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楓葉漸紅,秋意漫卷長安。當朝廷派遣的徵南欽差即將以勝利者的姿態進入長安的時候,另一支北上的精騎卻正要啓程。
定遠門外,送行的酒已經每個人都喝過了一碗,那些兒女情長自然不必多言。都是慷慨的漢子,雖然此去明知必然會有所傷亡,但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承擔榮耀的同時,也必須要承擔生離死別。
皇帝最先接到元召推薦書的時候,是有些錯愕的感覺。他沒有想到,元召會對衛青給予那麼高的評價。其實對於衛夫人的這個兄弟,他從前也曾經注意過。
在他的印象中,那是一個穩健嚴謹的人。武藝並不是很高,當初只是自己姐姐平陽公主家裡的一個騎奴,因爲衛夫人的關係,纔跟了進宮來,做了建章宮的侍衛。後來又應元召的要求,跟着驍騎營在長樂塬上歷練。
至於說到他有什麼爲將之才,此前卻未見到他有特殊驚豔的表現。只有在最近的那次剿滅長安勳貴死士的行動中,乾淨利落的亮了一次相。據西鳳衛報上來的資料說,那支黑袍騎兵的戰鬥力十分驚人,相互之間配合默契,殺敵手段都是經過特殊訓練,擊斃相等數量的敵人而自身無一傷亡。
不過既然是元召的特殊推薦,想必還是有些道理的。這一點兒,是皇帝對元召從心底深處沒來由的信任。
於是,在不久之後,駐紮在長樂塬上這支將近一年時間的驍騎營騎兵便有了自己的專屬名字~黑鷹軍。這是由長樂侯元召親自給他們取的名字,報由皇帝批准,然後正式列入了大漢軍隊的戰鬥行列。
此時朝堂上還沒有人會想到,這支當初滿員編制還只有區區八百人的騎兵隊伍,以後會取得怎樣的輝煌。而這個時間並不會太遠,就在幾次戰鬥後,草原狼羣的剋星,黑鷹,即將展翅翱翔!
北疆的形勢已經十分嚴峻,漢朝幾千裡的防線上,處處吃緊,朝廷不得不大舉抽調各地軍隊北上。去對陣匈奴鐵騎,自然有很多人感覺到畏懼,用各種理由找門路推脫掉這次出兵。但也有許多胸懷壯烈的好男兒,早就想上疆場憑自己本領去建功立業,拜將封侯。
曹襄這次就終於找到了機會,這位曹家的千里駒,從守衛未央宮的羽林軍陣列中脫離了出來,正式進入了北上軍中,而他的首選,就是黑鷹軍。
上次護送素汐公主去草原和親,曹襄與衛青他們驍騎營中的一幫人,在那些生死危險的關頭,彼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因此,這次他心甘情願的在由衛青爲主將的這支新軍中做了一名校尉 。
當這支精銳的騎兵,終於有了自己的黑鷹旗幟的時候,他們的隊伍已經擴大到了將近兩千人。而他們的定員是暫定在五千,這也是有好幾個原因所致約的。
在元召給皇帝所上的成軍奏章中,他曾經詳細的陳列了漢軍與匈奴騎兵雙方的對比,用各種數據和事實,闡述了敵我之間的優劣勝負。在他的陳述中,原先這些年來,之所以與匈奴騎兵在對戰中,難以取得勝利,這是有很多不利因素所制約的。
所以,要想有所突破,就必須要打破原先的固有思維,那些陳舊的作戰觀念,漢軍各部隊在平定天下時取得的經驗,根本就不適於匈奴軍作戰。所以,他成立黑鷹軍的目的,就是要用這隻新軍,把自己取自後世的許多對邊虜作戰經驗,灌輸給他們,看看效果如何。
如果真的卓有成效的話,在他的構想中,也許用不了原先歷史上那麼長的時間,也用不了浪費那麼多的國力,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平定匈奴了。
打仗有什麼好的?只爲了征服這些蠻夷,就把大漢好好的盛世給拖垮了,這根本就是得不償失的事嘛。有更好的辦法爲什麼不用呢?“凌之以威,誘之以利”纔是王道!
西南夷的小小實驗,已經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司馬相如的報捷奏章已經在幾天前送達御案上,那些小國都已經歸服,現在以巴蜀地方駐軍爲主的聯合軍隊,一起向珉國發動了最後的攻擊,相信不久以後,就會全部平定了。
當皇帝劉徹招來元召,興奮的誇他慧眼識人時,元召很謙虛。同時他也說出了自己的另一個想法,請求皇帝拜司馬相如爲中郎將,讓他全權統領這支雜牌軍,把西南夷的事全部託付於他,相信他一定會把那裡開創出一個全新的局面來。
這還不是很簡單的事?只要能爲大漢立下功勳,不管是要錢還是要權,劉徹一切應允。並且鄭重承諾,無論是嚴助、終軍還是司馬相如,等到他們凱旋迴到長安之日,就是他們青雲直上之時!
