
沈溪點頭:“具體分寸本官會斟酌,多謝擰公公提醒。”
小擰子面上滿是爲難之色,將事情再簡單說過,便匆忙離開沈府,對他來說,這個夜晚太過忙碌。
……
……
小擰子匆忙回豹房,本是要去跟朱厚照回奏,到了地方纔知道皇帝已跟麗妃、花妃一起進了寢殿,暫時不會出來。
江彬去了何處他不知,因爲此時已是後半夜,他也非常疲累,坐在前院的花臺邊,顯得很淒涼,北風呼嘯,他的心卻比身體還要冰冷,非常難受。
“本以爲回到京城,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爲何現在才發現,情況反倒不如從前呢?”小擰子坐在那兒自怨自艾。
就在他準備起身找個有瓦遮頭的地方眯一會兒時,張永急匆匆過來,到了他跟前時面色還有些惶恐。
小擰子站起身來:“張公公,有事嗎?”
張永焦急地道:“應該是咱家問你是否有事纔對……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找尋擰公公半天,現在才碰面,聽說你也去了一趟沈府?”
小擰子嘆了口氣,搖頭道:“有什麼用呢?之前的事情的確是沈大人所爲,而且沈大人明日好像要來豹房直接勸諫陛下,也就是說……這件事馬上就要爲陛下所知,陛下還要從蔚州等地調遣地方人馬到京城來加強護衛,不就是爲了這件事嗎?看來陛下跟沈大人的嫌隙……已經到了難以化解的地步。”
張永皺眉:“沈大人果然如此說的?他準備面聖,直接向陛下申明此事?”
小擰子道:“你怎不想想,既然沈大人肯將事情告訴你,那就是說他不介意將事情讓世人知曉……你若不去見沈大人的話,或許沈大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你非要去跟他說……唉,你真是自作聰明,讓君臣間產生嫌隙,你纔是罪魁禍首!”
“擰公公,你不能如此埋怨啊!”
張永雖然也知道小擰子並不是胡亂攀咬人,但他還是不敢認下這一切來自於自己的過錯。
小擰子冷笑不已:“難道不是嗎?現在朝中已攻擊沈大人擅權,經此一事,陛下對沈大人產生隔閡,以後沈大人的話陛下也就不會再多理會,你想當司禮監掌印,還有將來想求助沈大人幫你辦事,都會變得困難重重,這一切就是因爲你多嘴多舌……也不知沈大人怎麼想的,會提拔你來當司禮監掌印,看來是所託非人啊。”
因爲小擰子正處於盛怒中,說的話沒那麼中聽,張永的臉色青紅一片,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張永心知,這件事正如小擰子所說那樣,若他不去找沈溪,後續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也不會出現這種進退維谷的處境。
張永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擰公公既然說這件事乃是鄙人的責任,你便說如何補救吧,難道鄙人是那種做錯事不知彌補之人嗎?”
小擰子用不屑的目光望着張永:“你張公公能如何補救法?難道要去跟陛下說,其實人是你劫走的,只是不想讓姓江的搶了功勞?”
“那鄙人就去跟陛下如此說!”張永也有點兒氣急敗壞的意思,氣勢洶洶地道。
小擰子反倒是一愣:“你不想活了?明知道江彬的女人是送給陛下的,還敢這麼說,你是想公然忤逆陛下,找死是吧?”
張永道:“之前可沒人告訴鄙人這些女人跟陛下有關,鄙人還以爲是江彬背地裡胡作非爲劫持民女,所以鄙人才會果斷出手。”
“嗯?”
小擰子突然意識到什麼,問道,“你說什麼?”
張永惱火地道:“你以爲鄙人不敢去面聖,跟陛下說這些話是嗎?但前提是擰公公你引路,讓鄙人能夠面聖。”
小擰子道:“張公公,你說會否……沈大人前去面聖,也跟你所相似的話,不去攻擊陛下,而直接將所有責任推到江彬身上?說江彬擄劫民女,影響惡劣,讓陛下懲戒江彬?”
張永眨眨眼,一時間沒回味過來,問道:“擰公公,你這話什麼意思?”
