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沈溪並不需要江櫟唯提供什麼口供,他讓玉娘去給江櫟唯“機會”,江櫟唯自己不懂得把握,那就怨不得他了。
等再開堂審案時,江櫟唯赫然發現,被他秘密轉移到城外準備押解京城然後半路“處理”掉的幾名惠州府官員,均已被提上堂。這也就意味着,他沒了利用價值,就算現在坦白,似乎也只能讓沈溪加他一條“濫用私刑屈打成招”的罪名,殺他更加有理有據。
江櫟唯正要對沈溪僭越拿人的事提出抗議,身後已有官兵用麻布將他的嘴堵上,嘴裡還罵咧咧地說:“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犯了事還想咆哮公堂?只有沈大人準允纔可以!”
江櫟唯欲哭無淚,如今事情遠遠超出他的估計,擺明沈溪設下圈套害他。他怒視玉娘,將之前去勸說他“回頭是岸”的玉娘當成沈溪的幫兇,玉娘面對江櫟唯的怒目相向只能無奈苦笑。
“督撫老爺,草民有罪,草民之前給知府老爺送了五百兩銀子……”見到沈溪從內堂出來,府衙大堂裡跪着的士紳以及大商賈緊忙告罪。
七嘴八舌,公堂上異常嘈雜!
沈溪“啪”地拍了一下驚堂木,怒道:“即便有罪,也要待本官審問罪人後再說話,先押到後堂去!”
本來人被押送後堂,基本算是濫用私刑的信號。
在明鏡高懸的大堂上或許要顧忌圍觀民衆,無法亂來,到了後堂打死打殘都是有可能的,何況知府衙門的後院有地牢,那裡面刑具更是齊全。
可對於在場的士紳和大商賈來說,卻巴不得去後堂,趕早不趕晚,能進後堂說明自己的請罪會被督撫大人原諒,且後堂是個能暗中進行操作的好地方,多給這位年輕的督撫大人送點兒禮,指不定自己就沒罪,家族也能得到保全。
就在這些人打着如意算盤時,充當衙役的士卒已經過來,一名官兵押解一人,不是從正堂和後堂的門穿過,而是從大堂外面的月門走。
按照慣例,如果是從側院黑燈瞎火的地方走,非常容易被暴揍一頓,士紳和大商賈對於衙差押人的規矩幾乎都懂,知道到了沒人的地方非常容易捱揍,只有把好處送上才能讓皮肉少受些苦。
但他們又錯估了,這次押送他們的是公事公辦的正規軍人,這些老兵油子或許在戰場上會懈怠,但卻不敢在沈溪眼皮底下毆打士紳和大商賈。
士紳中多數都出身書香門第,那些商賈也幾乎人人會讀書識字。武人雖然對文官不屑,但在重文輕武的時代大背景下,他們在文人面前仍舊有自卑感,也更佩服那些有本事的文人或者文官。
這也是三軍上下對沈溪信奉至極的原因,因爲沈溪具有他們所不具備的智慧和謀略,無關歲數長幼。
但文人之間就非常講究論資排輩了,見到之後先問師承,再問出身,至於本身的才學和見識反而放在最末。
沈溪讓人將知府衙門的官員都押送上來,將衆人所寫“供狀”和“檢舉書”整理後拿到手上,其中只有部分官員願意出來指證,說明宋鄺除了有貪贓的罪行外,還罔顧朝廷法度與賊匪勾連、殺良冒功的大罪。
沈溪也不說誰檢舉誰沒檢舉,微微點頭:“這些供狀,本官很滿意,凡檢舉犯官宋鄺者,本官一概不予追究,革職留任,以觀後效。至於那些知罪不改者,與宋鄺同罪,皆問斬抄家……”
“大人,下官願意認罪,揭發宋知府殺良民以充盜匪,與朝廷表功……”
聽到後果如此嚴重,那些沒指證的官員嚇得臉都白了。
這個時候,他們也不管是否會得罪人了,這會兒保命最重要,既然已經有人出來檢舉宋鄺,那宋鄺貪贓枉法、殺良冒功的罪名就算落實,出來檢舉的屁事沒有,不檢舉的就要與宋鄺陪葬,這是他們最不願見到的結果。
四十多歲的惠州府通判聲嘶力竭地叫道:“大人,下官願意檢舉犯官宋鄺。”
沒在供狀上老實交代的人這會兒全都心慌不已,那些提前認罪指證的官員則暗自慶幸。大堂內下跪磕頭的官員非常多,荊越見狀怒喝一聲:“不得喧譁,否則殺威棍伺候!”
這會兒連命都快沒了,還管什麼殺威棍?官員爭相求饒的聲音越發地淒厲慘烈。
沈溪道:“本官一向賞罰分明,供罪有早晚前後,後供罪者,雖幡然悔悟但其心叵測,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一律先杖打五十!”
