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韋的平安信,並沒過多久,便送到了渭南。
這彷彿便是一道天籟之音,不僅振奮了滿營兵將,還連帶着郭嘉黃忠這些高層眼淚嘩嘩。
現在在他們看來,那粗糙的麻布上,彷彿用腳趾頭扭曲而成的鬼畫符反而是那麼可愛,相信即便是對文字要求極爲苛刻的衛凱,也斷然不會覺得典韋那熊爪子刨出的東西有礙美觀,在這個時候,所有人覺得以後再也不會去逼迫讓他再去練習書法了。
河東軍上下,還有哪個人的字體能寫成這個德行,以至於郭嘉只看了一眼,便能知道,那頭笨熊此刻定然還是活蹦亂跳。
不消說,郭嘉當即連夜差人,用八百里加急令馬晝夜不停的將這封書函送往河東衛寧手中。即便他如今統合了整個司隸,但依舊還需要寬慰他人,而猜出衛寧不過假意怒火,也終究需要一個藉口讓所有人從衛寧表面上的不智上收回信心。
從華西沿路過渭南,潼關,直到弘農,北上渡河到達大陽,最後抵達安邑,那信馬卻不知道累倒了多少匹馬,終究將時間壓縮到了兩天,到得安邑,便已經是累的渾身無力了,剛到安邑,便頭一歪倒在了城門口上。
那特有的最高緊急信馬標誌,早讓門口守衛驚得一跳。手忙腳亂,或差人去稟報安邑令衛凱,以及衛府,又或是三五大漢將搶救回來。
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軍情,讓這信馬累成這般模樣。人人生怕要是出事在自己面前,便是逃不了干係。
八百里緊急軍情信使昏死在城門口,那還了得?安邑郡守府內處理公文的衛凱便是聽得急報。幾乎都是一躍跳起,連忙差人去請了董平前來查看,又親自前去衛府,自以爲是什麼軍事大變。
而事實上,那信使在一干城門守軍照顧下,悠悠轉型,便強要衆人將他擡往衛府中,而衛凱晚來一步。卻正見衛寧取了信文來看,只是哭笑不得。
“公子!俺沒事了!現在在沈嶺抓人結營,去搶馬騰那廝老窩。聽說你抓了那馬超小白臉,先給我關着,等我回來再收拾他。好了,俺不喜歡動手寫字。放心,等俺好消息!”衛凱接過文告,也不知道到底是哭還是笑,即便是他這個書法行家,也花費了不少時間才從其中那些鬼畫符看出大概意思。
半晌長吁一聲,典韋報回平安,對於河東來說終究還是喜事,看了衛寧同樣欣喜地臉色。不禁嘆了口氣道。“典韋這廝……筆跡還是那般豪邁不羈啊……”
“咳咳……”衛寧咳嗽了一聲嚴肅道,“他不聽我軍令。便擅自南下,正該有此一劫,若等我軍令,又怎會被馬超突襲!等他回來,我必要重罰!”
衛凱笑着點了點頭,衛寧那絲安慰又何嘗能滿足他的眼睛,不過終究是口硬心軟,再看了看書帛便道,“典韋如今深在地背,如果貿然行事……恐怕有所不妥……”
“由他去吧,如今長安馬騰被我軍兵鋒壓縮城中,哪還有閒暇再去顧忌他那點點兵馬?”衛寧搖了搖頭,笑道。
“可倘若韓遂引兵來援的話……?”衛凱還是有些擔憂,低聲問道。
“呵呵……韓遂早被徐榮,郭嘉玩弄在手,翻不起花樣,野心家,卻沒有足夠匹配野心地智謀和實力,不過貽笑大方而已。”衛寧不以爲意,輕輕撇了撇嘴,眼睛迴轉,緊緊盯着自己堂兄,又道,“韓遂,我必圖之!”
衛凱心中一驚,盯着衛寧的瞳孔微微一縮,如今衛氏族中便只剩下衛寧與他家兩脈,以人丁興旺來衡量一個家族的定義,兩脈也早沒了往日的隔閡,衛凱自然與衛寧也親近了許多,很多他人不便詢問的事情,衛凱卻沒那層顧忌,當即便疑道,“莫非……族弟你,根本就不曾動怒!?”
衛寧聳了聳肩,他知道衛凱必然有疑,再便屏退了左右,既然他終於按耐不住出聲詢問了,衛寧也便不準備瞞他,道,“怒,自然是怒,但也並非不計後果那般。呵呵……不過是趁此機會,讓馬騰,讓韓遂知道,我是不克長安誓不罷休而已……”
衛凱眼睛閃過一絲精光,沉吟了一下擡起頭來,“莫非是要約束韓遂,馬騰將兵馬拖在長安不成?”
