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年之前的這個時代,交通不便,除了步行,主要的運輸工具,也就是馬車和舟船了。
只是陸路,並不好走,在大漢疆域內,寬闊的道路,加起來也沒有多少裡。因此,極大地阻礙了南北西東各個地方的物品流通和人員交流。但河流衆多,倒是可以利用起來。
元召早就認識到了這個問題,在他往後的計劃中,大力發展水上運輸,就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長安附近的水上,自然也有船隻,不過那隻能算是打魚的小舟。偶爾也會有運輸的船經過,但那種笨重的木船,需要十幾個壯漢在上面奮力划槳,才能緩慢的前行。
元召在回到長安的時候,曾經去過匠作監,他是想看看這個時代的造船技術達到了一個什麼水平。匠作監的官員還是很好說話的,盛情接待了這位小侯爺,搬出了他想看到的全部資料,任其翻閱。
然而,元召看過以後,並沒有得到什麼收穫,可以說很失望。因爲,這樣的水平太落後了。可以說,自商周以來,造船技術只是沿襲,並沒有一點兒創新,還是很原始的平底舟船,人力划槳而已。
依照現在的條件,想要弄出發動機,那是異想天開的事,元召想都不會去想。但如果只是造幾艘帆船的話,多花點兒心思,費些功夫,自己還是有能力作出來的。
於是,在耗費了幾天時間以後,那間議事廳的寬大桌子上,便出現了一副勾畫在素帛上的圖樣,以及一個造型簡單的小船模型。
主父偃先生瞪大了眼睛,翻來覆去的把元召用竹片、木板和布緞簡單做成的小模型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其餘的衆人也是一臉驚奇。不明白這樣造型奇特的船是怎麼樣在水上行駛的。
在一直以來的認知中,飄在水面上的木板越大,浮力越大,也就越穩固,所以船纔會做成平底,兩邊輔以划槳,平穩前行。
可是小侯爺畫的圖形和眼前的這個模型樣子,卻顛覆了衆人的認知。整艘船與現在的所有船形狀都不相同,船頭部分呈現尖型,船艙設計的極深,船底竟然不是平鋪而是三角形,有寬闊的甲板,只在船的前半部分和尾部各自設置了一副船槳。最讓人奇怪的是,正當中竟然還豎立着幾根高高的木杆,附着在上面的是一塊布,可以隨着上下升降收起,卻不知道有什麼用處。
在元召的講解中,衆人第一次瞭解了這種最新式的船,它的名字叫做帆船。可借風力行駛,輔以船槳,無論順風逆風,皆可行得。並且用途廣泛,客貨都能承載,如果裝配上武器,就可以當做戰船使用了。
元召只不過是平平常常的在講解,並沒有注意到,在旁邊聽的人,已經驚的掉了一地眼珠子!
“小侯爺,這、這……這樣上寬下窄的形狀,放到水中,它豈不是就會傾覆了嗎?”
世界上,許許多多司空見慣的事,我們都已經習以爲常,以爲它們本來就該如此,所以看到創新和改變,舊有的思維,自然無法立即發現新事物的好處。即便是如主父偃這樣才智超羣的人,也並不例外。
元召淡淡的笑了,他並沒有過多的解釋,因爲有些原理,他現在說了,別人也不會理解。而要讓別人信服,只需要讓他們眼見爲實就好了。
小船模型的實驗,是在長樂塬上挖成的那處人工湖泊裡進行的。圍觀的人很多,在一片驚訝的目光中,放到水裡後,那隻小小的帆船,順風而行,平穩迅疾,一會兒的功夫,就從這一邊,行到了那一邊。即便是有人故意用木板等物在水上激起波浪,然而它依然平穩如舊,沒有受到絲毫影響,更不用說會翻船了。
這次實驗的結果,自然是人人信服。更有一個意外的收穫是,當聽到小侯爺要建一座造船廠,開始正式建造這種帆船的時候,許多人都報了名。
現在生活在長樂塬及其周圍的人,已經有幾萬人之衆,他們都依託在長樂侯的封地上。這其中有隸屬於他食邑內的幾千戶田農,有原來的流雲幫衆,還有後來投奔進來的一些遠方流民。
元召並沒有對他們分別對待,只要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徒,他都可以收留下來,因爲以後有的是用人的地方。這些事自然不用他操心,主父偃和趙遠等人就會辦的妥妥當當的。
最先被強制留在長樂塬上勞動改造的那些流雲幫衆,後來,除了有極少數人被允許離開以外,大部分都留了下來。但他們已經不是被強迫,而是心甘情願。
這些原先混在幫會中的人,大多也只是爲了討生活而已。他們並不是傻子,相比起當初那種朝不保夕,弄不好還會送命的日子,現在的穩定生活,簡直是天上地下之別。
雖然需要出點兒力氣,去做小侯爺吩咐的那些事,但沒有人會再感到不滿意,因爲,他們的付出,會得到回報。小侯爺會根據每個人的能力,付給他們相應的報酬。用小侯爺的話說,這是他們應該得到的工錢。
每當到了發錢的日子,捧着領到手中沉甸甸的錢袋,每個人心中竟然感到無比踏實。沒有人不想去過上好的生活,而今小侯爺給了他們一個希望,怎麼能不好好的珍惜!