沈溪把沒有據實交待的官員供狀挑出來,交給荊越,荊越每喊一名官員,那官員出來不是求饒,而是謝恩:“謝大人,謝大人……”
被打五十棍子還似乎很光榮,這在旁人看來非常難以理解,只有當事者才明白,可以通過屁股受罪的方式來換自己和全家人的安寧,千值萬值。
沈溪所說的“賞罰分明”,也爲這些官員所接受,之前猶豫不決才未把握住免罪的機會,現在能保住命就屬不易,至於屁股是否被打開花已無關緊要。
大堂前面的院子裡,圍觀百姓自動讓開一塊空地,就見這些官員輪番捱打,那邊還在行刑,沈溪這邊已經開始審問隋築等人。
這些被錦衣衛拘押的惠州府官員,本來就是爲宋鄺陷害,雖然他們自己屁股也不那麼幹淨,但跟沈溪的立場一樣,要置宋鄺於死地,以免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因此這些人提供的罪證更加詳盡。
有了這些人的口供,幾時殺了多少人,跟朝廷報瞭如何的功勞,朝廷賞賜之物如何分配,利益關係等等,皆都一目瞭然。
宋鄺在惠州任上三年,殺害普通百姓多達三百六十九人,其中有不少婦孺,而這一切不過是爲了讓他頭上的烏紗帽變得穩固,有機會升遷,同時能以剿匪的名義,從朝廷得到獎賞,從士紳和商家那裡徵集錢糧,可以養更多的女人。
……
……
玉娘花了近一年時間都沒搞定的案子,被沈溪一個晚上便審結,而且證據確鑿。
最後,沈溪一拍驚堂木,厲聲道:“罪臣宋鄺、胡楚等人貪贓枉法,殺平民趙四、孫坤、劉富貴等人,以良冒匪,罪大惡極,如今本官將此案審結,據實以陳,明日正午於街市口,連同象頭山賊匪二十五人,斬首示衆!”
“宋鄺家產抄沒,妻妾外宅問明來路,發路銀歸鄉,明日午時三刻,本官親自監督問斬!”
“威武!”
兩旁充當衙役的官兵的號子喊得更加賣力。
被定了死罪的宋鄺還想斥責沈溪濫用職權,草菅人命,但士兵已經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將他的頭死死按在地上,就好像馬上要動刀斧手一般。
圍觀百姓發出巨大的歡呼聲,他們眼中的公堂是最神聖的地方,沈溪定下宋鄺有罪,還有那麼多人鼎證,連賊匪自己都承認,由不得宋鄺狡辯。
一個惡貫滿盈的贓官,在地方上爲惡多年,如今被朝廷正三品欽差大人定下死罪,在百姓看來非常解恨,百姓恨不能上去活剝宋鄺的皮,生啖他身上的肉。
而沈溪,正好需要宋鄺等人的人頭來爲此番出征祭旗。
“退堂!”
沈溪高喝一聲,站起身,還沒等他進到內堂,外面已經是一片讚美之聲。
“沈大人公正廉明啊。”
“沈大人乃是包青天在世。”
“沈大人爲我大明第一功臣……”
沈溪沒去理會這些溢美之詞,他知道百姓最容易被輿論蠱惑,以前宋鄺在公堂上收黑錢定良民死罪,圍觀百姓所喊也不過如此。
進到內堂,玉娘行禮道:“沈大人一路辛勞,卻能爲惠州地方百姓做主,奴家佩服。”
沈溪坐下來,笑道:“外面那麼多稱頌之言,卻只有玉當家的這句話說得最中聽。本官這幾日爲了平匪和斷案,可真是連一個囫圇覺都沒睡好。”
玉娘這才知道看似輕鬆的沈溪,其實用了極大的精力來調查案子,並且抽絲剝繭,最後再利用宋鄺貪污受賄爲突破口,一舉將惠州地方几年來殺良冒功的案子查了個水落石出。
“沈大人,您既然累了,應早些休息,明日還要監斬……”玉娘提醒道。
沈溪擡手打斷玉孃的話:“不可,宋鄺的案子雖然審結,但必須做到善始善終,尚且還有地方士紳和商賈未曾過問!”
玉娘暗自揣度,難道沈溪也要跟宋鄺一樣,向地方士紳和商賈伸手要錢?
沈溪好像知道玉娘心中所想,讓玉娘跟他往後院去。
那些士紳和商賈見到沈溪,皆都下跪表示願意作證,他們不知前面大堂已將案子審結,連髒銀也全都充公。
熊熊火把之下,沈溪滿臉堅毅之色,朗聲說道:“本官言出必行,凡坦白者一律從寬免罪,之後本官會派人查問行賄之人,若有藏匿隱瞞者,一律抄家發配!”
玉娘聽到沈溪這話,身體不由一個激靈。
在她心中,對於“抄家”是有陰影的,因爲正是抄家讓她變成罪籍,令她淪落風塵漂泊這麼多年仍舊是孤家寡人。
後院的士紳和商賈這時才鬆了口大氣,沈溪說饒恕他們的罪過,那就是說他們自己和家人安全了,但那些沒來認罪的家族可就要倒大黴。沈溪對荊越吩咐道:“立即翻閱卷宗,但凡有行賄六十貫以上者,一律派兵抄家!”
荊越領命道:“是,大人!”
官兵全副武裝,一支支被派了出去……只要在卷宗中查到城裡那些士紳家族行賄而未來檢舉,一律被抄家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