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大雪下了足足十日。
雪過天晴,消沉許久的太陽從雲層裡冒出了腦袋,搖晃着身軀,將一道道金色光柱映向人間,連綿數日的大雪之後,終於迎來了第一個令人心曠神馳的豔陽天。
這也意味着決定整個幷州命運的大戰,即將打響。
此時,成宜縣的鄔堡裡,人頭聳動,濟濟一堂。
呂布從外邊巡營回來,在去往鄔堡的途中,恰巧碰見了河東軍的將領李傕。
此人給呂布的第一印象就是狠辣、戾氣十足,幹起事來絕對不會拖泥帶水,很像是慣匪,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
這種人,比毒蛇更爲可怕。
“呂將軍,我家主公託我向你問好。”李傕同呂布並排走着,率先開口說了起來。
“你家主公是?”呂布有些納悶兒。
李傕此人本就非尋常之輩,能壓住他的人,定然也不是一般人物。
“河東太守,董卓。”李傕回答得擲地有聲,頗有些以之爲榮的味道。
董卓?
呂布心中唸叨了一聲,他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仔細的往腦海裡搜索了一遍,卻沒有丁點兒印象。
看來,他是的的確確不認識此人的。
然而方纔,呂布細心的注意到,當李傕唸到‘董卓’這個名字的時候,連臉色都變得敬畏交加了起來。
能讓一頭兇戾的豺狼都肅然起畏,呂布心想,這個名叫董卓的男人,肯定不會是什麼良善、易於之輩。
可此等人物,又怎會知曉他呂布之名?
疑惑不解之時,李傕又冷不丁的來了一句:“將軍胯下的嘶風赤菟馬,可還騎得習慣?”
這倒是給呂布提了個醒,他隱隱約約的記起,在洛陽之時,中常侍張讓似乎提到過,這赤菟馬原先是皇帝陛下準備給哪位臣下的恩賞,卻不幸的被呂布半道截胡了而已。
“沒錯,這赤菟馬本就是天子賜給我家主公的坐騎。沒料想,卻被呂將軍你捷足先登了,我家主公爲了此事,可是大爲惱火。”李傕頓了下步子,回想起當日董卓怒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光景,至今仍有些後怕,“主公甚至下令,讓府中蓄養的兩百亡命死士,來取你頭顱回去覆命。”
外人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李傕可知道得清楚。
那兩百死士,以前都是在江湖上流竄的亡命之徒,身負血案累累,後被董卓義氣所感動收留,個個都是拔尖的身手,以一敵十亦是不在話下。
李傕覺得,當時若不是出了那件事情,呂布未必能有命活到現在。
“你此行,是想從某這裡討回赤菟?”呂布眉宇一沉,假使李傕真想要強搶赤菟,那就得問問手裡的畫戟答應不答應了。
可如果李傕趁着呂布同鮮卑人作戰之際,從背後搗亂,那就很令人頭疼了。
感受到呂布身上散出的冰寒氣息,同是武夫出身的李傕下意識的將右手按在了腰間的佩劍上。隨後,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忽而一笑,鬆開手來,閒散無比的說着:“我家主公說了,一碼歸一碼,先除外賊,至於你和他之間的恩怨,以後尋個日子,再慢慢清算。”
說完,李傕聳了聳肩,又補充一句:“返回河東之前,我聽你的。”
至於回了河東之後,那就不得而知了。
走進鄔堡,阡陌相連的巷街上,兩人一前一後。
“董卓。”
呂布鬼使神差的又唸了一聲,閉上雙目的瞬間,有一張猙獰的面孔竄出,絡腮大胡,張着黑幽不見底的深淵大口,可怖至極,像是要將一切都吞噬殆盡。
血和暗的深淵裡,呂布奮力掙扎,驚出了一身冷汗。
感受到前方呂布的異樣,李傕不禁有些好奇問了起來:“呂將軍,你這是怎麼了?”他方纔望見,在呂布的鬢角處,竟然滲出了幾粒細小汗珠。
充斥着暴戾之氣的雙目驀然睜開,呂布微微喘了兩息,強行將胸中的戾氣按下,他輕揉起額頭,語氣平靜的說着:“可能是熬了幾宿,有些夢魘了。”
走過漫長的街道,來到鄔堡裡議事的專用大堂。
正各自閒聊的將軍們紛紛起身,朝呂布抱拳行禮,恭恭敬敬的喊了聲‘主帥’。
這個年僅二十三歲的青年,在這場曠日持久戰役裡的英勇表現,當得起他們這一聲主帥。
呂布大步走過,朝衆人點了點頭,以示還禮。
坐在主帥的位置上,呂布給了戲策一個眼神,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一幅巨大的畫卷在衆將的注視下,緩緩拉開。
戲策走上前來,手裡握着細長的樹枝丫,在巨大的地形圖上緩緩移動着,“諸位將軍請看,這一條長長的山脈便是陰山,我軍駐紮于山南的成宜,而鮮卑人則駐紮於我軍兩百里之外的西安陽。”
“按照戲某的推測,我軍同鮮卑人的大決戰,應該會在此處!”
衆人順着那樹枝遊走的地點看去,看清之後,不由的齊聲念道:“牛佘野!”
“沒錯,就是這裡。”戲策微微點頭,手中枝丫往右稍稍滑動兩寸,“在這牛佘野之右,有一處低矮的山嶺,歷朝史書中並沒有過正式命名,我暫且叫他‘叩卑嶺’吧。”
衆將對此表示認可般的點了點頭,靜待着戲策的下文。
戲策在地圖上的牛佘野處畫了個圈,然後又橫切一筆,將戰場分做兩片,並告訴衆將,左邊代表鮮卑人,右邊則代表漢軍。
“決戰之日,我軍會兵分四路,除開正面迎敵的近四萬主力軍,還將分出左右兩翼騎軍,分別由魏木生和徐榮將軍率領,從兩側進行突襲猛攻,切斷鮮卑人的腹部,使其首尾難以相連。”戲策在圓圈的周圍打上了兩道小箭頭,標記着兩支騎軍的進攻方向。
“戲策,你不是說有四路嗎?這才三路,那還有一路呢?”曹性嚷嚷着站起身來,對戲策沒有委以自己重任而表示憤憤不平。
一旁的宋憲直接起身,二話不說,就將曹性重新摁回到了位置。
呂布同時也黑起臉低斥了曹性一聲:“你這潑皮,再敢搗亂,就着人拉你出去,打上五十軍棍。”
此話一出,曹性立馬沒了脾氣,老老實實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戲策揭曉答案。
吊足了衆人胃口後,戲策纔將手中細枝往叩卑嶺處一點,緩緩道來:“剩下的一路乃是此戰關鍵,他們要做的就是等,等一個最佳的時機,俯衝而下,直取鮮卑主帥!”
“不過,這支騎軍,必須是精銳中的精銳!”佈置完後,戲策眯起眼眸,又補充了一句。
要說絕對的精銳,整個軍營裡除了狼騎營,還能找出第二家嗎?
“不過率軍之人,必須是呂將軍才行!”戲策再度語出驚人。
衆將聞言,譁然一片。
主帥都去衝鋒陷陣了,那又該由誰來坐陣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