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城中,箭矢儲備已經漸漸告罄,這三日大戰,弓手不止齊射,便消耗了二十萬箭矢!而滾石檑木,更是已然告罄,明日大戰,守城之時,又該如何處之!?”從第一天開戰後,在張敗家子般的揮霍下,關羽畢竟縱有能耐,但也無功而返。丟下了三千多具屍體,珊珊退軍。
但表面上,泰安傷亡微乎其微,關羽軍那些雲梯,衝車,在箭雨檑木的衝擊下,幾乎便連城牆的邊緣都沒能摸到,就算少量好運的兵卒將雲梯架在了城牆上,迎來的也不過是蜂擁而上的刀兵,又或是燒沸的金汁滾油。
不過實際上,泰安的“毫髮無傷”和敵軍的“潰敗退兵”,在真正有識之人眼中,張如此不顧消耗的揮霍,纔是危險的預示。箭矢終究有用完的時候,滾石檑木更是已經沒了多少,而敵軍士氣正旺,假若觸及了城牆之上,無疑便是在歷城戰敗陰影下還未恢復的戰心,又是一場打擊。
在這三日裡,同樣揮灑無度的興高采烈,但等關羽退兵之後,那些歷經了不少戰事的偏將,裨將,方纔驀然醒悟察覺到了不妥。
張面對衆將唯唯諾諾的質問,爽朗得大笑一聲,從牆上取下佩劍,別掛在腰間,又接過了近侍遞過來的披風裹上肩膀。這才環顧衆將,卻是顧左右而言他,另問道,“如今天色未晚,諸位將軍,可有心隨同本將巡視一下營房?”
衆將面面相覷,張那信心勃勃的爽笑讓他們頗爲疑惑,而見主將相請,卻也不敢不接,只能齊聲抱拳道,“末將願隨將軍一同巡營!”
不過還是有人有些不依不饒,依舊道。“可是……將軍!我等先前所言……”
張擺了擺手,臉上依舊沒見半點不悅,笑吟吟道,“諸位莫及,可隨我一便巡視,再一邊談論不遲!”
府外正響起幾聲馬聲嘶叫,張當先出府道。“馬匹已經備好,諸位將軍。請了!”
衆將心中掛了一肚子疑惑,只能強自壓下,慌忙跟了上去。
從太守府往外城軍營行走,張依舊是笑而不語,軍馬馳騁,倒讓他看上去。更顯得意氣風發。不到三炷香的時辰,張一馬當先,身後數十來騎拱衛各部主將終是到得軍營。
營寨外。有守夜士卒見了張。大驚慌忙上前。或有人要去稟告當值守將。卻被張喝止。只言不可聲張。而兀自領了衆人緩緩入內。
天色雖已入夜。但整個軍營中。卻反而不見有消靜之色。張緩緩穿插在諸營房之間。沒有人知道一城主帥驟然而來。卻是人人躲在營帳中。眉飛色舞地談起這三日守城大戰從各個士兵地口中。包括張在內。隨同而來地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毫無例外地。便是所有士卒對這三日來擊退敵軍地勝利而喜悅和興高采烈。
這些最底層地士兵。不懂行軍佈陣。不懂運籌帷幄。也不懂得守城攻城地要害。但他們地老實和木訥。卻只知道。這三日勝利了。而且勝利得異常輕鬆。在沒有損傷幾個兄弟下。便讓對方丟下了三千多地屍身。
從一個個營帳中。不曾睡去地小卒口中。無一例外地便是對張地讚美。以及對未來戰事地可觀。彷彿關羽地敗亡。不過是彈指之間。
偏將和裨將們。面面相覷。他們自然是不會和這些底層小卒一般短視和樂觀。有心要喝止住他們地盲目。卻又被張所阻。
張看了看天色。這才環顧衆將淡然道。“我軍如今如此大勝。傷亡不過零星。而敵軍潰敗三千戰死……”
說道此處,張不待有人反駁,卻是揚起馬鞭環指了營中所有帳篷,道,“你們且觀,且聞,且聽……如今城中滿營將士,可還有懼戰之意?”
衆將默然,面面相覷,卻如同張所言,一路走來,沒有打擾營中軍卒,還能從他們那歡悅地聲音中,再能再見前不久的士氣低迷,懼戰之心。而在他們心低迷的時候,張彷彿成了所有人的守護神一般,站了出來,彷彿給了他們無窮信心,連帶着,呂布在歷城大殺十方帶來的強大壓力,無形中也抵消了不少。
軍心固然恢復,但也是在衆兵卒不知情的情況下。衆位偏將,裨將們,張了張嘴,卻還是反駁道,“軍心固然回升,但將軍今日如此揮霍無度,守城之資,已漸空虛,如何還能有今日戰果?將軍素來沉穩有度,我等河北將士自然心服口服,但今日所做,卻不知道將軍爲何一反常態,實在魯莽不智……”
張大笑道,“諸位心中恐怕不單單是這般評價與我吧?”
說道此處,張笑眯眯道,“便由我來爲衆位代言。我這三日所作所爲,已是心有膽怯,聲色俱厲,無章無法,昏聵無能……恩,還有瘋狂不用,不知兵法,不知戰事!如此不知戰機,無能之將,遲早葬送滿城軍卒,爲敵軍破城生擒!”
衆將臉色微變,紛紛低下頭來,“末將不敢!”
張不以爲意擺了擺手,卻是笑道,“不妨!我要地便是這般效果!既然衆位將軍,也能如此猜度我如此昏聵無能,那敵軍主將更與我未有相見之緣,我兩初次交兵,他莫不是也該這般看我?”
衆將這時彷彿被張點明,紛紛擡起頭來,左右相視,忽而道,“將軍莫非示敵以弱?”
