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同典韋北上而來的楊氏族人,大多,不是溫和一派,便一羣激進的少壯。頑固不化的老朽宗老,楊奉,衛寧也根本無意將他們的安危看得太甚,那些死抱宗廟故地,甚至還對傀儡皇帝這個虛名愚忠,對董卓這個篡逆之輩心存幻想的,在董卓西遷的同時,幾乎全被一網打盡。
也便是說,典韋接來的這百來號楊氏族人,便是正統楊氏唯一留下的部分了。
安頓這些大爺,衛寧自然也是不願意接過這樣的事情的,隨便找了個品階還過得去的郡治從事吏去與他們周旋。但畢竟楊奉名義上是衛寧的上司,那麼即便這些楊氏宗族族人本就不受楊奉重視,面子上的工程,還需要做上一做。
等及進郡守府時,衛寧卻有些瞠目結舌,臉色霎時變得很是難看,心中大怒。
無他,本就寬大的府門外,卻因爲二三十名楊氏子弟喧囂怒罵而顯得格外擁塞,顯然便是想進去,而不得把守的將校通融。門房處那一彪鐵甲卻也知道眼前這羣公子哥身份不凡,但先有衛寧軍令在此,卻是不敢有半點疏忽。忍住那一聲叫叱怒罵推搡,卻又不敢用力將他們逐走,一個個臉色頗爲難看,手足無措。
衛寧皺了皺眉頭,眼前這羣楊氏子弟一個個衣冠楚楚卻在此時此刻毫無半點世家子弟該有的容度禮儀,顯然便還沒弄清楚自己逃亡的身份,竟然還將那種豪族的驕縱毫無保留的帶在身上。
“嘿……果然是這樣啊,楊氏沒落下去,後輩之中唯一拿得出來看看的就楊修一人而已。恩。按照道理來說,這傢伙也該是十四五歲模樣,卻不知道在不在這一堆裡面?”衛寧搖了搖頭,卻沒有立刻上前,反倒暗自想到,“不過……看情勢,未必也不是楊家那羣老傢伙故意地試探……”
“哼!若非你們還有利用價值,我何苦還要將你們救下?希望不要給我耍些小手段纔好!”半晌,衛寧終究冷笑一聲,這才走上前去。當然。此刻臉上那副不屑和冷漠早便化開蕩然無存,留在臉頰上的卻是一副春風徐人。
“參見衛侯!”
“參見公子
好似得了大赦一般,守護郡守府的衛兵們見着衛寧過來,人人大喜,眼睛裡卻又是可憐巴巴的望向他,有狡猾的更是大聲請禮,生怕眼前這羣楊氏子弟不知道衛寧身份一般。
果然,一干將校恭敬齊聲行禮做唱。終究轉移了這二十來名楊姓子弟的注意力。
常年接觸的皆是達官貴人,家門的顯赫同樣帶來的無與倫比的自傲。往日裡,一衆楊姓子弟行走街頭,皆是焦點般地人物,倨傲那是必然,尤其,楊奉這個族叔雄霸幷州河東,使得這羣公子沒有半點逃亡地覺悟。反而更像是踏青遊玩一般。
聽聞衛兵的大聲見禮,二十雙眼睛霎時打量起衛寧起來,繼而竊竊私語,半晌一身作華服的公子顯然便是這羣人中的首領,傲然而出。臉上便幾乎少不得刻上尊貴二字的氣色,上下打量衛寧一番,這才當先出言道,“你便是衛寧?”
衛寧看眼前之人,腰纏玉帶。掛金玉。很明顯,便應該是楊氏嫡系出身。聽他語氣頗爲無禮的質問,卻也好不在意,淡然一笑道,“在下便是衛寧!”
那公子冷哼一聲,忽而語氣一變,惱怒的指着府門外那羣剛鬆了一口氣的府衛道,“我聽便是你命這些人擋我等入府拜見族叔!?你又有憑何權可行此事?!”
“將軍如今患傷,需要靜心修養,本侯如今代行政務,當爲將軍身體着想,一概閒雜人等當然不能隨意衝撞。”衛寧不鹹不淡地答了一句,自稱本侯,便是要讓這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身份的差距。
“我等乃楊氏族人,要見我家族叔還需得你允可!?好大膽,你區區一個族叔幕僚,竟敢如此怠慢我等!”那公子不禁勃然大怒,而衆人竟是義憤填膺。
“哼!此乃將軍下令,我不過代爲傳令罷了!”衛寧冷笑一聲,也不想在與這些吃飽撐的廢柴們嗦下去。
本來想給他們楊氏一些面子,甚至衛寧還做好打算,估摸着備上一些禮品也好爲典韋魯莽賠罪,可此刻,唯一一點耐性也磨得乾淨。
衛寧也不待那羣少爺們再嚷嚷,臉色一寒望向一干府衛冷聲道,“若有人再敢衝撞郡府,不須稟告,一概趕走!”
