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入夢踏霜行,碧海天涯明月升。
當時西風多少恨,吹落情懷埋雪中。
從春華秋實,到萬木凋零,又是漫長的一季。人間光陰,宮中歲月,朝朝暮暮久,幾番寒暑多。
當椒房殿外碧樹的最後一片葉子,被西風吹落的時候,初雪就快要到來了。宮中的雪景是什麼樣子的呢?在過去的這些年裡,皇后阿嬌幾乎從來沒有好好的看過。不過今年,她老早就有了一個心願,一定要好好地看一眼,因爲,有個人說她最喜歡清雪。
這個人,就是已經陪伴了她大半年時間的楚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椒房殿中的所有人,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皇后變了。她不再一天到晚無休止的暴躁吵鬧,也不再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和宮中其他美人爭寵上,她的性格柔順了許多。
不過,這一改變,不是因爲皇帝,而是來自於那個名叫楚玉的南方女子。宮中人不敢妄自猜測她們之間的關係,皇后只要不再因爲妒恨而亂髮脾氣,所有人就謝天謝地了,其餘的,誰還敢去亂嚼舌根兒呢。
不管未央宮外的風雲怎樣變幻,皇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聞不問,不去多管。彷佛已經心灰意懶。即便是王太后,在不久前,對她發出過要幫她除掉那個心腹大患的暗示,她也只是冷淡的沒有做出迴應。
皇后從前驕縱,並代表她不聰明。世態炎涼,人間冷暖,自從竇太后逝去後,在很多人的神色之間,她早已有所察覺。
雖然母親竇太主還在,竇家的勢力也還能依仗些。但這位大長公主是怎樣的色厲內茬,做女兒的知道的比誰都清楚。皇后從來沒有想過要靠她的能力護得自己周全,如果母親在餘生能夠保得大長公主府的富貴,就已經是老祖宗的恩澤在護佑了。
與皇帝的恩情,皇后早已經灰心,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舊情追不上時光的煙雲,青梅枯萎時,竹馬早就已經老去久矣!
皇帝已經將近半年沒有來過了。聽說他又有了許多新的美人,美麗妖嬈的秦夫人,能歌善舞的李夫人……。從前聽到這些事的時候,皇后的心中就嫉妒欲狂,恨不得把宮中美人都統統殺死。至於現在,她剩下的便只是憐憫。
即便是再傾國傾城,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那又怎麼樣呢!皇帝的寡情與多欲,註定了她們的結局。短暫的紅顏,轉瞬即逝,當芳華不再,剩下的便也只是深宮寂寞,滿腹心事無人訴說。
每當想到這些,皇后便暗自慶幸和感激,因爲,老天給了她楚玉。
楚玉彷彿身上有一種魔力,她清楚地知道皇后的敏感心思,知道她一眨眼一蹙眉之間想要的是什麼。在某些她最苦楚難耐的夜裡,給她帶來了寬慰和安寧。原來世間還有這樣的一種情感,可以超越身份和性別的界限。
如果此生註定終老宮中,那麼,有楚玉爲伴,也算是一種慰藉吧。
未央宮的重重宮殿,連綿起伏。落日的餘暉,漸漸從琉璃瓦上隱沒,暮色開始籠罩大地。遠近的宮燈開始亮起來時,身後有腳步聲漸漸走近。
“皇后,天氣漸寒,就不要總是在庭院中待得太晚了。你的身子剛調理的差不多,自己還是要注意爲好。”
一襲溫暖包裹了肩頭,白狐皮的外氅,有人從後面輕輕的給她披上。
“楚玉,你說太陽落山之後,它會去到了哪裡呢?它會不會去別的地方,繼續給那裡的人帶來光明?”
“皇后,爲什麼總是喜歡想這樣的事呢?這都是上天的安排,我們身爲凡人又怎麼能知道那麼多呢?”
“是啊,我們都是不能支配自己命運的凡人。也許每個人的命運,早已經都註定了,怎樣的去爭取和反抗,都只不過是徒勞罷了。”
朦朧的暮色中,看到她的臉色有些黯然。楚玉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太陽雖然落下去,可是還有月亮,還有星星啊。皇后難道不覺得,夜空的景色更美嗎?”
皇后阿嬌又沉默片刻,果然,擡頭看了看天空,夜空如洗,有寥落的星辰開始出現,她便又輕輕地笑了起來。
“楚玉,謝謝你!幸虧有你的開解,我才度過了最難的日子,現在已經想開了許多。走吧,我們回去。”
皇后伸出手臂,搭在楚玉的肩頭,神態親密,她們便在燈火中走向逐漸輝煌起來的宮殿……。
夜色逐漸深了起來,未央宮中的羽林軍堅守着自己的崗位,忠誠的保護着皇宮的安全。然而,即使守衛再嚴密,也總有顧及不到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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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殿一角的暗影中,有輕如飛羽的影子無聲掠過。然後,早已在此等候着的男子聲音響起。
“時間已經不容再耽擱,我們的計劃必須抓緊實行了。”
“爲什麼啊?我纔剛剛取得了她的信任,如果現在就……有些太急迫。”接話的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不是讓你馬上,而是要找準機會,在必須保證成功的前提下去做。因爲,這樣的機會也許只有一次。如果不能成功,也許以後就很難了!”