“呵呵……衛三,毋丘興已經早收我軍令了……喏,這便是此二將前幾日才傳回來的捷報!”衛寧反身從暗閣中取出一封書帛,遞到衛凱手上,笑道。
衛凱將他攤開,眼睛終究是愕然片刻,充滿了驚喜,卻同樣也無數擔憂,“此二將,竟然已經攻破了北地,安定?兵鋒直指秦川!?”
“恩……想必,如今二將已經快兵臨城下了!涼州空虛,韓遂引兵來救長安,馬騰更是難以脫身,後方不穩,加以挑撥,要破不難!”衛寧淡淡一笑,接口道。
“孤軍深入,糧秣輜重無以爲繼,賢弟,這未免太過冒進了!更何況衛三,毋丘興乃鎮並北,倘若有滿意趁機南下,恐是悔之晚矣!”衛凱沒有衛寧那般樂觀,卻是緊鎖眉頭又道,“雖然二人挑動韓遂馬騰舊患復燃,但如今局勢未明,我看涼州衆部也未必有膽敢反……又假若韓遂得知後方鉅變返回,又當如何?”
“不妨,大漠那步度根,坷比能,拓跋力微三方互相爭鬥牽制,又經我一手挫敗,元氣大傷,哪還有實力南下犯我邊疆?步度根王權受到挑戰,我讓他領黃金部落返回,不怕他會與另外兩人妥協!至於糧秣輜重嘛……呵呵。所以,我最終的目標,不是秦川……而正是天水!”衛寧握緊了拳頭。狠狠敲了一下。
“天水……?”衛凱驚呼一聲。
“不錯!正是天水……安定,秦川,天水三鎮,成一線防禦,韓遂要過,必要突破三點!而馬騰佔據長安,便連忙調度長安存糧救濟涼州,又因戰事。糧倉不可近,亦不可遠,便正是屯於天水!若能得天水。糧秣既能得,又能擋住韓遂回援……呵呵!可想而之,若我斷其糧道。韓遂便只有兩路可走,一路入長安。一路返天水,”衛寧揮了揮袖袍,坐正身子,當即道,“可是其人坐定要剪除馬騰一家在涼州的影響力,更樂見我軍與馬騰拼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未必有心要不顧一切來救長安……徐榮早前調度。送了行營圖與我。有張燕領兵一萬隔河固守渭水,便是要擋韓遂東進。他若不記傷亡,或能突破封鎖,可是……呵呵,他肯捨得麼?”
“於是乎……我料定,韓遂必然是要捨棄長安,而回援天水了!”衛寧最後結論肯定斷然道。
“可正如賢弟所言,天水爲彼軍糧倉,重中之重,衛三,毋丘興要破,恐怕甚難……”衛凱又道。
衛凱問題一個接一個,衛寧卻也沒有半分不耐煩,反而正是因爲自己堂兄這般謹慎才讓他看到衛氏一族未來輝煌地前程,兄弟相合同心協力,一個有才能的族人終究能減少衛寧太多的疲累。索性便一口氣爲衛凱解答了所有問題,道,“兄長所言甚是,所以,我從馮翊趕回迎接皇帝,便是爲了此事……”
“天水有大姓,姜氏。董卓昔日暴戾,又掌中央,即到了李催郭汜暴政,臣服與其乃不得已而爲之……但馬騰,韓遂畢竟才平天水,難得人心,我正欲接皇帝之命,以正其位,呵呵……有了大義,涼州諸人便有了反抗韓遂馬騰地底氣,又加我河東如今如日中天,要取天水……以我觀之,不過區區一道皇命便足矣了!”衛寧眼睛炯炯有神盯着衛凱,微微一笑道。
衛凱便這樣看着衛寧淡薄笑容,半晌不知道說些什麼,半晌才嘆了口氣道,“竟不想,你竟是早有所謀,呵呵……正當是我杞人憂天了!”
想到此處,衛凱終究還是沒忍住,又問道,“既然賢弟你並非是爲典韋一怒而盡起大軍,那馬騰一家,你意欲如何處置?”