小擰子一拍大腿:“那就是了,以沈大人的高瞻遠矚,怎會直接頂撞陛下,讓二人的關係惡化呢?陛下跟沈大人間看似君君臣臣,實則是學生跟先生啊,陛下對沈大人那麼器重,而沈大人又忠君體國,把事情做得讓雙方下不來臺,對誰也沒好處不是?”
張永緩了口氣,道:“如此說來,不需要鄙人做什麼?”
小擰子臉上終於呈現些微愉悅之色,道:“這就是了,這就是了,沈大人到底神機妙算,咱這些小人物哪裡能明白他心中所想?張公公你說得對,該相信沈大人。”
張永摸了摸下巴,心想:“我幾時有說過這種話?”
小擰子道:“現在要先定性,此事乃是江彬胡作非爲,擄劫民女,對外也要這麼說,咱可不能讓沈大人下不來臺,你還想當司禮監掌印的話,就要記住這說辭。”
……
……
小擰子似乎想開了。
他明白了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努力,也明白沈溪的高瞻遠矚,正因爲他對沈溪的盲目崇拜,便覺得一切事情都可以由沈溪來解決。
第二天一清早,沈溪從府內出來,見小擰子已在大門外等候。
“擰公公有事?”
沈溪見到小擰子,還有些許意外,好奇地問道。
小擰子道:“沈大人,小人經過一夜苦思終於想明白了,您此行是要去告御狀吧?”
沈溪眯眼:“御狀?”
小擰子湊過頭,小聲說道:“您莫要隱瞞了,其實小人明白您的意思,就算勸諫陛下,也不能讓陛下下不來臺,所以是去告江彬的狀……到底這次的事情是江彬弄出來的,一切都是這個奸佞小人的責任。”
沈溪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擰公公的話實在讓人費解,本官要去勸諫陛下,怎會跟江彬扯上關係?難道沒有江彬,陛下就不會找他人去民間蒐羅女子,甚至做出劫掠妻女的事情來?”
“啊?”
小擰子一驚,隨即馬上意識到一件事,可能自己又壞事了。
他心裡暗自惱恨:“我到底來見沈大人作何?難道只是爲了自作聰明?那我跟張永所作所爲有何區別?都將沈大人架在一個下不來臺的位子上,豈不是讓沈大人只能改變之前的計劃,硬着頭皮去勸諫陛下?”
小擰子腦子裡想法很多,以至於他對沈溪產生種種猜測,自以爲都是正確的。
沈溪沒有跟小擰子細說,而此時的小擰子也學會緘默不言,隨即沈溪翻身上馬,準備往豹房去,小擰子緊忙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沈溪駕馬跟上,問道:“可是陛下差遣擰公公陪本官前去面聖?”
“沒有的事。”
小擰子心裡有些憋屈,“是小人自己來迎接沈大人,跟陛下無關,沈大人您面聖後……唉!”
本來小擰子還想勸說兩句,但現在他發現自己說多錯多,也就不再言語。
隨後沈溪帶着侍衛浩浩蕩蕩往豹房去了,到了門口被錢寧等錦衣衛攔了下來。
小擰子從馬車上跳下來,衝上前道:“錢指揮使這是作何?沈大人都不認得?”
錢寧上前行禮:“擰公公這是說哪裡話,沈大人小的怎會不認識?沈大人這是前來面聖?”
沈溪打量錢寧,此時錢寧滿面都是諂媚的笑容,點頭哈腰,一副卑微的樣子。以前二人見面雖然錢寧也會低聲下氣,但沒到如今的地步,看這架勢,沈溪心中大概有數,知道錢寧是何想法。
因爲小擰子沒提過錢寧要加入三人同盟的問題,所以沈溪不會主動談事,朗聲道:“本官有事面聖,請錢指揮使前去通傳吧。”
錢寧道:“此事還要擰公公來辦爲妥,小的可沒資格通傳陛下。擰公公,您是奉了陛下口諭去請沈大人的嗎?”
小擰子生氣地道:“你怎不開眼呢?不管是否陛下召見,你也不能如此帶人出來阻攔,這是規矩,讓開讓開!”
