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刀染血,馬蹄颯沓,風捲雲集,過盡千山,馬不停歇的馳騁,黑鷹軍將士們雖然依舊精神振奮,但身體的疲乏,終究還是避免不了的。爲了保證供應,在離開樓船登岸時,每個人的行軍革囊中都儘可量的帶足了食物。不過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帶着的東西並沒有用上,因爲有人早已替他們準備好了一切。
真番地界上多山嶺,雖然沒有什麼名山大川,但一些低矮的山丘,卻隨處可見。他們暫時駐紮的這座小鎮,就位於幾座山丘之下,可以看出這是一座平時交易商品的場所,但現在已經空空蕩蕩。
當看到一個身材微胖面目顯得有些粗糙的四十歲左右商賈打扮之人,在幾個精幹漢子的簇擁下,站在那兒微笑着迎接他們的時候,所有的黑鷹軍將士,都看到了元召臉上最真摯的笑意。
徵東大將軍跳下馬來,緊走幾步,上前親熱的挽住了那人的胳膊,這對於見慣了元召素來萬事平淡不奇的所有人來說,是很罕見的事。
“聶叔,你怎麼親自來了?這些事讓他們來做就好,你年紀漸大,這苦寒之地,卻是要保重身體要緊!”語氣真誠,發自內心。
名叫聶壹的男子在這異國他鄉的土地上,見到元召顯得有些略微的激動。時至今日,燕北聶家早已富可敵國,坐擁江北塞外的大部分商品交易市場,名聲冠於內外。作爲聶家的掌舵者,他之所以不辭辛苦,親自從遼東之地到真番國而來,拳拳之意,只不過是爲了報答眼前這一人而已。
“哈哈哈!小侯爺放心,這點兒辛苦算的了什麼!這次聽到你拜將東征的消息,我心中的歡喜卻是比什麼時候都多啊。既然有用的到聶家的地方,又怎麼能不全力相助,以求萬無一失呢?真番小國,又怎麼擋得住我大漢軍威的雷霆一擊!如此盛事,豈能錯過?所以我就趕來看看熱鬧了嘛。”
聶壹神情歡暢,說得輕鬆。他已經一年多沒有見到元召了,心中十分掛念。前一段時間本來接到元召的傳信,說是計劃在今年冬天的時候於長安一聚,他當時十分高興,安排好了全部家中事就要南下的時候,卻又接到了元召派人送來的第二封信。
當見到送信者是崔弘和他領着的幾十個人時,聶壹早已經猜到了這其中的不同尋常。果然,看完元召親筆所書後,他對自己即將要承擔的任務瞭然於胸。
聶壹沒有絲毫的猶豫,馬上就按照元召的託付安排起來。不要說是聶家發展到今天全靠了元召的助力,即便不爲了這些,只爲了當年的那份肝膽相救之情,在聶壹的心中,雖爲之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聶家龐大的商業渠道,是一股不容忽視的暗中力量。這一次元召征伐真番,打算稍微的借用一下。他派崔弘帶着那幾十個精明之輩前來,就是想讓他們在聶壹的幫助下,從遼東先行潛入真番國內,好提前對一些信息打探明白的。
在世間人還認爲商賈是小道的時候,元召早已經深深地認識過這種力量的可怕。有很多時候,征服敵國,軍事和戰爭並不是唯一的手段,文化和經濟的力量同樣的重要。有許多例子可以證明,只憑着後面這兩點,也足以顛覆一個王朝。
現在大漢的文化和經濟對鄰國的影響力,雖然還達不到那樣的高度,但元召並不着急,他深信,隨着大漢的繁榮發展,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樣的事,總有一天會達到的。
聶家的力量當然也還做不到這一點。但在當前的形勢下,元召只需要藉助他們已經遠遠滲透到周邊幾個鄰國的商品交易渠道,獲取自己想知道的東西,這就足夠了。
元召對聶壹一直是很敬重的,這不僅是因爲敬重他們聶家遺傳自先祖聶政的俠烈,更是因爲敬重他本人的寬闊胸襟和重情重義的品性。別看他表面上說的這麼輕鬆,但元召自然知道,從自己長安出發到今天兵臨此地這麼短的時間內,聶壹究竟在背後付出了怎樣繁重的努力。
“聶叔,辛苦了!我代表黑鷹軍和所有的東征將士致謝。此戰過後,若獲全勝,必當稟明當今天子,以朝廷的名義表彰賜封。呵呵!”
