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面色不善:“沈中丞,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來到小院就往人家屋子裡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還問我什麼意思?只希望你看上的不是有夫之婦!
沈溪淡淡一笑:“只是看伯虎兄神色異常,故隨口一問。”
沈溪不再多言,拿起茶水抿了一口,茶香濃郁,入口清冽,他這才知道夏寬在招待賓客上很捨得,不但用好酒,還用好茶。
不多時,夏寬從裡面出來,已是滿頭大汗,坐下來喝了口茶,搖頭道:“沈大人,您遠道而來,若有什麼事直說無妨。家母身體有恙,時常需要人照顧左右,平日裡舍妹侍奉家母病榻之前,力不能及,鄙人與賤內也需要時時關切。”
沈溪釋然,那不用說,唐寅牽掛的那個人,就是夏寬的妹妹了。
來人家裡一趟,吟詩作畫喝了好酒,又見到魂牽夢繞的美人,回去後連酒都不想喝了,你唐寅不是被夏寬的才學折服,分明是患了相思病啊!
沈溪沒辦法說讓你妹妹出來見見,這年頭,無論是待字閨中的少女,還是爲人妻的婦人,都是不能隨便拋頭露面的。
沈溪道:“本官想請青衫先生到督撫衙門任職,提點日常案牘。”
之前沈溪曾經發出函邀請,後來唐寅也來過,表達了督撫衙門想要請夏寬回去做事的意願,是以夏寬聽到沈溪這番話並未感覺唐突,當即有些爲難地說道:“家母在堂,恐怕……鄙人無力爲沈大人謀事。”
唐寅笑道:“這有多難?廷蘇兄,不妨將令堂與家眷,一起接到城中盡孝,就住在衙所不遠處,若有事,只需派人通傳一聲即可,如此不是甚好?沈中丞可是每月開出二十五貫錢的俸祿……”
沈溪瞪大眼睛看向唐寅,你爲了相思的美人,真是什麼事情都敢說啊,讓夏寬帶個老孃去城裡當幕僚也就罷了,居然還把我給你二十五兩銀子俸祿的事說出來?要不是當初鬻題案對你有所愧疚,又見你窮困潦倒,我會給你這麼多銀子當俸祿?就算是二十五兩,那也是先刨除還債的十兩銀子,實際到手的不過十五兩。
夏寬聽到“二十五貫錢”,不由大吃一驚。
沈溪作爲正三品督撫,每個月到手都不一定有二十五兩銀子,有什麼本事能同時養兩個二十五兩俸祿的幕僚?
除非你是貪贓枉法的贓官!
沈溪見夏寬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自己,趕緊解釋:“青衫先生切莫誤會,本官無法提供如此高的俸祿,每月……五兩銀子倒是可以。”
按照幕僚的行情,一個月五兩銀子已經不低,畢竟一個正七品的知縣一年的俸米摺合銀子後差不多才四十兩,一個月五兩銀子比起知縣的收入還要高,你這沒當官的比當官的賺得還要多。
夏寬苦笑着回答:“鄙人恐怕要問過家母的意思才行……沈大人回城去吧,若獲家母首肯,鄙人必當進城,爲沈大人效犬馬之勞!”
沈溪左右看了看,夏寬如今住的地方條件有限,肯定沒辦法招待他們過夜,要麼到鎮上找地方歇宿,要麼回城。
時間已晚,但就算廣州城城門已關,沈溪要進城是十分容易的事情,畢竟目前各城門都在都指揮使司控制中,
“那本官告辭了!”
沈溪起身,扯了一把賴着不想走的唐寅,行禮告辭。
夏寬親自送沈溪和唐寅出了柴門,沈溪再度行禮後,便未回頭,一路到了巷口的馬車前,把回城的命令一下,官兵們滿是驚訝,不是說要在附近安營紮寨麼?
唐寅埋怨道:“沈中丞,爲何如此着急?指不定多勸說一下,廷蘇兄便會與我等同行!”
沈溪心想,你一口一個廷蘇兄,渾然忘了頭些日子對夏寬有多排斥,現在就因爲人家的妹妹,你連最起碼的原則都不講了。
就在沈溪準備喝斥唐寅兩句時,遠處一個婀娜的身影跑了過來,個子不高,等走近後看清楚容貌,卻是個小家碧玉的溫婉美人,氣喘吁吁地來到沈溪和唐寅身前,道:“兩位大人,家兄交待,將此信交與兩位大人。”
女子一出來,唐寅眼睛都看直了。
鵝蛋臉,柳葉眉,櫻桃小口,肌膚似雪,相貌在水準之上,加上又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如今在閨中照顧病榻上的母親,重孝道,看年歲最多不超過雙十,非常符合這時代君子的審美。
沈溪接過信,沒等他回話,唐寅已笑道:“夏小姐,有勞了。”
恭敬施了一禮,看起來風度翩翩,其實一雙眼睛盯在女子身上,一眨都不眨一下。那女子娉婷還禮,隨後轉身返回宅院,唐寅望着背影久久不肯挪開視線。
女子進了院子,唐寅輕嘆一聲,回過頭來見沈溪打量自己,問道:“沈中丞何故如此看在下?”
