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槍花如銀蛇蠟舞,青年張繡,已得槍中神韻。
靈,如巧,那銀亮槍頭彷彿馬上騎士身體的一部分,舞起來條條線理,活如實物。
快,如電,銀光一閃,每一個衝上前來的忠勇武士,眼睛還未尋覓到那刁鑽的軌跡,便只能眼睛一黑,黯然倒地。
刀走剛猛,而槍走靈敏,一快,一準,一毒,一狠,張繡一路殺去,詭異的槍法彷彿一條毒蛇,一擊及中,致命處,每每只餘下那一口血花飛濺。
一槍致命。
縱是廖化這等征戰多年的武將,也不禁爲張繡那風采卓絕的槍法而震懾。那一襲青甲白袍,卻未染上半點血腥。可那漫漫殺氣,已越演越烈。
張繡追得緊急,身旁十來護衛眼睛卻也越發焦急,而血絲賁張,不禁一咬牙齒勒馬反身,高聲做呼道,“你等可護將軍先走!我等先擋住片刻!”
廖化眼眶一熱,赤紅一片,當即怒聲道,“我廖化自陽翟隨主公以來,每戰必前,每戰必克,如今受賊子偷襲兵敗,本便無臉面再去見主公!既那賊子上前,有死而已!”
那十來忠膽護衛身體一顫,尤有爲首一人不禁嗆然道,“軍可無我等,不可無將軍!將軍以誠待我等,必當以死相報!你等還在此地作甚,快護將軍離去!”廖化一正身體,正欲勒轉馬頭,卻忽而聞得胯下坐騎一聲嘶吼,早有人胯馬上前,勒住轡頭,直往前而奔。
“放手!放手啊廖化一急,提槍直接逼向那身前勒住馬轡而匆匆奔走的騎士。怒聲喝道,“放肆!這是軍令!傳令回軍!”
“將軍息怒!大哥說得對,將軍當留有用之身,待雪前恥!我等昔年同爲賊寇,若非主公寬洪。赦我等罪過,恐早埋骨豫州。將軍既得主公厚愛,又如何能輕賤生死!”那騎士眼眶大紅,凜然不懼擡起頭來,嗡聲大吼道,“若是軍令!待將軍突出,小人必當自裁於將軍身前!但……此刻!小人另死不從!”
廖化愣然,只能任由那狂風颳骨。拳頭握緊漲紅一片,只恨自己竟然如此輕疏大意,害萬幷州兒郎受兵敗埋骨之恥。
有道是。兵敗乃兵家常事,但又有誰能真正不以爲意。能有如此胸懷者,當是蓋世人傑。廖化,顯然距這等心境,還有不少距離。
卻說張繡,一路廝殺向前,亂軍中彼此衝突,本就雜亂不堪,時不時衝出人來,只讓他一槍結果。好不容易開道要接近廖化百人,卻陡然有十來騎悍不畏死衝殺上前。
更有甚至,竟然跳落馬背。只欲將他撲下馬來。看那一雙雙怒火沖天,好似恨不得生食他肉骨一般,他也毫不懷疑,倘若稍有疏忽,那些人找到機會也必定會張開嘴角撕咬上來。
不要命的人才是最爲可怕。饒是張繡。將這十人殺死,也頗耗了幾分氣力。回頭勒馬。而廖化人影早已飛奔遠離。
張繡大怒,以槍頭挑起那攔截之人的屍體,一發搗得血肉模糊。回頭望時,身旁漸漸匯聚而來已有八百鐵騎,張繡胸口一熱,渾身熱血沸騰,不禁高聲振臂而呼道,“廖化便在前方!擒得此賊,纔是大功!爾等可敢與我去追否?!”
“敢不從命!”如今這幷州大營,逃散者,戰亡者,燒死者不計其數,尤其在賈詡恰到好處的傾城而出,那一致命的一擊,便奠定了,這一場夜襲的根本勝負。
但張繡顯然殺到興起,而忘記了賈詡地囑咐,渾然忘物,當即引了這一干彪悍循着廖化逃遁方向追殺上去。
事實上,廖化所領這一萬兵馬,除去兩千本部是他一手調教出來,其餘多半並不是幷州第一等級的戰力。倘若是徐晃所領的河東三萬精銳,又或是楊奉那兩萬黑甲近衛軍,更甚至,幷州名揚天下的五萬幷州鐵騎,都不至於會輸得這麼難看。
但敗了便是敗了,身心的疲憊,馬力地衰竭,縱是那十來兵勇勉強擋住了張繡幾許時間,當終究還是逃不過張繡那羣養精蓄銳的八百人馬。
前面亡命奔逃,而身後八百騎兵卻已漸漸追近。
廖化回頭,眼中怒火,怨憤,又或是絕望,決然,萬般千緒盡起心頭。
亡命奔逃,本就是他難以接受的恥辱,而受敵軍追趕,尤其難以接受。
一咬牙齒,廖化猛然厲聲吼道,“追兵追趕甚急,而我等人困馬乏,必然難逃。今既天要亡我,且到馬力不濟受擒之辱,何不尤有餘力,戰死沙場!”