或許是小擰子心裡憋屈得緊,見到錢寧便來氣,轉念一想錢寧要投奔於自己,不管對方是否用心爲善,至少先過一把耀武揚威的癮。
錢寧退到一邊去了,錦衣衛也都退下,如此等於說給沈溪讓開一條路,他可以自由進入豹房。
沈溪卻沒有僭越,轉頭對小擰子道:“那就勞煩擰公公進去通傳,本官前來面聖,涉及昨夜順天府放出的二十幾名民婦之事。若陛下不見,本官便在這裡一直等下去。”
小擰子聽沈溪把話說得如此直接,心中着急,只能硬着頭皮先進豹房。
因爲天色已亮,此時要面聖還要過早起的江彬一關,使得他心裡很是不爽。過了前院,穿過迴廊,江彬好似門神一樣站在朱厚照所住院子前,拔刀將小擰子攔下。
小擰子厲聲喝道:“沈大人求見陛下,咱家前來通傳……江大人,你是要阻攔沈大人面聖嗎?”
就算江彬再自負,此時也不由將腰刀收回,連退兩步,因爲他對沈溪的忌憚發自內心。
他可以看不起小擰子、張永這些太監,但必須仰視沈溪,對於他這樣的武將來說,兵部尚書是個地位尊崇的官員,更因爲沈溪在軍中立下的功勞,讓所有大明行伍之人都對沈溪無比忌憚。
江彬問道:“莫非涉及調邊軍換防宮廷之事?”
小擰子冷聲道:“具體是什麼,跟你無關。咱家這就去通傳陛下,讓到一邊去!”
……
……
朱厚照本來正準備入睡,聽說沈溪來了,帶着些許不安傳諭召見,而旁邊本來要留在朱厚照龍榻侍寢的麗妃不得不暫避。
“……沈尚書來了,朕找他有要緊事說,愛妃先退下,等說完事情你再來。”朱厚照對麗妃道。
麗妃正因爲自己在跟花妃的爭鬥中勝了一籌而沾沾自喜,當她聽說沈溪來豹房面聖時,隨即想到跟花妃的爭鬥已變得無足輕重,到底朝局纔是她關注的重點。
麗妃領命退下時心想:“可惜在京城,我想向朝事伸手還是太難,這會兒得先將花妃和江彬兩個心腹大患解決掉纔是正理……倒是可以跟沈之厚說說,讓他施加援手,若他肯出手的話,花妃跟江彬沒幾天好蹦躂。”
朱厚照本要移步去花廳相見,但或許太過疲累,再加上外面天氣太過寒冷,他也就沒出寢殿,直接讓人將內外紗帳隔上,然後從裡面出來,到外面酒桌前坐下,這裡本來是他平時私下裡飲酒,花天酒地之所,此時卻用來接見大臣,連自己都覺得很不莊重。
不過對朱厚照來說沒有太在意,總歸他知道沈溪瞭解他的平時作爲,沒太多可遮掩的地方。
小擰子再一次通傳後,沈溪趨步進入朱厚照的寢殿,他進門時朱厚照神色一緊,小擰子察覺後趕緊退出殿外,然後將房門掩上。
以前小擰子或許還想偷聽一下,知道沈溪在跟皇帝說什麼,他知道談話內容的話能未雨綢繆,提前做好安排,邀得聖寵。但今日對他來說,這地方如同龍潭虎穴,一刻都不敢多留。
簡單見禮後,朱厚照刻意打了個哈欠,說道:“朕之前找沈先生,是要徵調地方人馬到京城,拱衛豹房,加強京城各處戍衛,因爲昨日京城發生一件事……”
沒等朱厚照將話說完,沈溪便直接道:“可是因爲陛下派江彬去順天府要人,結果半路上被人截道的事情?”
朱厚照皺眉:“沈先生從哪裡打聽來的?”
沈溪回道:“這件事本就是微臣所爲,不存在傳言是否有誤的問題。”
“啊!?”
因爲沈溪的回答太過乾脆直接,讓朱厚照猝不及防。
雖然朱厚照之前也懷疑過沈溪,但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言不諱,一絲遮掩的意思都沒有。沒等朱厚照做出反應,沈溪又道:“陛下直接以江彬這樣的武將,到民間搜尋民女,甚至不惜做出劫掠地方之事,是否不太合適呢?”