最近這段時間,只要是元召奏請的事情,皇帝沒有不準的,臣子們中間自然有許多嫉妒的人。只是都憋在心裡,沒法兒說出來而已。
因爲,前兩次的教訓太深刻了。第一次是丞相田玢和廷尉張湯,結果兩個人不僅大失顏面,而且把各自一半的家產都輸給了元召。那可是一半的家產啊!張湯還沒怎麼的,這個人雖然殘酷,但卻並不貪婪,因此,即便輸給了元召,也沒有什麼可心疼的。
田玢就不同了,這些年來,自從起家以後,尤其是當上太尉開始,他內心深處貪婪的慾望開始失去控制,不管是誰送的錢,他都敢收,不管是問誰搜刮,他也都敢去要。因爲他深深地明白一個道理,做官做到了他這個地步,尤其是身爲外戚,無論他貪到什麼程度,皇帝都不會因爲這一點而加罪的,這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可是,那麼大的一筆家產,就那樣無償的送給了眼前這個小子,而且還必須做出一副願賭服輸、心甘情願的樣子。
當時,看到皇帝在上面笑眯眯的坐着,而元召那可惡小子竟然心安理得的收下了他遞上的財產清單。田玢的心在滴着血,暗自發着毒誓,總有一天讓他連本帶利的吐出來,那可是傾城的財富!
相比起他們兩個來,第二次與元召對陣的那班朝臣們那可就慘的多了。因爲他們的財產不僅被抄滅了,而且連命都搭上了!
雖然心裡不滿、懷恨的也大有人在。但沒有人可以在這兩件事上公開說什麼不同意見。因爲皇帝在這些事上都做到了公平公正公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一切都怨不得別人。
前段日子,在朝臣中,剛剛出現一個苗頭,就是有人開始指責,在某些個人的封地中,竟然訓練有大批厲害的武裝力量,這不是一件好事,求皇帝陛下嚴厲徹查。
某些人的封地……這裡面說的是誰,只要知道上次玄武街內情的人,都明明白白的。彷彿找到了一個極好的藉口,開始有人打算藉此生事。可是這件事還沒有來得及發酵呢,就被突然阻斷了。
因爲,長樂侯元召把此前駐守在長樂塬上的那隻騎兵,完整的交給了朝廷,交給了皇帝陛下。
當在某一次朝會上,皇帝命令內侍把元召所上的關於對陣匈奴騎兵的那篇奏章,一字不漏的念給所有文武羣臣聽完的時候,有許多人低下了頭,也有許多人改變了對他的敵視。
如果真的能憑藉對等的軍事力量,在真正與匈奴廝殺戰場上取得勝利,那麼對於漢朝的意義來說,將會是無比巨大的。
所以,在曾經見識過黑鷹軍戰力的人眼中,另一種期望又在悄然升起。南疆的勝利,西南夷即將取得的果實,雖然也是夠使人振奮的了,比起北邊的這個強大的敵人,分量還是差了些。
既然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沒有酣暢淋漓的勝利過一次,又何妨讓這小子去嘗試一次呢?也許他的那些方法可行呢?
於是,在一個晴朗的天氣裡,這支剛剛被任名爲“黑鷹”的軍隊,出現在了長安北教場,接受了皇帝及朝廷文武的檢閱。
暫時一千五百人的隊伍,包括原先留守長樂塬的五百驍騎營騎兵,從各處軍中通過各種關係,又陸陸續續加入的有志之士,以及在長樂塬上的某些原流雲幫衆。
通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流雲幫中的許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元召從來都不是一個隨便浪費人才的人,凡是有所特長的,或者是對某一方面有特殊興趣的,都被他發掘了出來 ,安排到了合適的地方。
長樂塬上已經鋪開了很大的攤子,太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了。而有些武勇之士,想要憑藉自己的本事建功立業,這樣的事怎麼能不大力支持呢!
所以經過層層考覈和選拔,從流雲幫中進入黑鷹軍的,也大約有五六百人之多。這就是這支新軍的構成。
人數雖然不多,但當這一支新式的騎兵軍隊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卻給人以很大的震撼。
羣臣中不乏有許多軍中老將,也曾經身經百戰,見識過許多紀律嚴明的隊伍,不論是敵軍還是友軍,戰鬥力強的,往往軍律會不咋地,而軍規陣型嚴整的,往往又容易會拘泥於陳規,難以出奇制勝。
但眼中所見的這支騎兵隊伍,光散發的氣勢就如此讓人感覺不同。統一制式的鎧甲罩袍,勁弩、長刀犀利無比,胯下馬匹的精良就更不用說了。
陣列隊形更是嚴整,在爲首各部校尉的號令之下,縱橫排列,進退如一,不管是分擊、組合還是共同對敵,簡直就如同手指臂使,簡潔有效,迅疾如風。
雖然還沒有和真正的敵人對戰,不知道將會勝負如何,但,勝利的信心,已經在許多人心中開始悄悄的萌芽。因爲,所有人都仔細的聽完了一邊那位小侯爺的講解。原來,這支精氣神十足的騎兵隊伍,他們的身上還裝備有許多新奇的物件兒,那些都是最近這段時期長樂塬上的最新發明,據元召所說,都很厲害,是戰場上的利器!
