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衛府內院,與外府這幾日進進出出的忙碌所不同,內院卻顯得安靜了很多。
紅鯉奔遊,綠水波漾,一圈圈漣漪隨着丟下的魚食周而復始的不停擴散,只是池塘邊,那斜坐着的美麗嬌俏身影,卻彷彿並未因爲魚兒的歡悅而顯得開心多少,臉上充滿了憂傷和落寞……
“宓姐姐!你原來在這兒呀?我都找你好久了……”少女身後突然又竄出一道綠色的身影,一蹦一跳轉到少女的身後,驀然看到她雙眼中的無神,不由有些擔心的問道,“恩?宓姐姐……你是在想在冀州的家人麼?”
甄宓迅速探出手背,擦了擦眼角還未乾掉的痕跡,將魚食放在身旁,微笑站起身來,道,“沒有,只是剛纔看着這些魚兒一生也不能離開這小小池塘,不知外面江海何其寬闊,有些感觸罷了……倒是你,嫺兒妹妹找我有事麼?”
“恩哦……我也曾經去過汾河,好大好長,相比較起來,這些魚兒只能待在一個小池塘裡,的確是很可憐呢……”衛嫺歪着腦袋,想了想彷彿覺得深有同感,但很快轉念一想,卻又道,“不過外面卻有漁夫撒網釣魚,若是不小心,卻是成了別人的盤中美味,我覺得,這些魚兒要是能待在池塘裡,有我在不能讓人將它們捉去吃了,也算是好事吧……?”
甄宓微微一愣,聽着衛嫺這.毫無心機的話,卻露出了一絲迷茫,能受人保護,失去自由,比之外面亂世,殺戮四起性命堪憂,到底孰優孰劣?
就在甄宓長思時,卻又聽到衛嫺.低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宓姐姐肯定是擔心冀州家人了。聽說冀州也開始戰亂了,我都幾次看到宓姐姐躲着流淚呢……”
甄宓終於無法在堅持那假裝.的堅強,眼神緩和下來,終於還是開始了悲傷,聲音也變得開始有些酸澀,“呵呵……都瞞不過你,我卻是想家了……我的確很擔心母親還有幾位兄弟姐妹會不會受到戰火波及,聽說叛軍都已經開始圍攻信都了,甄氏基業就在信都,母親身體本就不好,兄長性格又有些懦弱……”
“我也很擔心冀州呢……”衛嫺兩手抱着臉腮緩緩蹲下.身體,眼睛迷茫的看着池塘裡的幾尾紅鯉依舊遊弋留戀魚食不肯退去,“上次我逼問府中宿衛,才知道,這次在冀州叛亂的竟然是張三叔的大哥……你說張三叔那樣好的人,怎麼會跟着也叛亂呢?”
甄宓自然是知道衛嫺口中所說的張三叔是什麼.人。張飛以前一直和典韋交好,而典韋對衛嫺更是關心備至,衛寧也有意讓衛嫺拜了典韋爲叔父,自然,衛嫺對張飛也是不陌生的,事實上,聽聞張飛和衛嫺還頗對脾氣,深有種忘年之交的感覺。只是後來張飛隨同劉備去了泰安,甄宓不曾見過這個傳說中大大咧咧,搞怪好笑的人物。