張這才緩緩繼續向營地深處巡視,一步一句道,“我三日來揮霍無度,幾乎用盡了城中防守之資,不正是讓軍心回升,不懼敵威?呵呵……不過,也如諸位所言,我如此急躁表現,何嘗不也是演給那敵軍主將所觀!”
“不過……將軍雖示敵以弱。但畢竟我城中所耗乃實,以末將觀之,反而助長敵軍氣焰,反而攻勢更加洶涌。末將恐怕……恐怕……適得其反……!”忽而有人驟然插聲,道。
張看了出言者一眼,點了點頭,卻依舊是信心滿滿。砸巴了一下眼睛,若有若無道。“我驕敵心,卻同樣也是復我軍心。如今城中已不足在明日有如此聲威,就算衆軍士發覺明日一戰,我軍虛耗軍資難有今日所勝,但要撐過明日,這三天來的積蓄的軍心。卻也是未嘗不可!”
說道此處,張詭譎一笑,“若我所料不差,明日,敵軍必然大舉來攻……不過。諸位莫非忘了,高覽將軍?”
衆將這才恍然大悟,面面相覷半晌,這才紛紛半跪着地,心服口服道,“末將有罪!竟有疑將軍之心!還請將軍責罰!”
張哈哈大笑,慌忙上前,將諸將托起,高聲道。“諸位快快請起,快快請起!不知者無罪,方是本將連諸位也瞞過,才至此情也!若諸位也有罪,本將也剛同罰!”
將諸將一一扶稱起來,張這才臉色微變,肅然道,“我窮盡心思,重新鼓足軍心戰意。便是爲了明日一場血戰!要讓關羽堅信。我軍已經軍心勢窮,明日。便還需諸位,表演個事窮而狂……讓那關羽真正以爲,我等乃是迴光返照,哈哈!”
“末將必誓死擊退賊軍!”諸將滿臉紅光,卻也如同那些士卒般,重新有了蓬勃的戰意。
“如此……破敵……便該在後日了!”張摸了摸下巴,兩眼炯炯有神道。
城中存儲箭矢不過二十五萬支,三日裡不停消耗,僅剩下不到兩萬支箭而已,而所備的滾石檑木更是已經告罄,所以說,明日一戰,必然便會成慘烈地城牆爭奪。而張三日裡,竟將滿城的守城之資全數揮霍,雖喚回了不少士氣,但這代價,卻是太過龐大了。
而建立在依託城牆和零星傷亡下而恢復的士氣,其實只是一層脆弱的表象,低迷地士氣和戰鬥慾望,一但出現了大規模的傷亡,反而會更反彈的劇烈。比起對方士氣如虹,歷城慘敗留下的傷痕畢竟還未痊癒。
不過,張所求的,終究只是,一場迷惑關羽地煙幕彈,甚至不惜用巨大的犧牲,來麻痹掉關羽地謹慎。
事實上,從關羽出歷城東進的時候,那層謹慎,便足夠讓張重視,近而早早策劃了這一場騙局。
只要明日能扛過一場血腥地洗禮,那麼,他便能在敵人最鬆懈的時候,發動致命一擊!
張是這個時代站在上層的人物,他也有他的傲氣,既然不能擊敗呂布,他便要用另外一種方法,宣揚河北英豪的強大。
假若只是依託泰安來防守,以他地才能,在同樣地兵力下,即便有士氣上的差距,但險峻地地勢和城牆,足可彌補這些差距,張有十層的把握,能夠擊退來犯敵軍。
不過,他的目光,卻不單單是擊退,而是意圖將對方一萬兵馬一口吃下,所以,張才甩出了這樣地一場賭博。將高覽調出城外埋伏等候了近半個月的時間,也正是爲了成全他雪恥的機會,若能讓高覽摘下關羽這個劉備義弟的首級,也算聊以安慰吧。
畢竟,高覽和張一直算是比較親密的戰友……
正所謂才傲天下的人,更越是大膽,張看似瘋狂的動作,不單單將泰安的命運擺在了懸崖上,同樣,也是爲了換取最大的利益。自古用兵,實際上,本就是一場賭局,賭地是前程,名譽,未來,甚至,還有生命……
關羽的名聲不顯,先天上,便讓張有了小覷之心,雖然因爲關羽行軍,攻城以後的表現,讓他勉強擡高了對方的分量,但終究也只是擡高,張,始終不認爲關羽能和他放到平等的地位上。
同樣,在歷城高覽以強而敗,作爲河東最頂尖,最具名聲的武將之一,與高覽齊名的張,同樣也被關羽有所看扁。
兩方互相的試探,和故佈疑陣,正是巧合的讓兩人互相之間地評價同時有失公允。
三日來地揮霍無度,關羽眼睛透亮,一絲一節皆入眼中,也跳進了張佈下的迷局,自認爲敵軍已經自亂了分寸,軍心漸失,無戰意。
不得不說,在這個時候,兩軍對陣,軍心地衡量,確實是一道重中之重。自古便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以弱勝強,不論是藉助地形,還是斷敵軍糧道等等明謀陰謀,歸根結蒂,便是要打擊對方的戰鬥慾望。
所以關羽的理解,甚至將兩軍對比的士氣作爲衡量籌碼,也並不是錯誤。
他的推斷,到底不弱,泰安城中的守城物資確實已經匱乏告罄,明日註定將是慘烈的城牆攻防戰,讓關羽越發覺得勝利已經靠攏。
在吩咐了下去,讓全軍養精蓄銳,關羽深知明日一戰,纔是最重要的攻城序幕,自然不敢怠慢了。而同樣謹慎小心,連連佈下了小心防守敵軍偷襲的軍令後,便讓衆軍好好修養下來。
兩軍一夜,再等天明,便是一場血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