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衛五退下去處理事務後,衛寧也緩緩踏出了門檻,身邊只有十來名近衛,往日裡寸影不離的典韋卻是被衛寧趕走放了他一段悠閒的假期。
望了望天色還早,氣候雖然還見冰涼寒冷,但天空中卻有那麼一輪暖洋洋的太陽,執着堅持着發散餘熱,希望能夠早日趕走大地上寒冬不曾帶走的痕跡。
“唔……今日便不備車了,隨我隨意走動一下吧!”衛寧緊了緊肩膀上的白色大氅,環顧身邊的近衛,淡淡吩咐道。
“呃……衛侯身份尊貴……街上魚龍混雜,若有個閃失……”左右侍衛面面相覷,有些難色,爲首者又見衛寧臉色不喜,慌忙又道,“若衛侯執意要散步出門,還請讓小人多帶人馬跟隨……以防意外!”
衛寧看了那侍衛隊長一眼,嘆了口氣,這隊長卻是典韋卸下重任後千挑細選的,辦事一板一眼,最後無奈道,“有你等在我身旁伺候便足夠了,在安邑中,就算有突發之事,一時半刻也不回傷及我。”
“我就去郭府和典府上瞧瞧便回,不須如此緊張慎重!”衛寧又見那侍衛隊長要阻攔,當即擺了擺手道。
聽得衛寧只是去郭嘉和典韋那串門,那衛隊長皺了皺眉頭,卻還是默然點頭恭敬的退到了衛寧身後。
倒是衛寧想到典韋,卻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不久那場婚禮,嘴角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不久前,典韋那一場頗爲“盛大”的婚禮,卻硬生生成了一場鬧劇。包括衛寧等河東文武目瞪口呆中,那新娘子身披彩霞嫁衣,竟是沒有半點女兒出嫁的嬌羞,縱馬殺來,彪悍無比。彷彿一個搶婚的悍匪,趾高氣昂。而那個原本長相凶神惡煞,五大三粗的新郎官。在這個時候,反而成了一個可憐巴巴的小媳婦一般。
這一幕讓人不敢想象地叛逆,也不知道在那一刻,石化了多少人。
新娘子不坐婚車,還縱馬馳騁,如此張揚違背禮數,幾乎惹得在場所有公卿紛紛指責。衛寧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讚賞這樣一場別出心裁,還是與其餘人一同怒斥滕英的獨立特性。
不過。那在馬背上英姿颯爽地紅綢倩影。渾然不顧禮教儒法。倒真給衛寧留下了一道深刻地印象。
在這樣一個時代。竟然能見識到這般異數。確實給衛寧帶來了不小地驚喜。
自然還是衛寧最後壓下了所有人地指責和彈劾。禮法之下。滕英地張揚和失禮。卻是落人口實。丟給了衛寧好大一個難題。
最後。本來觀禮地羣官紛紛揮袖而去。彷彿在這裡呆下去。都落了粗俗。除了少數與典韋生死之交地武官外。被滕英一弄。倒顯得頗爲冷清了。
可卻也是如此。反而讓接下來地證婚流程。顯得其樂融融。少了禮教酸儒地參與。一場典禮反而越發沒了樣子。終究是在一片熱鬧和放縱中。結束了開去。
安邑經過了十來年地發展和經營。在皇帝定都於此後。便一躍成爲了天下地政治。文化。金融中心。連番闊修幾次。內外三層城牆。內城處。有皇宮。朝廷各部司職衙門。以及達官顯貴地居住地。正北地皇宮。經過了近兩年地修繕。已經頗具氣象。就算不比洛陽。但也有了五六分地威嚴和氣派。東市爲商業繁華地段。這裡有天下四方聚集而來地商賈豪富。主要供應地便是一些奢華消耗品。擺放來地東西幾乎都是高檔次地東西。而西市便爲達官顯貴地聚居地。衛府在此。而作爲衛寧親信地各部官員也自然圍攏聚居在西市了。
從衛府出門,要到郭府和典府花不了多少時間,就算步行,沿路也應該沒有多少危險,事實上,作爲貴族顯要地住宅區,普通人要想混進來也幾乎沒有多少可能。
正當衛寧要出門時,卻不知道是誰將消息傳了出去,聞風而動,便看見一道綠色嬌小的身影,風風火火跑來,深怕沒能逮着他。親你居然又想撇下我獨自出外!我也要去吖衛嫺撒開腳丫,手上還拿着一根毛筆,許是奔跑的太快,幾滴墨跡還沾染上了小臉,花裡胡哨格外好笑。
見了自己的小煞星殺奔出來,衛寧哭喪着臉看着女兒揮舞着毛筆抱着腿彎,那墨跡揮散,白生生的大氅,霎時便染黑了不少。
衛寧一把將衛嫺抱起,沉甸甸的,卻是不知道七歲地小女孩,竟是比平常還要重了不少。
衛寧好笑着伸開衣袖將女兒臉頰上那點黑墨擦走,掛了那小巧的瓊鼻道,“我去見你郭叔父有事相商,又非玩樂,倒是你,今日該做功課,卻是半路跑出來,屆時被先生責罵,我可不管!”