因爲事情敗露,朱厚照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他想爲自己辯護,但發現很多事難以解釋,就算再強辯言語也顯得蒼白無力。
沈溪卻咄咄逼人不肯罷休:“陛下爲何不作答?”
朱厚照羞惱交加,氣息都變得粗重起來,道:“沈尚書可別欺人太甚,朕乃九五之尊,先不說這件事是否跟朕有關,這是你爲人臣子應該跟朕說話的態度嗎?”
說完,朱厚照用針鋒相對的目光望着沈溪,好像要死扛到底,君臣間的矛盾已趨於表面化。
……
……
小擰子本在外焦急等候,突然聽到裡面朱厚照大聲說話,嚇得腿都快軟了。
江彬要靠前,卻被小擰子伸手攔住,一如之前江彬阻攔小擰子一般,小擰子警告道:“江大人可知裡面非常着緊,想壞陛下的事嗎?”
江彬道:“但裡面只有陛下跟沈大人二人,出了事誰來承擔?”
“你什麼意思?”
小擰子想喝斥江彬,卻不敢大聲,壓低聲音教訓道,“這裡的規矩你不明白,這是陛下單獨召對近臣,沒有陛下聖諭,誰都不許進去。”
江彬即便再勇猛,這會兒也只能忍氣吞聲,先瞪了小擰子一眼,隨後又望着朱厚照寢殿的方向不肯挪步,意思是進固然不能進,但我也不會走。
此時寢殿裡朱厚照正跟沈溪對峙,君臣二人的矛盾似乎從來沒今天這麼嚴重過,因爲以前沈溪基本就沒勸諫過皇帝,這種事一直是謝遷等老臣在做,朝中御史言官也說了不少,沈溪唯獨一次比較針鋒相對的勸諫還是因爲劉瑾,但也時過境遷。
此時好像已不再是君臣間的對話,更好像是師生或者朋友的一次對話。
沈溪站在道德低處,因爲在朱厚照看來,沈溪不仁義在先,將那些屬於他的女人劫走,分明是不給他面子。
沈溪率先打破沉默,嘆道:“若微臣繼續縱容陛下這麼做,那對陛下的聲名損害很大,會讓陛下之前苦心累積的功德大打折扣。”
“少來這套!”
朱厚照並沒有被沈溪說服,氣呼呼地道,“沈尚書你這是想拿先生的口吻教訓朕,但朕是皇帝,有資格決定一切,不需要旁人指點!”
沈溪道:“難道陛下不在意史官怎麼評價?”
“他們愛怎麼寫怎麼寫,朕哪裡顧得了那麼多?”朱厚照道,“既然沈尚書你已經承認是你劫走的人,那就儘快把人歸還,這是最基本的道理!”
沈溪搖頭:“那些女子,乃是江彬從災區通過擄劫方式得來,還有很多直接是從半路劫持,她們本就是苦命人,難道陛下希望民間對陛下怨言沸騰?”
朱厚照冷笑道:“那是江彬從災區買回來的,大河兩岸民不聊生,出現很多買賣妻女的情況,朕變相是拯救她們,怎能說不仁不義?”
沈溪道:“陛下去過靈丘,應該知道災區是個什麼狀況,敢問陛下,要在民間買女人,還在短時間內買回來這麼一批,及時送到京城來,這可能嗎?”
“朕不管!”
朱厚照蠻不講理,始終堅持自己的看法,不過看上去更好像在耍小孩子脾氣,“朕做什麼,不需要沈尚書來指點。”
沈溪突然將聲音提高了八度,道:“若陛下被小人利用,做出對大明、對百姓不利的事情,微臣作爲陛下近臣,怎能袖手旁觀?難道陛下想做一個令世人唾罵的昏君?”
“你……你說什麼?”
朱厚照望着沈溪,有點兒傻眼。
沈溪如此憤怒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此時沈溪氣勢如虹,宛若擇人而噬的猛虎一樣,讓他突然間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