“馬騰不過甕中之鱉,遲早爲我所擒,不過其人在羌民中素有威望,其子馬超雖傷典韋,卻也是難得的一員虎將……若能爲我所用,甚好……唔……也便看徐榮,郭嘉調度了!”衛寧摸了摸下巴,說到實話處,典韋前刻生死不明,卻讓他頗爲惱怒,但也並非到了非要殺人全家的地步,即便有疙瘩,充其量不會重用馬超,但也決不忍心看着這樣一個猛將年紀輕輕便毀在自己手上。
衛凱鬆了口氣,衛寧終究還是沒有因爲盲目地怒火而沖毀理智,若殺馬騰,即便能將涼州所佔領,那勢必也難以安撫羌族的情緒,屆時必定要派大軍鎮守,河東又會有多少精力可以顧忌?也正是昔日漢朝對羌氐之民多以暴力手段壓制,才使得這兩族人數起反抗,也正是如此,纔有韓遂馬騰趁機上位。
若能將馬騰收復,對於平定涼州,便是一道巨大地穩定劑了。
而衛寧此刻擺明了態度,讓郭嘉,徐榮全權主事,在衛凱心中,以這兩人的眼光,也決然不會做出有害河東的事情,衛凱也算鬆了口氣。
“……卻是我多慮了,呵呵!”衛凱微微一笑,終究拱了拱手道。
到了現在,衛凱幾乎已經對衛寧心悅臣服了,眼光,決斷,甚至是心計,都已經足夠但當起衛氏一族地振興,衛凱也便下定決心,幫助衛寧真正的將衛氏一族,帶到這個整個家族從來沒有想到的巔峰。
“兄長,如今身爲安邑令。安邑遲早便爲王都……呵呵……恐怕兄長有得忙了!”衛寧微微笑了笑,這才輕輕點了點案几,道。
衛凱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卻是堅決笑道,“我衛氏一族在安邑根深蒂固,有我在此。某些人,還是翻不起風浪地!”
“一切爲了衛氏一族!”衛寧鏗鏘有力,握緊了拳頭。
“一切爲了衛氏……!”衛凱同樣堅定的回了一句。
兩個衛氏子弟,相視而笑。
比馬騰預料中之外,河東軍自從駐紮在長安城外五里處,並沒有立刻便發動攻擊,而是在對方主帥徐榮一聲令下,有條不須地砍伐樹木。製造衝車,雲梯等物。
在城牆,長安守軍觀望多時。即便知道對方地圖謀,馬騰也只能扼腕嘆息。怪便怪,如今長安城中不過區區八千兵馬。面對對方三萬雄軍,輕出。若有損傷,那是萬萬不能承受的。
而同樣,對方主帥地冷靜,沒有依靠數倍於長安的兵力而連夜強攻,謹慎小心,卻讓馬騰也越發憂心。
隨着第三日,又有一批兵馬前來匯合,讓馬騰的臉色。也是越發難看。來者正是接受郭嘉調遣而來的樊惆一萬兵馬。匯合上本來徐榮,趙雲兩軍。赫然又變爲了四萬之數。
可以說,局勢,現在對於馬騰來說,幾乎是每況愈下的惡劣。
在城牆上,遙望遠處樹林中,好似生怕他不出城迎戰一般大大咧咧,有恃無恐的砍伐木材,馬騰強忍着數次要出兵攻打對方的念頭,卻終究是害怕對方有所埋伏,而不敢輕動。
可對方如此蔑視長安守軍,赫然便讓那些民兵就這樣在他眼皮底下收集材料更讓他怒火難平。
握緊了拳頭,馬騰的眼中一片殺意,終究,做了決定,按劍回頭,便對跟隨在旁地諸將喝道,“成陽!”
成陽心中一凜,當即抱拳出列,半跪坐地,道,“末將在!”
“我讓你休整部曲,如今戰力可雄厚?”馬騰高喝問道。
“兩千兵馬,枕戈待旦,秣馬厲兵,只待主公一聲令下!”成陽已經猜到馬騰有了行動,卻是硬着頭皮回道。
“好!今夜三更,便使軍士飽餐果腹,開西門,直撲咸陽!我以使書信,聯繫韓遂,兩家兵馬,裡應外合,攻破張燕,我長安,便有救了!”馬騰閃過一絲痛苦,卻很快掩飾了過去,這才肅然鏗鏘道。
成陽卻是不知道馬騰還做地這般打算,並沒有察覺到自家主公那點不甘,反卻是有機會能得到韓遂的救援而欣喜不已。
成陽當即抱拳肅色道,“末將領命!必不負主公重託!”
疲憊地揮了揮手,馬騰又將目光放到了河東方向,心中的苦澀在此刻卻是不能對他人講,“我兒……你切莫有失啊!今日,爲父忍辱負重,屈居韓遂帳下,而他日,當有你,再重建我軍威望!呵呵……想必經此一事,若能救我兒,必然也當長進了吧!”
一念及此,馬騰已經有了死志。他無法容忍自己成爲昔日平起平坐的人地部曲,也無法容忍自己傾心打造的心血,拱手讓出。
或許能用自己地血,讓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孩兒成長呢?
直到此刻,馬騰依舊不願屈居他人之下。
“我故意使軍士伐木,近長安城下,馬騰依舊沒有半點動跡,其人果然能忍……不過今日有郭祭酒遣來樊惆八千,卻也足夠善用來破長安了!”卻說長安五里外,河東軍營中,徐榮與陳宮密議道。
“不然我觀之,將軍還需稍等時日!先緩攻城!”陳宮想了想,道。
“爲何?”徐榮皺了皺眉頭。“馬騰守而不出,沒有絲毫動靜,一怕我軍友詐,二必然是等韓遂援兵了!”陳宮微微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