衛嫺不依不饒的抓住衛寧衣襟,輕車熟路的擠上衛寧懷中,長牙舞抓的模樣彷彿一頭生氣的小雌虎,“父親你又騙我,你往日出門都是乘車,今日又沒讓人備車架,不是出外遊玩還是什麼?”
說道此處,衛嫺這纔想起手上還抓着毛筆,威脅似的舉起要在衛寧臉頰上揮舞,道,“還有,父親,我聽說衛那小子進了父親舉辦的國學,我一個人在家學文好無聊,不如讓我也去國學裡嘛!”
衛寧眉頭一皺,道,“那畢竟都是男孩,你女孩家家的,怎好和他們一起?”
衛寧倒是沒有他人重男輕女地想法,只是在弄個獨立特性,少不得又讓人多嚼舌根。
衛嫺一聽,耷拉着腦袋,本想再糾纏一下,卻想到母親嚴厲,無奈只能苦着小臉,卻還是不依不饒嘟囔道,“明明就是教授學問地地方,爲什麼衛那小子能去。我便不能去了……”
衛寧摸了一下衛嫺腦袋,寬慰道,“好了好了……你在府院中。便已經無法無天了,再使你去外面撒野,惹出禍事,又讓爲父如何收拾?改幾日,若你還嫌孤單,我便讓各家和你同齡小姐入府中來陪你玩耍如何?”
“不要……”衛嫺那陶瓷般的小臉連連搖動,悶悶不樂道。“她們說話都是細聲細氣,軟綿綿地,反弄得我更無聊了!”
倒是衛嫺的話,讓衛寧有了那麼一點觸動。雖然在這個社會是男尊女卑,甚至不少家庭只將女子作爲家族利益的一個籌碼而已。衛寧固然不敢再去刺激天下禮教,但如果只是女孩童子,學些知識,也未必不是好事。
假若要開設一些學社,專門教導女童,想來也應該沒有什麼關係。衛寧自然是不願意讓衛嫺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這樣一座威嚴的宅門長大。活活潑潑才是他所希望。
想到此處,衛寧便還是多了那麼點想法。便是這執行地人選,衛寧躊躇不定。看了看衛嫺那長牙舞抓的模樣,腦中不由閃過一人。
衛寧摸了摸衛嫺的腦袋,這才微微一笑道,“好!爲父改日,便專門爲你修一所學舍,也讓你不至於在家裡悶得慌!”
“真地!?”衛嫺卻是沒想到衛寧竟然會有此一說。不由得眉開眼笑,大眼睛砸巴砸巴,又生恐衛寧反悔一般道,“父親說話當真麼?別騙嫺兒喲!”
“呵呵……當真,當真!”衛寧呵呵一笑,這才道,“既然你想陪我,那便一同去見你郭叔父吧,還有……你的一個姨娘!”
說道此處。衛寧伸出手來取下衛嫺的毛筆遞給侍衛。又取了手絹細細將衛嫺臉頰,手心擦乾淨。也不顧身上同樣沾着墨跡,便抱着衛嫺緩緩出了宅門。
雖然衛寧不願驚擾四里,但侍衛隊長卻不敢怠慢,暗中早使人加派了人手跟隨,便在衛寧出門後,便涌出了數十來親衛尾隔着數十步隨在後保護,便好似出行一般。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衛寧了,且看一路走來,陣勢浩浩大大,認出衛寧的行人,紛紛行禮避讓,恭敬候在一旁。衛寧無奈,也便任由他們去了。
西市本就是貴族豪宅羣,這些行人不是身有名爵,便是豪門家丁,見了衛寧出行陣仗,有機靈者也看出衛寧懷抱女兒,不過是心起遊玩,更見那羣保鏢護衛凶神惡煞,也不敢上前打擾,只等衛寧走後,這才站起身來,或回府稟告自家主人,或繼續要乾的事情。
這西市便多透露了幾分森嚴的等級氣息,沒有城北皇宮地森冷,也沒有城東鬧市的喧沸,更沒有城南各部衙門的肅然,只多了幾分貴氣,也多了幾分清淨。
除了幾家得到豪門支持的店面能夠開設在這裡外,便只有幾家酒軒茶館了。富麗堂皇的店鋪,自然是那些世家貴族喜愛小憩聚集的地方,或有文人高歌辭賦,談論國事,又或是有世家子弟,眉飛色舞。當然,若你是天下有名的士子,就算不是本地人,也能在這裡得到相應的禮遇,首先條件,便是你有足夠的名聲,或許沒多久,便會有人認出你來,而結好相談。
西市,並不是普通人可以參入的。或有人從酒樓高處,看到衛寧地身影,卻也不敢唐突下來求見,人人充滿了敬畏,等衛寧過後,幾乎無一例外的都將話題牽扯在這樣一個傳奇人物身上。
在這條貴族道上,最受世家子弟或是公卿貴族歡迎的,自然便是衛家開設地酒軒。在高層上,有衛寧昔日專享的座位,依舊打掃得乾乾淨淨,曾經的衛寧最喜歡坐在這個位子,可以恣意眺望街道的繁華和喧鬧,觀看過往客商的行走,不過,卻在樓下那條大道變成貴族們專享的權利後,這個座位,也便沒了往日地身影。但這個位子,卻是一直留了下來,沒有人敢覬越坐在上面。
衛寧不知道,在他走後,酒軒上本來高談闊論的士子們都將話題牽扯在了他的身上,語氣中多有羨慕,更多的卻是崇拜。而在酒軒的一處雅閣中,卻傳來了一聲冷笑。
只聽一人道,“人稱英雄。不過如此,沽名釣譽,世人趨之若鶩。好不可笑,哈哈!”
