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是個閒不住的人,商會和銀號步入正軌,她的工作稍微清閒了點兒,馬上就開始操持開辦酒肆的事情。
她是經營藥鋪出身,可沒有經營餐飲業的經驗,加上酒肆她只能做幕後東家,不但要請夥計和廚師,還要請能兼任賬房的掌櫃。
在惠娘張羅開酒肆時,沈溪卻在埋頭苦讀,這次他是真正用心學習。
這一年是院試年,若能考上秀才,沈溪就能憑此晉身士族階層,不得不對這次考試倍加重視。以往他學習時多有敷衍,此番臨近考試,他需要背誦和掌握大量書籍,《四書》《五經》是必須的,《四書章句集註》和《五經傳注》也要背得滾瓜爛熟,《小學》、《孝經》、《性理》等必不可少,甚至連程文都要背上許多。
馮話齊不但把家中珍藏的《京華日抄》等優秀時文集選都拿給沈溪看,還從外面借來最新的《文髓》、《模範》、《錦囊》等禁絕的時文冊子回來,很多都屬於後世佚失的珍本,許多甚至是孤本,沈溪之前聞所未聞,此番也算是開了眼界。
沈溪每天都遨遊在題海之中,最初馮話齊一天只給他出一篇時文作業,到後來,沈溪每天都要作四書文和五經文各一道。
再加上讀書,沈溪經常熬更守夜。
“……憨娃兒,娘聽說那些有本事的人,都要頭懸梁錐刺股,要不娘也學着給你弄根繩子,你綁着頭髮吊在房樑上,屁股下面再墊根錐子,如何啊?”
周氏沒事跟着添亂,非要讓沈溪效仿古人,雖然遭到沈溪拒絕,但也迫使他每天都要熬到很晚纔可以休息,第二天又得早早爬起來去學塾,只能趁着先生不注意偷偷摸摸睡上一個時辰。
沈溪感覺這根本是在作孽,能睡到自然醒,白天好好讀書就可以,爲何非要頭懸梁錐刺股去熬夜?難道古人不知道休息好了,讀書才能事半功倍?
二月底,是院試之前最後一次例行考校。
周氏又是好一番督促,生怕沈溪在這次例行考校中折戟沉沙。
就在沈溪緊張備考之時,這天惠娘帶回來一個消息,說是福建進督學道大人這段時間將會到各府縣考察當年院試考場,讓沈溪有機會的話,跟着蘇通去拜訪這位院試的主考官。
自英宗正統年間開始,進督學道爲十三布政使司內負責地方科舉督學,也被稱爲提學道,與清朝的提督學政官職相當。
提學道隸屬按察司,學道大人通常由按察司按察使、副使及僉事充任,這次汀州府院試,是由福建提學道作爲主考官,從四月開始,主持各府院試。
因汀州府地處閩西,距離省城福州最遠,因而汀州府的院試也會比其他州府晚一些,院試中間涉及到考試及發榜細節,還有提學道在各府間行路可能遇到阻隔,汀州府院試初步定在六月下旬舉行,具體時間尚且無法確定下來。
從四月上旬開始,汀州府各縣的考生就將齊聚府城長汀縣城備考,到時候府城內會變得熱鬧異常,士子風氣高漲,甚至天天都會有文會,茶樓酒肆也經常會被一些有錢的讀書人包下。
二月二十四,沈溪於約定的時間,在距離家門口不遠的茶樓見到蘇通和鄭謙。這次二人沒有前呼後擁,行事極其低調,因爲這天要去拜見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提學道劉丙。
劉丙,字文煥,江西安福縣人,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進士。
劉丙是官宦之後,他的祖父劉實曾是南雄知府,而劉丙本身也是甲科出身,爲官頗有賢名。這是劉丙在福建按察副使任上最後一年,在完成這次院試之後,他的任期將滿,所以他對這次院試格外慎重。
劉丙前來汀州府,不過是例行考察考場,同時跟地方知府、知縣、儒學署教諭等人溝通,爲六月的院試做準備。
沈溪作爲應屆考生,本來不該去拜望身爲主考官的提學道,但蘇通那邊有知府安汝升的關係,再加上考生拜見考官算是科舉考試一種陋習,連惠娘和周氏都極力鼓動沈溪,讓他在提學大人面前表現得好一些,這樣一榜中秀才的機會將大大增加。
“……沈老弟,一會兒見到提學大人,你儘量少說話,聽說這位劉提學爲官嚴謹,眼睛裡揉不得沙子,若是不小心出言冒犯,可能會影響你今年的院試。”快到城北的官驛站時,蘇通小心提醒沈溪。
這次拜見劉丙是秘密進行,但不會請託送禮,免得被人當作是賄賂考官。
但若這次拜訪成功,以後三人能成功考中秀才,該送的禮還是要變着法送去,這也是官場不成文的規矩。既然你來求人辦事,可以先不送禮,免得招人口舌,但事成之後禮數可不能少,否則事後可能會遭到報復。
到了官驛站,蘇通把名帖拜上,然後三人就在外面等候。
臨近黃昏,官驛站之外沒什麼人,沈溪卻總覺得這樣不妥,就算今天的拜見什麼事都沒發生,但若他真過院試中了秀才,別人也會想歪,以爲他是因爲賄賂考官才考取秀才。
話說幾年後去京師考進士的唐寅,不就是吃了與考官過從甚密的虧?