“爹爹這幾日老是忙忙碌碌的都不知道在準備.些什麼,我要去見她一面都很難,我也很擔心呢……”甄宓不好接話,衛嫺也只是自言自語,垂着腦袋,頗也有些傷心,“我從很久前就感覺爹爹好像有些事情故意瞞着我……幾次夢裡,我都好像看着爹爹跟我揮手道別,我想追上去,爹爹卻越離我越遠,只留下我一個人,不管我怎麼哭,爹爹都不再出現,我好怕……好怕爹爹真的就不要我了,好怕爹爹不在了……”
甄宓臉色一白,.緩緩蹲下身子,將衛嫺的腦袋擁入懷中,安慰道,“嫺兒妹妹怎麼會這樣想呢?義父這幾日只是公事忙碌罷了,等冀州再平定了,不又將和往常一樣了麼?還是一樣的疼你,一樣的喜歡你……”
甄宓緩緩伸開手來,撫順衛嫺耳鬢修長的青絲,笑道,“整個天下,誰還不知道義父最疼愛的就是你這個掌上明珠呢?要知道,別的官宦小姐,都遠不及義父喜愛你一分呢……就比如姐姐我吧,在我父親還未去世時,我和四位姐姐在父親面前都不敢吭半聲氣呢……”
說到這裡,甄宓的語氣中也露出了幾分羨慕和嫉妒,“現在嫺兒妹妹也長大了,亭亭玉立,你的美貌可是都傳遍了河東……想想去年,無數人開始向侯府上提親,幾乎都踏破了侯府門檻,你一句不喜歡,把那些人都轟走了,義父可不是就馬上依了你,讓那些求親的人都不能進府了麼?呵呵……世家大族嫁娶可都是父母說了算,義父讓你挑選,這都是別家女子不敢想象的呢……”
“我知道姐姐說的,我也覺得天下間爹爹待我最好。可是,越是這樣,我就越怕爹爹離開我……”衛嫺順從的在甄宓懷中,嘴角也露出了幾分幸福的笑容,但旋即眼神暗淡下去還是帶了幾分擔憂。
驀然,衛嫺仰起頭來,想到自己本來該是爲甄宓打起,安慰她的,卻怎就調換了立場,狠狠地甩了甩腦袋,衛嫺連忙道,“我剛纔偷聽到爹爹與別人議事,便提到了信都,只是後來有人過來我不敢呆下去,也不曾聽到到底爹爹要如何應對,不過,既然爹爹都提到了信都,那麼總該是有辦法處理的吧?”
“哦?”甄宓眉頭輕輕挑了挑,但很快卻皺着眉頭,看着衛嫺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嫺兒妹妹,你這樣可不行!義父大人是商議國家大事,你怎可躲在一旁偷聽?這些都是軍國機密,不是我等女兒家可以擅自摻和的,你以後可萬萬不要再做這些事了!”
衛嫺鼓起腮幫,嘟着嘴巴道,“我不是想爲姐姐分憂麼?若是什麼平常事,就是爹爹要我去聽,我都不想去呢!姐姐你說的,我知道,我還不是因爲想找爹爹才順便聽到的……”
“唉……”甄宓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衛嫺道,“姐姐你還是不要擔心,要不,我這就去求求爹爹,讓爹爹派人送姐姐回去冀州?”
“千萬不可……”甄宓嚇了一跳,慌忙伸手要阻住衛嫺的嘴巴,急惱道,“你呀,真是膽大包天。義父執掌朝廷本就心疲力竭,怎可爲我而再分心?何況冀州乃是戰場,我回去又能做些什麼?你可千萬別去再讓義父操心了!”