“不是讓我們徐徐圖之嗎?什麼事又這麼急迫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化?”
“……嗯,確實有些變故。那個一心想長生不老的皇帝,想讓我隨着他的船隊出海,替他去尋找仙方。如果在此之前,我們不能把計劃完成,然後順利脫身出宮的話,到時候只剩你孤身一人,又怎麼能成功呢?”
“原來是這樣。可是……皇后她……。”
“怎麼了?你上一次不是說,以皇后那麼淺薄嬌縱的性子,在她身上做手段,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黑暗中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她語氣中的遲疑,卻明顯可以聽的出來。聽到對方的質問,女子連忙收斂心神,再不敢露出心中的半點想法。
“啊,是的是的,皇后看似盛氣凌人,其實是個沒有什麼心機的人。要讓她按照我們的想法,去做一些事,確實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不能這麼急,要選擇合適的時機才行。”
“家裡的規矩,你應該知道,不用我再多說了吧?我們既然接受了這個任務,就必須全力以赴去做好。否則等到大禍臨頭,連後悔都會來不及的。那些老傢伙們的手段……呵呵,你自己好好想想。”
一陣冷風吹過,也不知道是因爲寒氣入侵,還是想到了某些殘酷的事,女子的身體有些微微的顫慄,她咬了咬嘴脣。
“那……最晚的期限,會等到什麼時候?”
“在這個冬天過完之前,必須要完成最開始的計劃!未央宮中太安靜了……那些潛伏在水面下的矛盾,需要有一陣風,激起波瀾。只要宮中大亂一起,將是連貫性的,從宮中到朝堂,從朝堂到整個天下,風起雲涌,大事可成!”
“好吧,師兄,我會盡量去做的。”
“楚玉,你要記住,在這整盤的計劃中,你是最重要的那顆棋子。只有你發動了,後面的環節才能夠連貫而行。所以,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你都要去做好它。否則,我們兩個人即便逃出宮中,天下之大,也不會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素來白衣的男子換上了黑衣服,雖然是在黑夜中,他似乎也還是有些不習慣。名叫楚玉的椒房殿貼身侍女,看到他已經不舒服得扯了好幾次袖口。
“是。謹遵教誨!家裡的規矩,我一點兒都不敢忘記。”
“嗯,那就好。聽皇帝的語氣,似乎明年春水初生之際,大漢的船隊就要出海了。在此之前,一切必須見個分曉!自己好自爲之吧。”
餘音猶在,人已經消失在重重宮殿的暗黑中。只剩下女子單薄的影子在原地呆立片刻,淡淡的悲傷,殿角飛檐邊宮燈搖曳,風過時,也已消失不見。
歲月流轉,世間的許多事可以逐漸淡忘和消失,唯有刻骨的仇恨,卻代代相傳,恩怨難休。
時光追溯到七十多年前,慷慨悲壯的楚漢相爭大幕走向結局。天下無敵的蓋世英雄項羽,終於垓下楚歌,烏江自刎。天下大勢遂成定局!
項楚滅亡後,項羽陣營的衆多將領中,有兩個人,使高祖皇帝劉邦必欲得之而後快。一個就是季布,另一個是鍾離昧。
昔日統帥千軍萬馬的無敵勇將,早已經成了喪家之犬,他們隱姓埋名,逃往各處。
鍾離昧與淮陰侯韓信是多年至交好友,所以他輾轉的逃亡到韓信的封地內,躲藏了起來。高祖皇帝曾經下詔,命令在全國郡縣之內懸賞抓捕他,有敢窩藏包庇者,同罪!當劉邦得到密報,說鍾離昧躲藏在韓信那裡時,他立即派使者前去,讓韓信把他交出來抵罪。
淮陰侯終究不忍,推說那裡沒有此人,以此敷衍過去了。然而這件事,在劉邦心中種下了一根刺,這也成爲後來誅殺韓信的大罪之一。
淮陰侯韓信在軍事上是天才,然而在政治上卻是白癡一樣的人物,他從來沒有明白“功高震主”這個道理。後來,終究沒有頂住長安的壓力,鍾離昧被迫自刎而亡。韓信把他的首級送往長安,以爲就此可以將功補過了。
然而,令劉邦沒有想到的是,鍾離昧的死,會引起巨大麻煩,從此給後世子孫惹來無窮無盡的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