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陰山自古以來便是農耕地區與放牧地區最爲直接的天然分界線,雖有兩千米高的主峰,但山勢卻相對平緩,陰陽兩坡山麓,長滿了牧草,大可在這高地上縱橫馳騁。而自漢民族源起黃河之始,陰山便是草原民族南下劫掠漢地的最直接路徑,以雲中以北來說,便是陰山山脈的中段,最主要的山體又是大青山,烏拉山一系。
山南水北是爲陽,大青山的陰坡相對於陽坡來說更適合騎兵的縱橫,同樣的,地勢卻又較之更爲適合農耕的陽坡來得陡峭,而在深入山體之時,離開山麓以上,陰山的林區也便開始越加繁密起來。
衛寧跨坐在馬背,身後數十來騎小心翼翼的護在他的身邊。衆人深處一塊峭壁之上,登高之處,眺望整個地勢,有種睥睨天下的感覺。馬聲嘶吠,微微回頭看時,背後陽坡丘陵以下,大片草木新發嫩芽,這山間盆地盡是一片肥沃土壤。衛寧眼中閃過一絲惋惜,可惜,終究在大漢開疆拓土的重心放在南面的時候,中央政權還是忽略了陰山,這實際上的一塊天然寶地。
無論是這裡的土壤,樹木,礦產,甚至是戰略的重要性,大漢都未提到一個應該有的高度。
寒冬剛過,多了幾分涼意,尤其北風未見消減,隱隱然颳起臉頰微微辣疼。馬鬃藉着風起,微微起伏跳動,衛寧微微縮了縮脖子,若在平日,衛寧卻是萬萬不會來到大青山的陰坡上享受北風的安撫,但如今,臉頰上那點冰霜卻熄滅不掉他血液沸騰的熱量。
揚起馬鞭,遙指東北,衛寧淡淡向周圍侍騎問道。“還有多少時辰?”
“回稟公子!鮮卑主力大軍約莫還有一個時辰便將到大青山陰坡山麓!”身邊有侍衛當即勒起馬繮跨前一步恭敬道。
“只有一個時辰了麼……?既如此,走吧!”衛寧微微摸了摸下顎,這纔回轉低聲道。
身後十來騎護衛霎時讓開一條道來,動作整齊有秩,默默便隨衛寧向山北馳去。漫漫草屑橫飛,十馬絕塵。
誰又知道。大戰之前衛寧卻還會獨自來到這樣一個地方,不過是爲了緩解他如今心頭沉重的壓力。
鮮卑王庭,檀石槐一手創建的黃金部落,雖然在步度根掌權的如今威勢大不如前,但昔日縱橫天下留下的精銳戰士,依舊還未褪掉鋒利的爪牙,也正是如此,縱然有其餘部落首領膽敢不尊王庭號令,卻也沒人膽敢起兵犯上。
而就是這樣一支草原上最強大地部隊。如今卻跳出了衛寧的預料,向着雁門而去。三日前,馬邑已然陷落於步度根一路人馬先鋒柯比能的馬蹄之下。馬邑既失,雁門門戶大開,情勢比之雲中還要險峻三分。
狠狠抽了馬臀一鞭,吃痛之下,速度又是驟然再提了幾許。
“此戰萬萬不可有失……不可有失!”如今的局勢,唯有用最快的速度擊破拓跋部這一支人馬,而起雲中大軍馳援雁門。雁門雖不在衛寧統籌之中。但如今幷州軍的大部分力量基本上都集中在了河套四郡,雁門相對於步度根地六萬大軍來說,還是顯得太過渺小。
也便是在這個時候,衛寧才知道,這一次的大舉進攻裡面,竟然還有烏桓族的影子。
鮮卑東部早不服王庭號令,如今竟能放步度根向東南而下,正是丘力居這個烏桓大人舉部遷徙,擾亂了大漠東部的局勢。
而倘若再拖延下去,遊離在中部鮮卑王庭之外的東鮮卑未必不會見到有機可趁而尾隨入寇。
傳說拓跋部的首領長子拓跋力微乃是其父。拓跋詰汾與天女所生,與這神話般的相稱,如今正值少年的拓跋力微剛年過十七,卻已經在整個拓跋部之中頗有勇猛無雙的盛名,與鮮卑這個尚武而少謀略地草原民族來說,拓跋力微卻遠非族人那般憨直,雖年歲尚輕卻已經得到拓跋詰汾許可參與族中事物。
而此次遠征大漢,拓跋力微卻是少有的反對其父拓跋詰汾的決定。對參與步度根的攻略大計更是大加否決,奈何,饒是他百般勸阻,卻始終難以改變拓跋詰汾的決意。最後只能無奈求得隨軍出征的權利。
