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方官員看來,沈溪簡直就是豺狼虎豹,走到哪兒就把手伸到哪兒,非逼着地方士紳納捐,雖說盜匪橫行是會影響到士紳的利益,但針沒扎到肉裡不知道疼,海豐的士紳對於納捐之事可不怎麼熱衷。
跟沈溪在歸善縣納捐時不同,歸善雖然是“自願原則”,但卻有“行賄免罪”的事爲依託,歸善的士紳不敢不納。
到了海豐就不同了,既然是自願,納一石糧食意思一下就行,至於被褥、衣物、兵器等,那就乾脆免了。
各家商量好,交一樣的數目,法不責衆,你沈督撫只是路過海豐,你還能爲了這點兒糧食賴在城裡不走?
結果第二天寅時二刻,沈溪到縣衙看過整理後的清單上的數字,無奈搖頭,整個海豐總共才納五十石糧食,一兩銀子都沒有,就跟打發要飯的差不多。糧食也不是新糧,而是陳年舊糧,很可能是大戶人家留着喂牲口的。
至於物資也捐助了些,破銅爛鐵、麻布製作的幾十件舊衣服以及帶着蟲蛀鼠咬痕跡的麻布被褥……
沈溪打量海豐知縣任文獻和縣丞田堯卿,問道:“這就是海豐應付三軍將士的方法?”
任文獻無奈地解釋:“沈大人見諒,海豐乃是小縣,每年租稅不過……”
“行了,本官不想知道你們海豐每年納多少稅,也不想知道你們有什麼實際困難,既然地方士紳無力助朝廷平匪,那本官不強人所難,任知縣按照清單,將糧食物資原物發還回去便是。”
沈溪不想用這些舊糧和破爛物資充作軍需。
沈溪如此“通情達理”,任文獻和田堯卿不由鬆了口氣,雖說此舉不免得罪沈溪,將來的考評落不了好,但他們自知即便完成沈溪交與的任務也很難成爲督撫大人的嫡系,反倒會得罪地方士紳,接下去做官會無比艱難,也就歇了巴結的心思。
沈溪騎馬回到驛館,天已矇矇亮,按理此時就要出城離開。
荊越黑着臉,有些不甘心地問道:“沈大人,真是氣煞人也,咱就這麼算了?”
“老荊,問你個事,你覺得我們爲誰打仗?”沈溪突然問道。
荊越遲疑了一下,道:“爲朝廷。”
沈溪笑着搖頭:“說是爲朝廷,亦或者爲百姓,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話。準確地說,我們出兵,是爲有需要的人而戰,既然這海豐縣的人覺得匪盜災害已除,沒必要給軍中納錢糧,那我們不必勉強!有必要貼些告示出去,說海豐地方吏治清明盜匪根除,本官及剿匪大軍永世不踏足海豐地界。”
“沈大人……我們……不回來了?”荊越沒明白沈溪是什麼意思。
沈溪道:“只管按照本官的吩咐到城中各處張貼告示,天亮就走,既然海豐士紳不需要我們幫忙平匪,我們又何必強行逞能!”
荊越點點頭,就好像賭氣一般,他也覺得就算以後海豐再有盜寇盤踞,也不會帶兵過來清繳。
沈溪率大軍路過海豐,入城僅只一晚,第二天天明便即離開,而這“永世不再踏足海豐”的告示,算是他的臨別“贈禮”。
既然你們海豐縣不按規矩繳納“保護費”,我這邊就張貼告示,表示你們已經脫離“組織”。
這頭收拾好營帳,整頓完隊伍,沈溪率部從北門出海豐城,準備與拔營開來的三軍將士會合,繼續出發北上。
結果沈溪沒出城門,那邊就有馬車急匆匆而來,縣丞田堯卿親自趕車,車上坐着的是知縣任文獻,心急火燎過來攔住了沈溪的去路。
“沈大人,您不能走啊。”
任文獻上來就帶着哀求的語氣挽留。
沈溪笑道:“任知縣的盛情款待,本官記住了,以後有機會在京城或者別的什麼地方見面,再把酒暢飲,吟詩作賦!”
任文獻搖頭苦笑:“沈大人,您既要走,爲何要廣貼告示,說您不會再回海豐?這……這海豐可是人傑地靈……”
之前還說是什麼小縣,稅賦不多,百姓清苦,士紳都沒錢沒糧,現在卻說人傑地靈?要不是我廣而告之再不帶兵來海豐,你會這麼緊張?
沈溪道:“人傑地靈,那也與本官無關,本官領兵平匪,實在是各處都有需要本官效勞,本官無暇再回海豐,任知縣不必送了,就此告辭!”
任文獻要撞牆的心都有了。
也是地方士紳好了傷疤忘了疼,海豐縣跟別的州縣不同,城池本來就建在距離海岸四五十里的地方,往南就是紅海灣長沙港,每年海豐上報的盜匪劫案就不下百件,沒上報的更是不計其數。
沈溪頭年剿匪有方,令土匪和海盜、倭寇不敢在靠近廣州府的地方做營生,一律北遷,這才令海豐海岸線獲得暫時安寧。
但沈溪張貼告示後,無異於告訴那些盜匪,沈溪對於海豐之後的盜情匪患不管不問,那如此樂土海盜和倭寇還不蜂擁而至?