聶壹大喜過望,一個家族的繁盛,富、貴必不可缺。聶家富則富矣,貴卻還未貴,雖然他是胸襟寬廣之人,並不縈懷於這些功名,但爲了後世子孫着想,能夠得到爵位還是很珍貴的。
“有錢行遍天下”這個道理雖然沒有人明說出來,但卻是無比現實的真理。聶家的龐大財力不是吹的,即便是在這偏遠的遼東以至真番,但凡商品流通之所,都有聶家的影子在背後。利用這樣的便利條件,小小真番之地的一舉一動,早已被摸得清清楚楚。
自從元召統領一千黑鷹軍從永川口登岸以後,打探得來的各種消息,就源源不斷地傳到他的手中。經過他的判斷和推測,再加上心中早已熟知的真番國的山河概況歷史人情,所以這一路行來,纔會如此順利。
薄暮時分到達的黑鷹軍將士們在這裡得到了最好的安排,熱騰騰的飯菜,舒適的住處,溫暖與關切,讓經過鐵血廝殺的他們恍然有一種錯覺,這種情勢好像和他們歷次的訓練沒有什麼區別。
飽餐戰飯之後,所有的將士都得到了最新的指令,馬上好好休息,兵貴神速,準備凌晨大戰!
甘雲嶺上的漢軍都還活着,並且在頑強地固守,這個消息讓元召很欣慰。這些身處困境而不屈服不投降的大漢健兒,是真正的勇士,只要他們能堅持住,自己一定會把他們全部活着帶回去的。
對於勝利,元召有着絕對的信心。通過傳回來的情報可以分析出,圍困甘雲嶺的真番軍隊戰力並不強。以真番的國力,平時根本就養不起那麼多的軍隊,他們的這些所謂正規軍,平時在各地方處於一種半軍半農的狀態,一旦有戰事,才緊急集合起來。這樣缺乏鍛鍊的一支拼湊起來的隊伍,雖然人數不少,卻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重視的地方。
唯一讓元召稍微花心思研究了一番的是那五千匈奴騎兵和護衛王險城的兩萬多御營兵馬。到時候遇到他們,可能會有一場激烈的戰鬥,但也不必畏懼。總而言之還是那句話,打勝仗不在於人數的多少和戰鬥力的強弱,而在於指揮和時機!
把韓嫣、公孫戎奴、張次公這幾個聽聞馬上要大戰而情緒高漲的傢伙打發走之後,房間裡終於靜了下來。元召看着一直坐在旁邊靜聽他們作戰方略的聶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呵呵,都是些打了勝仗就驕傲的沒邊兒的傢伙。唉,說起來跑這麼遠的路來打仗,總是要收些好處的。尤其是那些被我忽悠來的諸侯王們,不讓他們看到巨大的利益,會失望的。聶叔,可曾探聽明白,真番國這三千里土地上,都有些什麼好東西呢?現在沒事兒,我們不妨提前研究研究嘛……。”
微弱的亮光下,聶壹看着對面少年那熟悉的臉,一如他們八年前初見時的樣子。他的心情,在這一刻平靜而安穩。
“元哥兒,真番雖然國力疲乏,不過要說起好東西嘛,倒也還是頗有一些的……平其地,滅其國,用其財!就看元哥兒你的本事了!哈哈哈!”
暮煙四合,夜色籠罩了大地,一彎上弦月清冷的掛在半空,遠近的山川原野逐漸寧靜。幾百裡外遼闊的海面上,巨大的樓船正調整了方向,準備轉航進入大同江。
當一艘船將要沉沒的時候,最先警覺的不是這艘船的主人,而是船艙裡的老鼠。同樣的道理,當一個國家面臨着巨大危機的時候,嗅到敗亡氣息的,不是久處深宮中的王上貴族們,而是尋常的底層小人物。
從海的那邊來的這些樓船太巨大了,它們就在視力所及範圍內,劈波斬浪而行。那種巍峨與高大的壓迫感,使在海邊勞作的漁民們心中涌起深深的恐懼。他們紛紛拋棄了破舊的漁船,扔掉了捕魚的傢伙,逃回家裡關上門躲了起來,暗暗祈禱着戰爭的災禍不要降臨到自己頭上。
這三千里山河的國土上,唯一顯得繁華的城市裡,景陽宮的燈火輝煌之外,有一些交易、謀劃、權衡、抉擇在帷幕之間進行着。有一些從不同渠道得知某些消息的人,爲了身家性命,也爲了子孫後代的安全,開始安排着後路。
在少部分僥倖從黑鷹軍手下逃得性命,而拼命地向王險城方向逃來報告消息的真番士卒還沒有到達之前,衛王對此還一無所知。
有一支肩負着讓大漢龍騰四海使命的軍隊,已經深深的進入了真番國的腹地,這是一條真正的戰龍,此刻它正在收起鱗爪,閉目養神,靜靜等待着黎明的到來。
星辰掛滿天幕,寒氣充塞山嶺上下,清冷的深夜在一點點的過去,甘雲嶺上的所有漢軍士卒雖然身上凍得瑟瑟發抖,但每一個人都眼睛發亮熱血沸騰,把手中的刀劍擦了一遍又一遍。他們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遠處的那個地方,有一個信號將在那個方向深沉的夜色中發起,那就是他們盼望已久的援軍發起的衝鋒!
甘雲嶺,這個註定載入史冊的地方,在天色將明欲暗之際,會有一個奇蹟發生。千騎破萬,風雲雷蕩,龍戰於野、其血玄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