雅間中只得兩人,聞得此人出聲,聽得此人出言,陪酒者本也有些醉意的腦袋霎時一冷,臉色微變,慌忙道。“正平,醉矣!”
“哈哈,文舉莫非也是那泥淖之人否?我乃實言,又有何不妥?”那先前出聲諷刺衛寧與堂外爭先憧憬士子之人,狂放舉起酒壺灌入嘴中,滿臉通紅,衣衫不整,嘴角翹起,看了勸阻他的孔融一眼,大笑道。
臉色微微起伏。孔融卻是也舉樽痛飲道,“正平遠來,今日接風洗塵。再談政事,豈不掃興!?來來來,再與爲兄痛飲三杯如何!?”
能與孔融交好,又狂傲無比者,自然便是那有名的狂生禰衡了。
那雙醉酒猩猩地眼睛微微眯起,看了孔融一眼。驀然笑道,“兄……變矣……!”
“天爲天,地爲地,酒亦是酒,孔融自然是孔融,有何變化?”孔融心中微動,又飲酒回道。
“天已非天,地亦非地,美酒泛苦。而兄嘛……嗝哈!”禰衡打了個酒嗝。昏軟地身體幾番欲抓酒樽,卻沒抓實。反而打落酒壺灑滿整個酒桌,稀稀拉拉流個不停,禰衡索性便虛握一抓,好似酒樽已經在手,做了飲酒狀,狂笑道,“而兄如今,卻是已入了濁世,心變也!”
“天非天,地非地……”孔融終究沒有禰衡那般猖狂地境界,心中猶如鼓響,環顧左右,已經嚇得臉無血色,現在已是後悔不已,若在府中還好,但在這公共場合中,又是衛家地產業,聽到這等言語,自然是嚇了大跳,深怨自己一時心起竟在外爲禰衡接風。
孔融見四下沒有動靜,勉強恢復了一下臉色,正要出口,迴轉頭來,卻見禰衡早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了。
孔融搖了搖頭,看着眼前這個狂傲不已地忘年之交,半晌只能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手,門外守候的家僕匆忙入內,孔融指着禰衡道,“將正平先生擡送府中吧!”
其中一名家僕應諾,慌忙上前將禰衡扶起,而孔融正要起身,卻也是酒精上體,身體軟了下,一個踉蹌,索性便也便不準備掙扎起身了,倒是看了兩名家僕一眼,道,“剛纔可有閒雜人路過?”
兩名家僕皆搖了搖頭道,“回稟大人,小人守候在外,未見有人過來!”
孔融終於是平復了一下緊張的心情,鬆了口氣,這才凝聲對那兩名家僕道,“剛纔我與正平所言,不可宣揚出去,否則……!”
兩人心中微顫,連連道,“小人在外守候,如何聽得懂兩位先生高談闊論?大人放心便是……!”
孔融滿意的點了點頭,卻覺腦中醉意越發濃烈,便揮了揮手道,“來,扶我回府……!”
事實上,禰衡並不是初來,早在年後不久,禰衡便已經到了安邑。禰衡恃才傲物,本準備毛遂自薦,但他品行狂傲不堪,竟視河東所有人爲冢中枯骨,自認爲自己乃是經天緯地之才,便在安邑大方闕詞,如此,惹怒所有人,反而讓他難以容身。
孔融聽聞,爲了顧忌禰衡面子,詐做以爲禰衡初來,方是爲他接風洗塵,事實上,他對禰衡本是頗爲欣賞,有意相助一番,但今日一宴,禰衡竟道破了忌諱之語,倒讓孔融舉薦之意淡了許多。
先前譏諷衛寧以及附庸在衛寧麾下的羣臣也便罷了,或是能表達自己不受重視的憤慨,但後面所言,衛寧代天地禁忌,倒讓孔融也心驚膽戰起來。
不論何時何地,這樣的言語,都是殺身之禍的起由,假若由他舉薦禰衡,若在非常場合,再得禰衡如此大方闕詞出來,豈不是也要同甘同罪?孔融雖然也自詡清高,但也素知衛寧決然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事實上,在衛寧最近一系列的措施下來,孔融可以說對衛寧也充滿了不滿,但前翻三州,被重兵鎮壓的當地世家,還有血淋淋的前科,孔融也自是不敢在這個時候輕易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