雖然有些詞語聽不太懂,那些東西的用途,也聽不太明白。但從皇帝以下,對元召所說的厲害,都報以了很大的期待。
看着那股黑色旋風在秋風中逐漸遠行,元召心中有着更大的期望。這一戰,但願他們能打出威風,在所有前線漢軍中樹立起一根高高的標杆,給所有戰士以前進的方向和勇氣,那麼,自己這一次的目標就算達到了。接下來對匈奴展開的計劃就會順利很多。
衛青就是這支黑鷹軍的主將,但是很奇怪,他並沒有如普通慣例那樣,被授予一個什麼樣的將軍名稱。如李廣是驍騎將軍,程不時是震邊將軍。他想起將要分別的時候,元召曾經帶着很奇怪的笑容,對他說過的話。
“青哥,你一定很奇怪爲什麼沒有將軍稱號吧?呵呵!你這次如果能夠取勝回來,官職就會有了,並且將會很特別……。”
小侯爺就是喜歡說這樣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至於他所說的那個“大司馬”是什麼官職,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朝廷以前也從來沒有過這個稱謂,不知道他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反正自己現在不會想這麼多,只有盡力打勝,才能不負所望。
衛青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隊伍,這樣的精銳之師,即便匈奴人再厲害,也可以放手一搏了吧!此去不僅要勝,而且要大勝,這是小侯爺與他通宵夜談所定下的目標,他握緊了手中元召所贈的那把寶劍,心底豪情無比激盪。
在從全國抽調的近十萬緊急馳援北疆大軍中,這支一千五百餘人的騎兵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現在還無人會預知未來,所以他們到達雁門前塞後,並沒有得到多大的重視,只是如同普通的軍卒一樣被對待,要想飛鷹建功,還需要等待一個機會。
送走了遠征的人,長樂塬上的元召現在正在受命忙兩件事,準確來說是三件事。爲將來的長安學院選址,造船和買馬。
將來的長安學院要建成一個怎樣的規模,這個問題,在元召心中只是有着暫時的模糊概念。
幾千年後,最讓世人感到遺憾的事,其實並不是朝代的興衰滅亡,循環更迭,而是華夏民族第一次井噴式的璀璨文明,在經過如同漫天星河般的燦爛後,又迅速的歸於沉寂,那麼多的珍貴思想和文化就此湮滅或者被遺忘。
春秋戰國,諸子百家!是一個人類有史以來,文化最絢爛多彩的大時代,沒有之一!
那個時代的任何一門學說,任何一位先賢,都足以光耀千古,百世流芳。
但是很可惜,這些光輝思想和學說,被後人認可認識的並不多。除掉與草木同腐的那些之外,流傳後世的也大多被人爲的進行了閹割或者篡改異化,年深月久,不辯其本來面目矣!
在這個時代以及從前的千年以來,作爲文字載體的紀錄工具,竹簡和木櫝等物品承擔了大部分傳播功能。不僅笨拙沉重,而且難以儲藏流傳。
尤其是屢屢經歷戰火的焚劫 ,帝王的禁燬,以及天災人禍,更是十不存一。等到前秦那位偉大的始皇帝,爲了唯吾獨尊、萬世一統而焚書坑儒的時候,就更是把這僅存於世間的一二寶貴精髓銷燬了大半,這樣的遺憾,是任何豐功偉業都不能挽回的。
如果現在盡一切努力蒐集整理這些前代珍寶呢?會不會亡羊補牢,猶未晚矣?此時此刻,離那個百家爭鳴的時代也不過百多年,也許還有大量遺落在草澤間的珍珠等着自己去把它們一顆顆找回來,把它們重新修復、還原,重新一粒粒打磨出光華,再鑲嵌到華夏文明這頂巨大的皇冠上。
這樣重大的任務,自己用盡畢生的努力能做到哪一步呢?元召並沒有什麼信心。相比較起其餘那些戰爭啊財富啊朝堂爭鬥啊什麼的,這件事纔是需要他最認真對待的,每次想的深遠一些時,他都感到誠惶誠恐,心中沒有一點的把握。
好在,現在他還有時間,因爲那位儒學宗師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那一套理論,還並沒有被劉徹所採納。元召有時想起來,會有些暗自得意。因爲,這是自己的橫空出現,而改變了歷史的規程。
董先生,出現在皇帝劉徹最無助的時候,他那時應該還是個有名無實的少年天子,空有大志而難以衝破重重枷鎖。
自文景二帝清靜無爲,於民生息,取得很大的發展繁榮以來,這種政策就被當成了國策。所以,他們的那套理論也被好好的繼承了下去。竇太后更是信奉黃老之術,劉徹要想折騰起浪花,何其難也。
在這樣的境況下,經過董仲舒篡改的儒家學說,就被這位天子當成了救命的稻草,牢牢的抓在了手中。從此以後,儒家獨大,百家晦暗。這樣一株帶毒的奇葩,也許會成全一家帝王的偉大,但卻會毀掉整個華夏的未來,既然如此,就讓它夭折吧。
不要去那個神壇上吃冷豬肉,坐在自己該在的位置,孔老夫子,如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