沈溪笑道:“伯虎兄還說這小院中並無牽掛之人?”
唐寅面色有些慚愧:“其實在下……”
“伯虎兄毋須解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伯虎兄如今孑然一身,有所期盼也是理所當然。只是你對這位夏小姐,瞭解多少?”沈溪含笑問道。
婚姻之事,可不是一廂情願就能解決的。
唐寅是有一定名氣,可家底全被他敗光了,屬於破落戶,有解元的功名在身卻連小吏都恥不就任,也就是說在官場上不會有建樹……
這樣的落魄書生,年過而立,又不是第一婚,憑什麼讓一個不到二十歲待字閨中的姑娘傾慕,並且讓夏家把人嫁給你,當你的繼室?
唐寅絲毫沒覺得自己傾慕佳人有何不妥,興致盎然道:“夏小姐如今年方二九,之前曾許配人家,只是尚未過門夫便病逝,加上老母病重,婚事就此耽擱……沈中丞,在下並無覬覦之意。”
看你這興奮的模樣,還說沒覬覦呢,就差找人在臉上寫:我對夏小姐傾慕已久,想娶她爲妻。
不過再想想,給唐寅找個伴也不錯,你既然要成婚,聘禮總要有吧?舉辦婚禮需要一大筆錢吧?成婚後得養活妻兒吧?這些唐寅都沒有!
既然缺錢,就得老老實實跟在我身邊當幕僚,不然你當夏小姐真會願意跟着你回蘇州城去喝西北風?
沈溪微微一笑:“伯虎兄既對夏小姐有意,那爲何不派人去提親?”
“提親?是啊,我怎就沒想到呢?”
唐寅一拍大腿,欣喜若狂,剛纔還說沒有覬覦之心,這會兒就原形畢露了,“沈中丞,只是……在下身無長物,卻不知……如何提親……”
知道有錢的重要性了吧!
唐大才子,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你這做派不像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三十多歲了還像個被慣壞的大孩子。
沈溪道:“回去後從長計議吧。”
說完,沈溪不再多做停留,直接鑽進馬車車廂,唐寅跟着爬上車,嘴裡招呼:“沈大人,我們說說提親的事情吧……”
……
……
馬九成婚,刺激到了唐寅,再加上他在夏寬家裡見到一個很符合他價值觀和審美觀的夏小姐,迅速患上單相思的毛病。
以前沈溪怕唐寅撂挑子回蘇州,現在倒不用擔心了,唐寅明顯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不幫我找人去提親,我就賴在衙門,整天神遊天外,飯照吃,俸祿照拿,臉皮比城牆還厚,看你能奈我何?
沈溪對唐寅如今的表現,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自己的心情:“無恥!”
夏寬說過照顧高堂,言出必行,那封信實際上已經表明其態度,短時間內不會出任沈溪的幕僚。
沈溪身邊幫手不少,但朱起和馬九都聽命行事,只能做些粗活累活,整理檢查來往的公文、題寫告示、制定計劃等等需要幕僚做的事情,如今手頭沒人,沈溪只能親自做。
當沈溪在官驛大堂進進出出,忙得不可開交時,唐寅卻坐在案桌後面,神遊天外,優哉遊哉,讓沈溪分外惱火。
沈溪終於忍不住了,提了一嘴:“伯虎兄若再如此敷衍了事,本官將斷爾俸祿,送伯虎兄回鄉!”
以前唐寅巴不得走,現在聽到沈溪這種威脅的話,反倒一片坦然:“沈中丞,腿長在在下身上,就算將在下掃地出門,在下是否離開廣州府,也由不得沈中丞定奪!”
要跟我耍賴是吧?好,我奉陪到底!沈溪皺着眉頭:“本官之前見到夏小姐才貌雙全,準備派人前去提親……”
唐寅當即腦了,霍然站起,漲紅着臉,幾乎是吼着質問:“沈中丞,你這話是何意啊?”
“是何意你清楚!”
沈溪毫不示弱,“夏家有女待字閨中,但卻是要嫁個如意郎君的……敢問伯虎兄,你如今一窮二白,無片瓦遮身,有何資格迎娶夏小姐?倒是本官,三元及第,更是正三品朝廷命官,就算是納妾,也不至於辱沒了夏府的門風!”
一番話,說得唐寅啞口無言。
如果說夏家要爲夏小姐找如意郎君的話,就算是把女兒嫁給沈溪爲妾,也不會願意嫁給他這種落魄書生爲繼室。
反正都不是正妻,沈溪好歹年少有爲,當沈溪的妾,也比當唐寅這個三十多歲窮酸的繼室更風光。
本以爲唐寅會賭氣而去,沒想到他恭敬行禮:“沈中丞,在下莽撞,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沈溪冷笑不已:“本官可不敢當伯虎兄的大人。”
唐寅強調道:“沈中丞就是大人,在下以後必當勤奮做事,只求您……幫忙說和,您家中嬌妻美妾有的是,自然不缺這剋夫的妾侍一名,倒是在下……這提親之事……”
沈溪嘆道:“你當本官不想幫你嗎。可高堂重病中,隨時會舉喪,你覺得,如今去提親,是能成事,還是會被青衫先生用掃帚趕出門,老死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