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好個……好個衛仲道!噗……”安邑郡守府中,楊奉孱弱的伏在病榻,聞得親信來報,當即噴出一口鮮血,“來……!來人!速讓張揚,領五百甲士收衛凱信印一同下獄,將衛府,黃府團團圍住,取其衛家,黃家上下家眷下於安邑囚牢,稍後全部斬首處死!一個不許放過!若有人膽敢阻撓,格殺勿論!”
“主……主公……”近侍微微一愣,心中大駭,顯然受這軍令有些不知所措。
楊奉大怒,也不知從何而來的氣力使得他猛然撐起身體,擡起臥榻邊上的花瓶瘋狂的向那近侍摔去,“還不快去!衛寧反我,陳宮壓住消息不讓我知,黃忠也唯衛寧馬首是瞻!莫非,連你等也欺我臥病在牀,是將死之人而欲反乎!?”
“……喏近侍不敢躲閃,碩大的花瓶直將他額頭碰的鮮血橫流,驚若寒蟬下只能應了一聲倉惶退走。
近侍抱頭退出房門,還未走出幾步,卻聽房內一陣鏗鏘,茶瓷碎裂的聲音絡繹不絕,又聽一聲聲猙獰暴躁無比的怒吼,壓抑不了。
正待要出府門傳令下去,卻見陳宮一副神色焦急的模樣,向着楊奉病榻而去,這近侍慌忙上前,問道,“先生所來何干?主公如今心怒交加,先生若去,恐受遷怒……”
“可是上郡消息已讓主公得知?!”陳宮也不回話。看着這近侍額頭一片血污,心中一驚。慌忙上前一把抓住那近侍胳膊,焦急道。
“正是……主公自馮翊退軍以來,脾氣似乎越加火爆,常……唉,總之北方傳回消息,適才有主公族人來過,主公聽聞信報盛怒難平,如今正在房內大發脾氣。
“主公可有過激軍令下來?”陳宮心頭越加跳起,又焦急問道。
“……主公剛纔下令讓張揚將軍領五百甲士。收衛寧公……大人,與黃忠將軍家眷下於安邑牢中……小人,正是前去傳令……”近侍用力摁住額頭傷口,苦笑地說道。
“唉!壞事矣!”陳宮長嘆一聲,慌忙對那近侍阻道,“你且稍緩傳令,讓張楊將軍小心應對。林雷莫要舉止過激,對衛氏一門先以禮相待,且等我見過主公再說!”
“小人明白,唔……先生此去可要小心,主公如今正值盛怒……”那近侍連忙應了一喏,這才又小心對陳宮提點到。
陳宮點了點頭,頭也不回便疾步向楊奉病榻而去。
卻正待陳宮推門而入時,正見房內一片狼藉,楊奉滿臉猙獰,不顧身虛體弱強自要起身握劍。臉色大變慌忙上前道,“主公切不可輕動……”
楊奉回頭,看着陳宮一臉病態而猙獰的警惕,咆哮道,“好了你個陳宮,我正欲尋你,你便來了!爲何你將穆順被扣地信報壓下,莫非也欲與衛寧同反我乎!?”
陳宮苦笑不已,緩緩拾起地上一盞還未碎完的瓷瓶,將它小心翼翼的放回案几之上。“宮將消息壓下,正恐主公得知心怒交加,使身體傷勢加重,而又恐主公行不智之行……”
“哈……哈哈!那衛寧如今起朔方,雁門。上郡。五原,雲中。定襄六郡兵馬共反我,九道軍令,皆不受!邊疆六郡十萬兵馬只知他衛寧,卻不知我幷州牧楊奉,不知道幷州乃我治下!!!!”楊奉怒極反笑,噌的抓住佩劍一拔而出,大聲喝道,“如此大事,你竟密而不宣,若非我族中有人告之於我,我便還被你蒙入鼓中!你本是衛寧舉薦,想必也是爲他衛寧謀事多矣吧!”
陳宮臉色大變,即便知道如今楊奉重傷未愈,又經董卓東進,本來漸漸康復的身體又受怒氣牽引惡化,正值心神緊張疲憊而草木皆兵之時,心中依舊還是有一股怨氣升起。
“宮之心,天地可鑑!主公何出此言!”陳宮擺正臉色,一臉肅然,“宮學自孔孟之道,雖得衛公子舉薦,然,既投身主公麾下,萬事皆當以忠義爲先,主公如此所言,當真讓宮心寒矣!”