沈溪見知客遲遲不出,不由道:“蘇兄,鄭兄,我看今日提學大人公務繁忙,我們還是先行離去,回頭再來拜訪如何?”
蘇通卻笑道:“沈老弟怎的這般迂腐,若能見到提學大人,對你我三人進學助益甚大,比你回去讀幾段書有用的多。何不多等等?”
沈溪心裡打鼓,若劉丙肯賜見的話,現在估摸也派人出來傳話,遲遲不見,就說明劉丙不想沾染這些官場的陋習。
過了小半個時辰,知客才從裡面出來,回稟說劉提學不在裡面。
“劉提學剛回驛館,難道又出去了?”鄭謙一臉不解地看着蘇通和沈溪。
沈溪一嘆,這知客進去這麼久纔出來傳句話說人不在,擺明是劉丙不想見人。現在還腆着臉留下,那純屬爲自己臉上抹黑。
三人只好悻然而歸。
走在路上,蘇通又問及沈溪近日來考試的準備情況。沈溪搖搖頭道:“看的書太多,人都快迷糊了,記不得那些經典史籍了。”
蘇通笑道:“都說讓老弟你多出來透透氣,看我與鄭兄,經常走動。你有機會,也該出來與我們走走,你放心,來日我再請知府大人幫忙,下次必然能見到劉提學本人。”
沈溪沒說什麼,回到家,惠娘和周氏那邊等得有些焦急。當她們從沈溪口中得知具體情況,惠娘微微蹙眉,她感覺到情況可能有些不妙。
“娘,姨,你們希望我能考上秀才的心情我能理解,可這麼去拜望主考官,就算中了秀才,別人也會指指點點,他們會說這不是我的真才實學。這還有可能引起提學大人的反感,就算我本來考中,也會將我除名。”
周氏罵道:“混小子,別人都去見提學大人,你不去見,那不是吃虧了?好心當成驢肝肺!”
惠娘拉了拉周氏,道:“姐姐,你別埋怨小郎,這事可能是妹妹考慮有欠周詳,雖說歷年都有考生去拜見考官,考官也爲這些考生大行方便之門,但或者這位劉提學,本身不喜歡這套。若這真的對小郎進學有礙,那可是妹妹的大罪過。”
惠娘臉上現出擔心,以她爲人處世的經驗,自然能看出沈溪這次去拜訪碰了釘子。但她眼下也沒辦法補救,只能希望提學那邊大人不計小人過,別把事情放在心裡。
之後蘇通和鄭謙再去拜訪劉丙,惠娘就不再讓沈溪去,兩天後,劉丙離開汀州府,北上前往邵武府繼續考察。
惠娘從衙門那邊得知個消息,令她稍感安慰……蘇通和鄭謙在知府安汝升的幫忙下,在劉丙臨別前見了一面,劉丙對於這兩個年輕才俊似乎頗爲欣賞。
因爲沈溪第二次沒去見,再加上劉丙這個人似乎很好說話,讓惠娘終於鬆了口大氣。
“都說了讓這小子去,他偏偏不去。這下好,提學大人都走了,連給人一個好印象的機會都沒了。”周氏有些後悔,她在聽了沈溪的那些話以後有點兒後怕,所以就沒敢堅持再讓沈溪去。
惠娘笑道:“沒事就好。小郎是有真才實學的,他可以靠自己的本事考取功名。”
周氏笑了笑沒當回事。
等下午周氏忙着去照顧孩子的時候,惠娘才一臉歉意過來對沈溪道:“小郎,都怪姨沒好好考慮清楚,若因此而令你進學無望,姨就是死了都不足以謝罪。你不會怪我吧?”
沈溪安慰道:“姨,你做這些也是爲我考慮,我怎會怪責?”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你回頭會恨我,覺得姨多管閒事。”
惠娘輕撫胸口,言辭間有些決絕,“姨想過了,若你真的因此而耽誤進學,姨就算傾盡家產,也要給你捐個監生回來,不會讓你耽誤考舉人中進士。”
對此沈溪只能呵呵了。
明朝中期因爲對瓦剌的戰爭,監生不再只是靠蒙蔭和地方選拔,通過銀錢也能買到名額。
只要有監生的身份,同樣可以參加鄉試。
雖然沈溪不知道一個監生價值幾何,但料想少則數百貫,多則上千貫。也就是說,沈溪這般努力,其實完全可以用銀子換得,一個秀才,等於士子十幾年寒窗苦讀,也等於納幾百兩銀子成爲監生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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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三更!
這章是在火車上寫的,稍後抵達重慶可能要找下榻的賓館和找地方吃晚飯,估計沒時間再碼字,看在天子如此勤奮的份兒上,大家訂閱支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