而且,有許多人的心中還有更大的野望,這位小主人的本事,人人都心中有數。那位笑眯眯的主父偃先生,在閒暇時給衆人講道理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有心人便都牢牢記在了心中。
“青蠅雖小,附於鯤鵬之尾,亦可達於北海!”
是啊!這句話真是說到人的心裡去了,自己雖然暫時沒有機會騰飛,但只要跟對了強大主人,誰敢保證,卑微的現在,不能有一個輝煌的未來呢?
懷有這種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元召並不排斥別人會有這種想法,自己也正需要這樣的追隨者,不管他們原來是什麼身份,只要忠心的跟在自己的身後,盡心盡力的去完成自己交給的事。這樣的人,他自然會給他們一個未來。
元召曾經記得,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上帝往人間撒滿了智慧,給每一個人的機會都是均等的。只是有的人頭頂被一層識障遮住了,暫時沒有發揮出來而已。”
他認爲這句話說的非常對!人哪裡來的貴賤之分?賢與愚,高與低,取得什麼樣的成就,也只不過是看有沒有機會而已。
歷史之上,幾千年來,難道就只有那些史書上留下名字的人,才稱得上是傑出的人?明珠遺草澤,寶劍鏽匣中!有的是懷才不遇的人,碌碌無爲一生,湮滅於草木之間,不爲世間所知,這不能不說是最大的悲哀。
所以,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以來,他從不敢輕視於任何一個人。對每一個心存善意認真做事的人,他都會真誠對待。也許某個平凡面孔的背後,說不定就會是一片波瀾壯闊的世界。
就是憑着這樣的情懷,甄別選拔,用其所長,在短短的時間裡,元召身邊便彙集了各種人才,長樂塬上才發展到了現在的樣子。
造船廠的骨幹,就全部是來自原來的流雲幫衆當中。在江淮之地,原先就有跑漕運的幫衆,他們都是弄船的行家裡手。在見識到小侯爺的新式帆船後 ,早已心癢難耐,這正是他們的拿手本事啊!
人才果然是不少,木材更是有的是!鄰近的終南山上,古木參天,原始森林到處都是。造船條件,太方便了!
在元召的親自指導下,第一批一共十艘帆船,很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今天,就是正式下水的好日子。
東方朔來的時候,正趕上這個場面。剛開始造的這些船並不大,應該算是試驗性質的,元召也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他只不過是懂得一些船舶的原理構造而已。在實際操作中有什麼缺陷,還是需要隨時改進的。
渭河水面非常寬闊,十隻船一字排開,一水兒精壯漢子操作,把風帆扯滿,浩蕩而行,輕靈飛快,只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已經出去了三十里水路。然後掉頭回來,所有人都已是歡呼聲一片。
“小侯爺,真是令人佩服啊!發明如此快船,無論是運輸還是行人,今後若遍佈天下水域,比馬車又迅捷了許多了。厲害厲害!呵呵!”
東方朔果然是非常人可比,一眼就看到了這其中隱藏的巨大價值,不由得大爲讚歎。
“哈哈,東方先生過譽了。器物再好,關鍵還是要有善用之人才行。北人善馳馬,南人會弄船。果然還是這些出身江淮間的壯士們使船靈活些。”
元召確實對這批原來跑漕幫的人非常滿意,這種船在他們手上,簡直就是如魚得水,耍的賊溜!而這些大漢更是興奮,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輕便船隻,相比較起掌過的從前那些笨拙木船,無論穩便還是航速,簡直就是不可同日而語!
“自古以來,據曆書記載,風雷雲電,霧霜雪雨,乃天公所控,用以調節陰陽,潤澤四時。即便是古之聖賢,也要兢兢業業,遵循此規律行事,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可以化而爲用,逆天而行者……呵呵,小侯爺卻不同,諸般神奇,歷歷在目,令人驚歎!曼倩不才,想請教一句,小侯爺真的是神祗下凡?還是這天地間的奧秘真的有其自然規律可以遵循呢?”
這個疑問,東方朔在心裡已經存了很久了。元召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認真的研究過,越是瞭解的深,他的心中便越是震驚。
一個人,如果只是在某一個方面超出常人,做出別人不能做到的事,那就足以讓人驚豔了。而僅僅弱冠之年的元召卻好似無所不能一般,所做的許多事,都已經遠遠超出了這世間的認知,任何聖賢之言都難以解釋啊!
東方朔博覽羣書,涉獵廣泛。在他的印象中,也許只有那位傳說中的炎黃始祖纔有這種神奇吧!