楊奉赤紅一片的雙眼死死盯住陳宮,後者卻是凜然不懼,坦然萬分,半晌,那抹瘋狂漸漸清明起來,身體好不容易聚起的氣力彷彿一下子被抽乾般,即便是手中寶劍,也握捏不住,鏘然落地,棱角堅毅的臉頰上赫然緩緩淌出絲絲淚水,“蒼天對我何其不公!爲何我推心置腹之人,卻是反我最先!?如今除公明外,竟只得你陳宮一人可在我身邊……”
“……”陳宮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對楊奉的話卻又是抱以一陣苦笑,倘若是在平時也便罷了,自楊奉兵敗重傷起,實則一直便是他疑神疑鬼起來。
陳宮雖不是一個民族大義當前地人,但也知道鮮卑侵佔北幷州的災禍不小。但時代的侷限性,階級的對立型,終究使得他毫不在意那上百萬平民百姓的生死,也不知道三國未來的大戰幾乎流乾了漢人的血液,五胡亂華地始末。
衛寧拒不奉召,扣穆順擁兵六郡,陳宮雖然從他平日裡的品行猜測衛寧不曾有過不臣之心,但卻也不明白衛寧爲何如此堅持,甚至,連河東,這塊他衛家的根基在董卓兵危之下,也凜然不顧的緣由。
衛寧如今的所作所爲,即便陳宮再暗自揣測,表面上放到臺前的問題,也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主公可曾下令盡誅衛氏一族?此令萬萬不可……”陳宮等楊奉稍微平復下怒火之後,這才上前幾步將楊奉扶往牀榻之上,這才小心翼翼道。
楊奉回過頭來,凝視陳宮,在發泄完後語氣多有一絲苦澀,雙手無力的企圖握緊,久久卻難以緊合“衛寧既負我,衛氏在河東樹大根深,倘若裡應外合,我豈非坐以待斃?衛……衛寧……”
陳宮搖了搖頭,低聲道,“主公所慮恐有不妥。衛公子雖拒軍令,但未必有不臣之心。倘若他早有反意,必然受將軍軍令,起兵南下,以十萬之衆,明目張膽入安邑,驟然發難,主公敢奈其何耶?”
“何況衛寧既然家眷不曾帶走,衛家上下根基盡在主公掌握之中,若其反,不怕主公盡誅其一門否?就算主公不曾絕起滿門,倘若董卓東進,必然要收衛氏夷族。衛寧拒受軍令,恐其中必有隱憂……”陳宮見楊奉不曾有失控情緒,這才又道,“正如主公所言,衛家久居河東,乃河東大族,又頗有人望,門生故吏遍及州郡之內,河東正值戰時,若誅衛家,必然州縣離心,反歸董賊……而衛寧若無反心,主公若爲此事,恐將他當真逼反矣……宮請主公三思啊!”
“……依你所言,殺不得,滅不得,莫非!我當任由衛寧擁兵犯上!?就算他未有反心,何故一封推搪書信也未與我?莫非,我還當將衛家上下供奉,尊若神明否?”楊奉眼睛一瞪,胸口又連連急喘,大聲怒道。
“主公可囚衛氏一門,但不誅。可收衛氏一門家資錢糧,卻不可絕衛氏田地根基。可罷衛氏嫡直官權,卻不可罷其門生爵位。且可將衛氏一門先握於手中,以作掣肘,即便衛寧敢反,也可要挾之用。但若衛寧不反,也可當懲戒之令!”陳宮搖了搖頭,這才娓娓道來,心裡卻泛起一絲悲哀,“就算衛寧不反,倘若能破董賊,而這一次犯上作亂之爲,也勢必引起主公秋後算賬。就算不誅衛氏滿門,衛寧也難再受主公啓用矣……衛家恐怕也必然波瀾動盪……唉……公子這卻又是何苦如此?以你之智,又怎會看不出這顯而易見的東西?”
半晌,楊奉才勉強點了點頭,揮了揮手對陳宮道,“宮臺所言有理……便依你所言,且退下吧!本公困了……”
陳宮做了一稽,眼中泛起一絲說清道不明的複雜,衛寧這一步讓陳宮百思不解地行爲,顯然就是他陳宮真正成爲楊奉麾下第一謀士的開始,但衛寧的舉薦之恩始終還是陳宮心中緊記的東西。對未來仕途的喜悅,對衛寧失勢的嘆息,以及對楊奉如今因爲身體重傷久久未能痊癒而漸漸性格乖張猜忌大盛而感到憂心忡忡。
陳宮自己也覺得,未來的路並不好走。
四月,衛寧扣楊奉遣將穆順於上郡,自此上郡,雲中,雁門,代郡,定襄,五原,朔方六郡只尊衛寧軍令,楊奉對北幷州的控制趨近於零。
同月,楊奉扣衛氏滿門軟禁於安邑,罷衛凱幷州治中從事吏,收衛氏錢糧填補州倉。徐晃吞併蒲版,徐榮破蒲州,兩軍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