“我也只是說說……”衛嫺低下頭來,喪氣道,“我現在想見爹爹一面都不容易呢……”
“好了,好了!別再想其他了,上次你託我與你繡的手帕已經做好了,你可隨我去取吧?”甄宓摸了摸衛嫺的頭,道。
“好啊……”衛嫺點了點頭,站起了身來。
甄宓嘴角含笑,帶着衛嫺向着自己樓院走去,但心裡的擔憂卻不曾褪去半分,事實上,在剛纔衛嫺出聲的那一剎那,她險些真的便應上了口,只是到頭來卻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拋掉那不可能的妄想。
她不是衛嫺,若是衛嫺的話,最多不過就是幾聲不痛不癢的教訓,她一個外來的義女,又怎能比衛嫺這樣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真正嫡親愛女?若是到頭來被義父衛寧誤會是自己唆使慫恿,怕是到頭來反而讓自己落於了危險之地,於整個甄家更是天降大禍……那看上去的寵愛和他人嫉妒眼紅的義女身份,只有她才最清楚,不過是如履薄冰罷了……
“冀州富庶,甄氏也在冀州爲義父做了許多事,想必義父也不會見死不救吧……”甄宓心中嘆息一聲,只能暗自祈求,衛寧早日發兵增援,至少,也要搶在信都城破,將對方趕走。
以甄氏如此親近衛氏的身份,若是城破,便如同其餘世家大族選擇的餘地都沒有,迎來的只是屠刀,甄宓冰雪聰明,看的透,卻是更加擔憂。
當然,她卻不知道,衛寧固然是有意要讓她成爲衛瓘未來的妻子,但他背後的家族,衛寧卻只是利用關係罷了。而她更不知道,信都,其實也早在許久之前,便被衛寧當做了棄子而已……
卻也如同衛嫺所想的一樣,衛寧這些天來的確是在準備。不如同小女兒的一些天真心思,衛寧準備的事情,正是爲了南下親征,他要做一件大事,而這件大事,伴隨着最後一場勝負,將決定這個天下真正的命運未來。
白日一道急信從南而來,不是別的,卻恰是徐晃送來的緊急軍情。
衛寧不曾想到,自己做了那麼多部署和前着,甚至犧牲了許多利益,到最後關頭,卻還是被人識破。衛寧不曾懷疑周瑜的能力,事實上,他已經很謹慎了,將呂虔這樣一個穩重人放置到弘農,就是爲了對付他!
呂虔不是周瑜對手,也是預料之中,但是衛寧原本以爲在對方發難的時候,可以多撐上一些時候,給他後續計劃施展更大的空間,但對方將計就計的化解了一場本來可能出現的廝殺和傷亡,區區幾百人的損失就奪下了一座雄城,卻委實是讓衛寧也不曾料到。
當然,事情總歸不是那麼壞,至少對方入了弘農,便已經算是入了蠱,天羅地網隨之而來,便是插翅難飛。
衛寧緊急召集郭嘉,賈詡兩個頭號智囊磋商關中之事,便是要從這兩人中選取一個代替自己征討周瑜那隻甕中之鱉,並且攬下掃清關中的責任。
“呂虔斷臂如今重傷垂危昏迷,生死難料,關中只得徐晃一人坐鎮,恐怕力有未逮。可惜弘農之餌爲周瑜看破,三萬孫曹兵馬只傷不過百人,網有裂縫,必須縫補,需有人能夠南下指揮大軍,收網捕魚!”衛寧道。
郭嘉與賈詡面面相覷,卻也如同衛寧一般不曾料到竟然有人識破他們聯手佈下的局謀。
賈詡爲人不愛爭功,皺眉間看了看郭嘉,兩人心照不宣,卻也是想到了現下局勢。
郭嘉不滿意賈詡那鬼鬼祟祟的模樣,但對方就是這樣要死不活,不由瞪了他一眼還是當了個先鋒開口道,“江東竟還有這樣一個年輕俊才,卻是出乎我等所料。弘農之局被此子看破,這裂縫,恐怕就不是那麼好補了……”
說到此處,郭嘉也頗爲擔憂,“就怕此子再度看清關中局勢,從他撞破的隙縫逃出生天……若如此,我等苦心經營許久的謀略被其人攪亂,反而讓他逃出生天,其禍不小……”
“不錯……我就擔憂周瑜說動孫曹兵馬從西攻奪雍涼!”衛寧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我雖不曾見過周瑜,也未曾與他有過一敘,但此子乃不世出的英才,不能小覷。恐怕他也早看出了西進雍涼乃是一步妙棋,可是……領軍者乃是孫策還有一半曹操兵馬,他要成事,不是那麼容易……”
賈詡半眯着眼睛,終於還是出口道,“此子雖然看破弘農,乃至關中有詐,但觀其入主弘農不出,可知其人必還不知道我等後續之謀。如此,主動權還能在我軍手上!”
“哦?那你便說說如何彌補?”衛寧挑了一挑眉梢,當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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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最忌的便是孫曹兵馬西竄雍涼,但,若我等佈下迷霧,詐以雍涼爲虎口,敵軍未必便敢西進!”賈詡不鹹不淡,道。
“不錯……”郭嘉點了點頭,“還必須要搶在對方開始行動之前,做些動作!”