左右面面相覷,跟隨廖化多年,也知他的性情,如今追兵漸漸縮短距離,再逃,恐怕也難有作爲。
人人霎時悽然迴應吼道,“戰死不負豪傑命,願同將軍赴死!”
“好!!”便是那一直堅持讓廖化逃走的小校,也緩緩放開了緊握馬轡的手,廖化微微點了點頭,驀然取過馬鞍旁,一壺水袋,環顧左右,“行軍忌酒,今當以水做酒,爲我壯膽!死,當爲其所,死我一人,當有十人作陪!”
數十來騎同樣取下水袋在手,神情肅默,眼睛卻看也不看那即將到來的追兵,卻直直放到他們的主將身上。
“喝!”廖化大笑一聲,仰天痛飲,“今日尤死,但我等當不落幷州武勇!”
順手探過長槍在手,一壺水袋拋飛。一乾而盡,數十牛皮水囊,同樣豪氣而舞,落地唏噓。
“將軍廖化突然止住不逃,列陣已待,恐防有詐!”卻說張繡一干人等追逐,眼看廖化等人止住馬蹄,詭異的回身列陣而應,人人高笑痛飲,哪還有適才半點亡命頹喪的模樣。
張繡也是一驚,勒緊馬繮,當即舉槍擺手大喝一聲,“停!”
縱然是頭腦沒有多少睿智,而四肢發達,但在怎麼說張繡也和賈詡在一起許多時日,驟然見廖化反常舉動,也不驚有些驚疑,“莫非,他有詐兵?”
想了想,張繡猛然一搖頭,“若有伏兵,當早出了,又何必連營盤也有丟棄?哼哼……恐怕是詐我退兵吧!”
想到此處,張繡冷笑一聲,喝令衆軍匯聚列陣,遙指長槍高聲道,“廖化!你既中我家賈先生計策,如今我大軍在此,何不早降!?”
“哈哈……哈哈哈哈!你不過一區區乳臭未乾地小兒,竟敢口出狂言!有何本事,讓我降你!?”廖化驀然大笑,回舉長槍大聲作喝,“今日我既兵敗於此,乃我疏忽之過,非你張繡之能!廢話不說,要取我項上人頭,當憑真手段來!”
張繡大怒,“好個廖化,莫當我不敢殺你!”
“殺廖化也不答話,不等張繡下令,卻高聲一舉長槍,猛然衝前,數十來壯士,已成破釜沉舟,那哀兵之氣勢,哪有半點敗軍之色。
死,當如其所,將軍當馬革裹屍。爲將爲兵,戰死,纔是他們的夙願,即便這個亂世中,並沒有多少真正擁有這樣軍魂的人……可廖化,卻正是這樣一個豪傑之人。
廖化或許沒有絕世地武勇,或許沒有神睿的將才,但他一身赤膽,忠肝,熱血,卻是在這個亂世引以爲豪的東西。
血花飛灑,躲過了那致命的一槍,廖化猛然咳出一口血水,那卻更顯瘋狂。胸口處,一滴一滴的紅色,緩緩順着槍桿落下。而一隻大手,卻猛然抓起,在張繡大驚失色的臉上,難拔出分毫。
尤死而已,但要取我性命,如何能易?
廖化眼中燃起瘋狂的猙獰,嘴角微微一絲苦澀,眼前這樣一個青年的小將,論起槍法卻是高過了他不少,甚至那致命地一槍也不過靠着沙場征戰得來的寶貴經驗而躲閃開去。
很明顯,這小將,必然是少有真正廝殺。
可無論如何,他也終究只能以命搏命,才能尋到那一點勝機。有多少年,沒有這般真正的對搏,往日裡地膽氣,卻因爲那一槍貫體,似乎終於回到了自己的胸口。
緩緩擡起右手,任憑張繡百般使力,那柄長槍插在廖化的胸膛,一隻手緊緊握住,紋絲不動,而另外一柄長槍,卻陡然向着他的咽喉而來。
那慘烈的氣勢,終於讓張繡這個初出茅廬地小將,沒由來得一陣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