以他來看,如今的大漢雖然已經開始內部分裂起來。但長城以南的邊疆如幽州。幷州這些土地,依舊還有強大邊防力量。在漢朝初亂。局勢不明的情況下便介入進去,無疑是激起原本要各自爲政地諸侯強迫聯合起來,便是能勝,也必然要傷筋動骨,自損實力。
拓跋力微喜近漢人,自小便熟讀漢人的兵法文韜武略,敏銳的察覺到了漢朝未來必定將是戰火紛飛的時代。
對於現在的鮮卑來說,或許是步度根重建威望的大好機會,但對於居住在長城以北,靠近中原的拓跋部來說,趁着漢人內亂之時吞併遊離在草原上的零散部落壯大自己纔是最好的決斷。而只有等漢人內戰不休,元氣大傷的時候,才應該是拓跋部將積蓄地力量全部釋放出來,入主中原的大好時機。
拓跋部的野心,不應該只是區區一個依附王庭的部落,而應該是成爲草原上的霸主,應該是主漢人河山的王者。
沒有人知道,如今這十七年歲的拓跋力微,正是日後雄霸整個北方的鮮卑王朝北魏尊封爲地先祖神元皇帝!
正是他一手將拓跋部從依附黃金家族發展成大澤以南方圓千里的強大部落,也爲日後拓跋一姓建立代國,北魏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可如今,這個少年不過只是一個無法阻止自己部落的子民走向一個不應該奔赴的戰場地未來王者。
權利,是任何一個野心家必須要地東西。
擒着馬轡,拓跋力微看着漸漸清晰的大青山,坡勢漸漸開始翹起,回頭望向一片片密密麻麻緩緩行軍地族人,拓跋力微不禁微微嘆了口氣。
“只要渡過陰坡便要進入大漢的國境了……唉!就算能夠劫掠到大批糧食,大批茶鹽,但又會有多少族人會死在這塊地方!”
“嘿!力微!打起精神來,只要翻過這座大山,漢人們的土地就盡在我們馬蹄之下了!到時候,奴隸,糧食,美酒,絲綢,一切東西,都可以盡歸我們大鮮卑的勇士所有!不要愁眉苦臉,給我打起精神來!”拓跋詰汾看着自己最中意的兒子,在戰馬上毫無精神,不經敲了敲馬鞭,勒馬止住腳步,直到拓跋力微跟了上前,這才大聲在他耳邊喊道。
“十天前,父親命令的先鋒呼赤慎,五千人馬卻被漢軍打敗,可見雲中早有防備,孩兒認爲父親最好先行駐軍,派族中勇士先上前打探一番爲好……”拓跋力微恩了一聲,不過眉頭依然未見舒展,對着拓跋詰汾小心翼翼道。
“不要提呼赤慎那個廢物!枉費我如此信任他,竟然擺在懦弱的漢人手上!呼赤慎簡直就是我們拓跋部的恥辱!”拓跋詰汾不以爲意的大手一揮,打斷拓跋力微的話,臉色頗爲不愉,回頭馬鞭向後,向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鮮卑大軍化了一個虛圈,躊躇滿志道,“漢人總是喜歡龜縮在高大的城牆裡面,不敢與我們鮮卑族的勇士在正面戰場上決一雌雄!呼赤慎的失敗,就該讓我來親自洗刷恥辱!看看身後吧!這裡有我們拓跋部最強大的勇士,兩萬鐵騎,必然能踏破那雲中城的城牆,將他們的長官頭顱砍下做成酒樽!”
末了,拓跋詰汾眼中泛起凜冽的寒芒看着拓跋力微冷峻道,“莫非你以爲我們大鮮卑的勇士,會失敗在那羣連騎兵都沒有多少的漢人手中嗎?草原,是我們鮮卑人的天下!力微,日後你將從我的手中接過族長的位置,若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如何能帶領我們拓跋部走向強大?!哼,你肯定是被那羣低賤的漢人奴隸所迷惑了,且等我得勝歸來,便將那羣該死的奴隸全部殺了!你是我拓跋部未來的王,不應該與這些廢物整日摻和在一起!“
拓跋力微長了長嘴,卻在拓跋詰汾的瞪視下頹然無助。
一聲滄桑高亢的牛角號聲響起,拓跋大軍的速度卻是再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