說話,再不理睬這羣少爺,拂袖而走,府衛們高聲得令,當即讓過衛寧進府,而後各個又挺胸擡頭,既然有衛寧當衆下令,衆人也霎時有了膽氣。
衆公子臉色幾乎漲紅一片,唯有中間一少年,兀自點了點頭,暗自躊躇深思,清秀眉頭卻皺得越發緊張,最後搖了搖頭,看着一衆堂兄在外面破口大罵,嘴角只能無奈苦笑。
衛寧輕步入得府門,直向楊奉養傷之地而去,心裡暗自琢磨到底該如何安排這羣驕橫跋扈的少爺。渾然不覺,差點撞上了靜室門扇。
推開門時,一個侍婢正恭敬的手捧湯藥,向楊奉嘴角餵食,旁邊一七歲孩童眼淚嘩嘩的伏在牀頭,嘴角不住嗚咽。
楊奉見得衛寧入內,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艱難的推開伸過來地湯匙,楊奉微微掙扎企圖撐起身體,卻陡然刺激到傷口一陣陣刺骨劇痛,而臉頰上不多的血色霎時褪盡化爲一片蒼白。
“將軍可躺下,莫要輕動,寧在此便可……”衛寧慌忙上前幾步,止住楊奉動作,寬慰道。
“呵……呵呵……不想我楊奉也有今日啊楊奉咧了咧嘴,浮起一絲苦笑,“如何?我那些族人,可有惹出什麼禍事?”
“外面有二十來人,欲探將軍病情,寧自作主張將其攔下,還望將軍勿怪……”衛寧搖了搖頭,低聲回道。
“哼……探病?仲道欺我,外面喧鬧,早入我耳。呵……這一羣不成器的傢伙不過便是要來尋我討個一官半職,好可名正言順禍害鄉里,而且,他們敢如此喧囂,恐怕另外一羣老傢伙來試探我的態度吧?”楊奉聞言,不禁冷哼一聲,也不知是氣惱,還是不屑,胸口起伏,又急急咳嗽起來。
“若不是爲了保住一絲楊氏血脈,我又哪會讓這些廢物徙來幷州?唉……如今幷州初定,董賊未滅,而中原局勢,恐怕糜爛不久矣……如今內憂外患未覺,這些傢伙還要如此張揚,放肆。若這些不成器的傢伙再敢如此驕橫跋扈,仲道盡管放手去做,不必留我顏面……”楊奉頓了頓,臉上又泛起一絲苦笑道。
“將軍勿憂,寧定當與公臺,公明,漢升,幷州百官上下齊心,守住將軍基業不失分毫!”衛寧聞言,當即上前沉聲應道。
“有仲道在此,我自當高枕無憂矣……哦,對了,昀兒過來,快拜見恩師!”楊奉淡然一笑,這才忽而對牀頭那七歲童子低聲道。
自剛纔衛寧進房內,楊昀便驀然打量着衛寧,與其父棱角分明大不相同,卻是一張異常清秀地臉,雖不過黃口年歲,卻有一絲文卷之氣,寧靜而溫順。
聽到父親呼喚,楊昀看了看楊奉炯炯有神的眼睛,又看了看衛寧,恭順的抹了抹眼角的淚痕這才站起身來,幾步跨到衛寧身前,跪伏在地,稚嫩道,“楊昀拜見恩師……”
“小公子快快請起,快快請起!”衛寧慌忙將楊昀扶起身來,連連道。
“此子自懂事識字以來,卻不似我等蠻勇武夫,反倒對詩卷經論頗爲興趣,仲道才學滿胸,我兒能拜於仲道門下,該是幸甚!”楊奉勉強笑了笑,這才道,“拜師乃是大事,可惜我如今有傷在身,卻難在大操禮儀了……”
“將軍不須多慮,小節可失,只胸中有大禮便是大善。小公子雖年幼,但已有長者之風,可謂良玉。寧定當竭盡所能,付我才學傾囊相授,只怕,寧才疏學淺,有誤公子了……”衛寧讚賞的看了楊昀一眼,卻也是淡然笑道。
“仲道過謙矣……咳……咳咳……”楊奉咳嗽了幾聲,忽而聲音一變,道,“我聞北方有蠻夷近數日連連洗掠邊疆縣城,如今我臥榻在安邑,而晉陽無人坐鎮,仲道當早日北上整頓軍務以防蠻夷入寇,仲道以爲如何?”
“將軍所慮甚是……”衛寧眉頭一挑,看楊奉炯炯有神地眼睛,心裡微微一顫,沉聲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