“徐晃如今在關中不過五千兵馬,心有餘而力不足,我要收網,則要賴人佈局調度……”衛寧已經知道這兩人到底要說些什麼,不過這樣說起來,便又歸還到了他要做的決定上,“如今元龍東進,我也已將詳細情況都賦予他,冀州劉備不過是跳樑小醜,不足爲據,反而可以迷惑曹操。而關中也已經達到了原本的估計,雖然出了點意外,但只要將消息嚴密封鎖,也足夠迷惑曹操……”
說到此處,衛寧身子正了正,聲音陡然變得異常嚴肅,“我已經準備好了南下,主持與孫堅,曹操二人之大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關中之事,需要二位其中一人統御,其中一人隨我出征。”
衛寧看了看賈詡,再看了看郭嘉,道,“好吧!你們兩決定一下,誰和我一同征討孫曹,誰領兵南下掃平關中?”
郭嘉和賈詡都不想去關中,若是去了,便代表整個關中的所有繁冗責任都要落在肩膀上一力承擔,何況整個關中能獨當一面的就是個徐晃而已,可想而知,必然將會勞心勞力,哪好過隨衛寧南下,一干能人輔佐在旁,只是偶爾在重要時候花費一些腦水,普通的事情卻是不用幹,東進看上去危險,卻反而是最輕鬆的地方。
幾乎是同時,兩人毫不猶豫的將指頭指向對方,“他去!”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郭嘉和賈詡都瞪起了眼睛,滔滔氣勢猛然爆發,便彷彿不死不休一般。
“文和算無遺策,兵法韜略無一不精,兄長看他平日裡無精打采,深居簡出,就是這樣不與外事溝通,都能夠將天下大勢都信手拈來,瞭如指掌,這豈不是神算之才!?弘農本就是一局收網,非是精算細微之能人不可用。這方面,我遠不如文和,所以,此重則,必非文和莫屬!”郭嘉嘿嘿一笑,當即便道,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賈詡也不甘示弱,陰測測笑道,“奉孝真會說反話,誰不知道奉孝韜略萬中無一,衛侯之下第一謀士可是實打實的!當年鬼謀破鮮卑,翻手定雍涼,我曾經可不是在你手下東竄西逃?誰人不知你奇謀怪略,天馬行空,又是行雲流水,使人一步一步入蠱還不自知?弘農固然爲網,但有周瑜這個衛侯都要盛讚之人,豈不是正要你這樣一個怪才方能降伏?何況,我本就喜歡謀定後動,做什麼事都需要佈置再三妥當,關中要迅速平定,自然不可以拖延時間,奉孝出馬,自然是馬到擒來!”
“我做事不穩妥,要是被別人看破了虛實,那就是壞了大事,當然要你這個連細微之處都要算計周全的人出面了。”郭嘉冷笑,當即道。
“能算,卻脫不了他人所想,既是陷入了局中,非時間人力可以填補,當然是鬼謀妥當!”賈詡摸了莫鬍鬚,道。
聽着兩人推三阻四,衛寧滿臉黑線,他知道,這兩個傢伙就是怕吃苦受累。事實上,這兩個人,心裡也清楚,無論是誰,在佔有了大優勢的前提下,要掃平關中都不是問題,但這兩個傢伙就是這樣一幅吃不了苦的模樣。
若是隻有他們其中一人的話,衛寧發話,他們也只會是恪盡職守,不過有一個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在這裡,便要想方設法讓對方自己去操心了。
衛寧狠狠瞪了兩人一眼,不由高聲大喝一聲,“夠了!你二人推三阻四成何體統!?要不要我自己去關中!?”
賈詡郭嘉頓時一嚇,連連道,“不敢,不敢……”
衛寧見兩人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模樣,一陣泄氣,搖了搖手,只能無奈道,“好了,不需要再說什麼,老規矩,抓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