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率領麾下騎兵們往東而去的渾邪王,直到現在也還沒有完全意識到,他輸掉的是一場多麼重要的戰役。
河西戰役的勝負,決定着漢匈兩國的最終命運,也直接影響着歷史的走向。更加重要的是,它將改變地緣治政格局,爲一個東方大國影響力的無限擴大提供了先決的條件。
在漫長的歷史流傳進程中,世界上歷史最悠久,地域最廣闊,而且自成體系,影響最深遠的文化體系共有四個。也僅僅只有四個而已,絕對沒有第五個。
各自不同的璀璨,它們就是華夏文化,印度文化,希臘文化和伊斯蘭文化。
而如果從世界地理格局上來看的話,這四種古老文明彙集在一起出現過的地方,在蒼穹之下,也僅僅只有一片土地。那就是被後世稱爲“河西走廊”的地方。也就是現在西域各國與匈奴兩王勢力範圍聯合起來的這塊疆域。
以雄渾遼闊的祁連山脈爲背景,東起大漢帝國的陽關、玉門關、嘉峪關一線,北至大漠,南邊到達青藏高原。這一片重要的地帶,在不久的將來,將作爲東西方文化交匯的十字路口,承擔起無與倫比的巨大作用。
荒原變綠洲,大漠遍地流黃金。求同而存異,絲綢美酒共歡欣。
在後世的所有東西方史書中,對由元召親手規劃藍圖的“河西走廊黃金帶”的形成,都給予了極爲崇高的評價。有些推崇者,甚至把這比喻爲影響世界歷史的最重大事件之一。
當然,現在說這一切還爲時過早。除了那一雙睿智的雙眼和暗中手握乾坤的巨手之外,還沒有人意識到這其中的巨大意義。
至於滿腔悲憤的渾邪王,他就更沒有這種先知先覺了。他和他手下的騎兵將士們,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趕快趕到單于可汗大軍駐地,兵合一處,將打一家,集合起匈奴所有最精銳的力量,狠狠地消滅掉漢軍兵馬。
渾邪王在這一路上都已經想好了,既然單于大軍攻不克漢朝的塞上三城,那麼不如勸說他掉過頭來集中優勢兵力,把進入西部草原的漢軍屠滅。順便再把那些見風使舵的西域諸國也順便兒一起滅了!
依照單于羿稚邪的個性,權衡利弊之後一定會答應的。雖然有可能因爲他的貪婪會對自己提出早已預料到的條件,但那也沒什麼。就算是把休屠王的地盤再吐出來交到單于的手裡,那也比現在的局面好。
渾邪王又回頭看了一眼惶惶如喪家之犬的隊伍,騎兵勇士們騎在馬上無精打采,部族民衆拖家帶口,浩浩蕩蕩的倒是和逃難的隊伍沒有什麼分別。他不由自主的仰天長嘆,今昔之比,令人腸斷!
他的三個兒子就跟在馬後,幾個王子在漢軍騎兵突襲營地的時候,曾經親眼見識過他們的刀甲犀利,護衛營地的幾百名留守匈奴騎兵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就被對方消滅的一乾二淨。此時想起那場面,心中還留有餘悸。
原來漢軍殘暴起來也是這麼可怕!戰局如此不利,草原的未來究竟會怎樣呢……?
這樣的陰影存在與王子們和許多部族民衆的心中。在行軍途中,有些情緒便免不了在心底悄悄滋生。雖然還沒有人敢公開說什麼,但偷偷的議論已經開始出現。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這樣的得意心情,存在於王子們的記憶中。想那時候,他們是草原的主宰,縱馬盡情馳騁在大地上,彎弓射獵,叱吒來去,是何等的自在。
可是現在,他們失去了曾經主宰的草原,去往的方向,是去寄人籬下在單于羿稚邪的手下生存。草原上奉行的狼羣法則,早已經爲所有人都深深認知。弱肉強食,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所以,前方等待的命運是什麼呢?心中的憂慮,經過醞釀之後,讓許多人的腳步都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幾位王子已經在私下裡悄悄地議論過好幾次了。他們在被漢軍俘虜的時間裡,曾經聽到過對方將軍有意無意地透露過某種意思。說是漢朝對待交戰的對手一向奉行的原則是,如果能夠懸崖勒馬,回頭是岸,主動請降的話,那麼是會得到格外優待的。而如果能夠起到某種表率作用或者是作出重大貢獻,那麼更有可能會得到朝廷的禮遇。
聽到這些話的王子和部族長老們,當時心中還存有某種幻想,以爲渾邪王會有辦法打敗漢軍的。因此並不以爲然。
然而到了現在的地步,他們就不得不再去一遍遍認真的考慮了。事關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和整個部族的未來,即便是畏懼於渾邪王的威嚴,但經過考慮再三,他們決定聯合起來,鄭重地向領着他們走向未知命運的王爺提出心中的顧慮。
於是,在這個龐大的隊伍行進到距離單于可汗大軍駐地不足百里地方的時候,他們暫時停了下來。一場小型的討論在渾邪王馬前開始了。
渾邪王面色陰沉的聽完了自己的兒子們和幾個部族長老共同的意思。他從馬上下來,有些疲憊的坐到了山石上。看着遠近朝這邊張望的手下,他深深地明白,自己帶領的人馬軍心渙散,短時間內已經難以爲戰。
“你們說了這些……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呢?”