“沈大人,您不能走!”
任文獻直接上來牽住沈溪的馬頭,一臉堅決的神色。
“唰!唰!”
沈溪旁邊的荊越等親衛直接將佩刀抽出來。
荊越更是喝問:“姓任的,你要幹什麼?竟敢攔住沈大人的坐騎,莫非想試試某家的刀口是否鋒利?”
任文獻只是個昏聵的文官,見這架勢趕緊將手鬆開,沈溪本來騎術就不佳,坐騎受了驚嚇揚蹄幾個踉蹌,沈溪極力調整坐姿纔算穩定下來。
任文獻道:“沈大人,您說不再來,那海豐十幾萬百姓當如何?你不能走啊!”
沈溪道:“地方平匪之事,自有衛所兵馬負責。海豐周邊就有平海千戶所、捷勝千戶所和碣石衛,何須本官勞心?”
任文獻心想,如果地方衛所有用的話,也不會令東南沿海盜匪如此猖獗,朝廷也不會派你來平地方盜匪。任文獻道:“地方官民需要沈大人您……”
沈溪冷笑不已:“任知縣,別說本官沒給你們機會,事已至此,本官無暇在城中久留,如今正要出城與三軍會合,後會無期!”
任文獻這才知道自己不但沒憑藉之前率領士紳百姓出城迎接的事情討好到沈溪,反倒得罪了這位少年督撫欽差,否則也不會說出後會無期的話來。
任文獻道:“沈大人,您需要的錢糧和兵器、物資,城中能爲您籌措部分,您……只需要再多停留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就好。若有耽擱,下官願意提頭來見!”
沈溪上下打量任文獻。
真是不逼不知道你有能力,真能兩個時辰完成籌措軍糧物資的事情,那何須昨天一晚上都沒辦妥?
沈溪猜想,估摸這會兒城中士紳見到他派人在城中各處張貼的告示,已經把知縣衙門圍得水泄不通。
士紳給了沈溪一個下馬威,沈溪也回敬了他們一個。
本來地方士紳都覺得沈溪拿他們沒辦法,盜匪已經跑光了,你北征將盜匪全數滅掉,那我們就可以高枕無憂,憑什麼還要給你錢糧供養你去平盜匪?
要出錢糧,那也應該是潮州府或者福建地方府縣,與我們海豐無關。
可隨着沈溪的告示一出,等於是告訴所有盜匪,你們儘可以到海豐來避難,督撫衙門以後再也不管海豐縣境內的匪患情況。
地方納捐不力,是地方士紳有私心,但出事後各方都把矛頭指向知縣任文獻。
任文獻沒多大本事,在地方上一不會撈錢二不會建立人脈,反倒成了出來背黑鍋的人選。
沈溪道:“本官可不能耽擱行軍,最多給任知縣一個時辰,若一個時辰後本官仍舊見不到三百石新糧和一千兩紋銀的軍資,那本官不會撤回告示,就此告辭!”
許多事就是需要逼迫,正所謂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昨天一晚上都沒解決的問題,現在任文獻開口只要兩個時辰,那就意味着沈溪要等一上午。
沈溪並不打算在海豐耽擱太久,本來陸路行軍就已經很慢了,如果船隊先開到南澳島,遲遲不開戰的話,反倒容易被匪寇所乘……剿匪中軍未到,開戰後即便官軍能取勝,損傷也不會是小數目。
對沈溪來說,時間就是決定這場戰爭走向的關鍵因素。
“那就一個時辰,下官這就回去安排!”
任文獻和田堯卿急匆匆來,風風火火離開,沈溪看着馬車遠去的影子,不由搖頭嘆息一聲,隨後從馬背上跳下來。
荊越笑呵呵走到沈溪跟前:“嘿,大人,這招可真管用。可大人,如果他們真的不肯納捐,咱……以後真不回海豐了?”
沈溪笑道:“本官倒巴不得所有盜匪都當海豐是最後的避難所,那也不用三軍將士東奔西走了,但那可能嗎?”
荊越想了想,老實地搖搖頭。
那些盜匪又不傻,督撫衙門說是不再管海豐,可海豐畢竟是靠近廣州府的大縣,誰敢保這不是官府用的誘敵之計?
在有沈溪逼迫的情況下,海豐知縣衙門的辦事效率就是高,糧食和銀子先調運過來,隨即是衣物和被褥,此外還有少量兵器。
沈溪派人負責接收,而他自己則躺在馬車裡休息,等一個時辰後,荊越挑開車簾,將沈溪叫醒,道:“大人,糧食有四百五十石,銀子一千五百兩,此外尚有不少物資,全部配有馬車和民夫……您是否出去查驗?”
沈溪掀開車簾一看,後面車馬已經準備齊全,遠遠地還看到任文獻帶着人忙碌。
“不用,去把告示揭了,就說前議作廢,以後海豐如果有什麼事情,本督撫自然會大軍前來平亂……等收拾妥當就出發。”
沈溪懶得再去見任文獻等人。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任文獻從開始帶着士紳百姓出來見我,感情就是爲了演場戲麻痹我。現在我的目已經達到,咱這就分道揚鑣,以後我還真不會再涉足海豐地界,這件事也就當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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