“黃帝,公孫氏,名軒轅。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
這段史書上對黃帝記載的話,他記得很清楚。作爲三皇五帝,華夏始祖,受百代萬民敬仰。
而元召,自從他出現在這世間,帶來的也都是種種神奇。看着渭河岸邊引水進湖泊的那些高大木製風輪,再看看鼓滿風帆、奔馳如飛的這些船,東方朔心中涌起的念頭,便再也抑制不住。
聽到他的疑問,看着他盯着自己的表情,元召拱了拱手,神色也變得很認真起來。
“東方先生,元召並沒有什麼特別神奇的地方,也不過只是一個凡人爾!之所以比別人會的東西多些,也是通過學習得來的。沒有人會生而知之,所知所學,都要一點點兒積累,只要用心,認真,誰都可以做得到。”
說到這裡,他露出一絲微笑,繼續說下去:“至於說到自然規律嘛,東方先生,這一點兒我可以肯定的說,世間萬物,人生道理,皆有規律可循。如同四季循環,生老病死,花開花謝,白駒過隙。大道,就隱藏在平淡尋常之間爾!就看世人有沒有一雙慧眼去發現了。呵呵!”
他年紀尚幼,身子單薄,負手而立,在波濤洶涌的渭河岸邊,似乎顯得十分渺小。但在東方朔眼中,卻如涯岸壁立,高山仰止!
“謹受教了!”
自詡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青衣書生恭敬地施了一禮,語氣真誠,發自內心。
元召哈哈一笑,還禮罷,問起來意。東方朔趕忙把天子詔他回長安的口旨傳達,順便把皇帝陛下當前面臨的困局對他詳細的講了一遍。
這一段時間,淨忙着做這幾艘船了,元召還真沒有注意到朝中的這些動向。聽東方朔說完,他微微皺了皺眉頭,心中涌起的頭一個念頭就是:“這絕對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藉機生事!”
“呵呵,想借老天爺這頂大帽子壓人,也是好手段!”
元召冷冷一笑。東方朔心中一動,他早就有這方面的懷疑,是有人在背後搗亂,見元召也這樣說,卻正與自己的想法相同。
“小侯爺,陛下這幾日爲此愁眉不展,卻苦於無法破局。是衛夫人特意推薦了你,你……可有辦法?”
倆人這會兒正站立在河邊高涯上,風夾雜了水汽撲面而來,驅散夏日的炎熱,周身十分清涼。
元召沒有去理會吹亂的頭髮,腳下渭河水浪翻卷,拍打着岩石,一波退去一波又起,如同這世間的博弈,無休無止。
“無妨,小事情而已。待我稍微安排一下,這就隨你回長安覆命。”
東方朔見他神情平靜,雖然不便問他有什麼辦法,但心中也隨着安定了許多。
好不容易當今天子下定決心,要開創一個新局面。尤其是在用人上,“唯纔是舉,舉賢任用。”這一政策,將會使無數寒門子弟,從此有了一個公平的進身之階,這樣的事,怎麼能讓它剛剛開始就此夭折呢!無論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天下許許多多與自己一樣出身的士子,這次,支持小侯爺,絕不能輸!
不管朝堂內外,暗中是怎樣的波詭雲譎,對於長安的紈絝子弟們來說,所謂政治,那些都是離他們很遙遠的事。天塌下來,自有爹老子頂着,他們該怎樣玩還是怎樣玩。
在長安城內,勳臣貴族,皇親豪門,比比皆是。自高祖皇帝開國伊始,幾代衍生,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階層,他們牢牢的把持了大漢王朝的上層,也籠罩在長安城的上空,彼此互相照應,連根錯節,勢力之大,有時候連皇權也不得不禮讓三分。
當然,那些太過於厲害的開國王侯們,經過了高祖皇帝和呂后時代那一輪輪殘酷的清洗,大多已經被連根拔除了,在這一方面,那兩口子的狠辣可謂是登峰造極,做到了極致!
這一方面是他們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卻也是爲了保證後代皇子皇孫們安穩的一片苦心。
經過大浪淘沙留下來的,都是精品!不管是因爲忠心無二,還是因爲老謀深算,反正只要是活下來的,便都成了這個王朝老牌的貴族。
這樣的家族,在長安城裡,並不在少數。他們以及他們的門徒與被後來幾任皇帝寵幸的新貴臣子們一起,構成了大漢朝堂的上層建築。
這些家族的第一代主人,都曾經經受過世事的艱難,戰火與離亂,因此還都能保持着人性的本分,盡心竭力,兢兢業業,爲自己曾經親自參與建立的這個王朝,幫着皇帝治理天下做出自己的貢獻。
而到了第二代,大多已經淪於平庸,承襲着父輩的榮耀,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家族中偶爾有一兩個出色的子弟,已經是了不起的事了。
而現在成長起來的這第三代,就不用提了,除了極少數的幾個家族,家中子弟還可以有所作爲外,其餘的也不過是走馬逐獵,逗狗鬧事,醉生夢死,在長安市上飛揚跋扈,就成了他們的日常生活了。
然而,在這個平靜的夏日裡,誰也沒有想到,一場足以記入史冊的重大政治事件,即將在這羣人當中開始發酵,進而席捲朝堂,引發一場巨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