相比較起其餘那些在草原上的部落王者,渾邪王算得上是一個比較仁慈的父親和主人。當然,這是相對來說的。對待外人的狠辣,他也絕不遜色。
王子們互相對視了一眼,有些怯懦。他們把目光投向部族中的長老,那位最年長者終於開口說話。
“王爺啊!我們是擔心……一旦去到大單于那裡,如果他有什麼別的心思的話,那我們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其餘幾個人也連忙隨聲附和。這是他們想要表達的最主要意思,也是心中最擔心的地方。
渾邪王略微一愣,自從在元召逼迫下親手殺死休屠王后,這一路上,他的心情沉重和悔恨,只想着報仇了,一直都沒有時間去想其他的事。這時候忽然聽到長老之言,他擡起頭來帶着不確定的口氣疑惑地問道。
“大單于能有什麼別的心思?難道現在除此之外,我們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
長老見他如此,有些焦急起來,事到如今,也不必顧及單于可汗的那些威嚴了。他加重了語氣。
“我的王爺啊!你難道真的不知道單于可汗是怎樣的人?他的手段……傳聞中,老可汗可是被他親手用鳴鏑射死的呢!王爺失去了西部草原,也就是丟掉了整個匈奴草原的西部屏障。如果單于要借這個機會,拿王爺的人頭來立威或者是以此爲要挾藉機吞併我們的騎兵隊伍……到了那個時候,王爺可曾想過怎麼辦嗎?!”
渾邪王大吃一驚,背上出了一層冷汗。這看似危言聳聽,其實並不是沒有可能發生的事。麾下還有六萬多騎兵,加上部族民衆,總共也不到十萬人。自己手上可就是這麼點家底兒了,如果單于羿稚邪真的要藉機吞併的話,那他渾邪王本人和所有王族都將首先死無葬身之地!
“依你們看來,此事當如何做才最穩妥?”
所有的心腹們都圍繞在四周,等待着渾邪王的決斷。良久之後,他苦惱地摘下頭盔扔到地上。爲了生命的萬無一失,他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了。
王子和長老以及心腹的將軍們都明顯的鬆了一口氣。他們傳下渾邪王命令,在此地暫時安營休息。前面的路,是需要好好的商議選擇一次了。
與此同時,百里之外的龍城匈奴大營接到了遊騎來報,渾邪王率領着十萬之衆橫跨半個草原,就要來到了。
國師張中行看了看單于羿稚邪的表情,他暗暗地嘆了口氣。心裡知道,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說他並沒有聽進去。也許,最後一次有可能奮力一搏的機會已不存在了。
果然,沒有出乎張中行的意料。單于羿稚邪冷冷的笑了一聲,面對着大帳內所有的部落王和嫡系將軍們,他只問了一句。
“致草原局勢於極大困境者,該當何罪……?”
片刻的寂靜過後,終於有人開始應和。
“其罪當誅!”
“殺之……殺!”
“敗軍之將,罪大惡極!可誅其族!”
“殺、殺、殺……!”
好肥好大的一隻替罪羊!大家很快一致決定,在退兵固守北方草原之前,先把這隻“替罪羊”殺了,以平息心中的怒火和沮喪。
而就在這邊的草原兄弟即將兵戎相見的時候,剛剛換了主人的西部草原上,卻是歡騰熱鬧。
雄闊的祁連山脈,幾座高峰上常年積雪,當春夏太陽開始融化冰川的時候,便匯聚成了幾條流淌的河流。它們從高處而下,流向草原,形成了好幾處水草豐美之地。
而其中三條最大的河流,就分佈在從西域至草原西部的範圍之內。它們分別是石羊河、黑河和疏勒河。
在這個初夏的草原上,一場意義重大的會盟活動,就將要在疏勒河畔舉行。雄風獵獵,旌旗招展,插遍四遍八方。來自大漢帝國的意志,即將在這裡被公認和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