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貴爲草原之王的單于羿稚邪恢復知覺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感覺到渾身上下火辣辣的疼,並且滿頭滿臉都蒙了一層厚厚的血污和灰塵,有些地方的傷口已經結了痂,非常不舒服。
他試着掙扎了一下,不出所料,手腳都被綁縛的緊緊的,就連嘴巴也被一根粗糙繩索勒住,絲毫動彈不得。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此前被拖拽一路的那條,如果是,他想如草原上的鼴鼠一樣,用鋒利的牙齒咬成碎沫!
回想起此前發生的如同夢魘一般的經歷,羿稚邪很想這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夢醒之後,他還是威風八面的草原霸主。只不過很可惜,他明明白白的知道,這不是夢,而是無比的真實。儘管心中充滿了憤怒和恥辱,這一點卻再也無法改變。
等到眼睛逐漸適應了眼前的境況,他反而又緊緊的閉上了。既然想要脫身無望,那再去看這個絕望的世界,只不過是更加增添痛苦罷了。
那些畫面如此清晰,好像就發生在剛纔。他不用刻意去想,也會自動的在腦海中一遍遍的浮現,每當重現一次,他就感覺到好像身上又添了一道傷痕。
那個漢朝小將如此可惡!竟然這樣羞辱自己……好在對方也中了一刀,卻不知道這會兒死了沒有?最好是回來就斃命了,也算是稍解心頭之恨。
單于羿稚邪在暗自詛咒着。即便是他這樣曾經手握幾十萬騎兵的王者,淪落到現在地步之後,心頭的怨毒也與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
時光回溯到激烈交鋒的殺虎嶺。山嶺之下,萬騎大戰喊殺震天,而沿着山嶺小徑向高處縱馬逃竄的匈奴貴族們被一一的打落下馬,沒有人能夠逃脫被俘虜的命運。
最前面的大單于騎的是一匹寶馬,身高腿長,登川涉水如履平地,本來他是有機會脫身的。然而很不幸,他遇到的對手非比尋常,追擊者所騎的乃是萬馬之王,天山龍馬赤火神駒!
長期在草原上生活,對於危險有着異乎尋常的靈敏嗅覺。單于羿稚邪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情形如何,他只是打馬如飛,朝這道山坡的最高處奔去。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稀少,那是追隨者在逐漸死去。而那道與衆不同的馬蹄聲音,卻始終敲擊在他的耳邊,並且越來越近了。單于羿稚邪當然清楚,這是漢家將軍的戰馬。
從好幾年之前,漢軍的騎兵都開始給戰馬披甲,並且在它們的腳掌上釘上了一種奇怪的鐵蹄。剛開始的時候,匈奴人還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漢軍爲什麼吃飽了沒事兒幹給自己的戰馬增加負擔。
不過後來再次交戰的時候,他們終於明白了。那叫馬蹄鐵,是漢朝人的最新發明,可以有效地保護戰馬馬蹄的磨損,最大可能的延續其壽命。
而且不僅如此,有了馬蹄鐵的保護,不管是跨越草原荊棘,還是大漠黃沙,都不用再擔心惡劣環境對戰馬的傷害。騎兵戰士們可以放心大膽的作戰。
很明顯,這種措施就是針對匈奴作戰而採用的。匈奴人其實也很想照葫蘆畫瓢的仿造,然而這件在他們看來好像是非常容易的事,實際上做起來,卻非常困難。
因爲他們缺鐵。從十多年前馬邑之圍開始,漢匈徹底決裂,漢朝就開始對匈奴人施行了許多物資的封鎖。這種措施是非常嚴厲的,沒有任何商人敢於觸犯。
並且隨着大漢的軍隊在東面和西南、西域這些地方的逐漸勝利和擴張,這種全面的經濟封鎖擴大到了整個漢朝控制區域,已經對匈奴草原形成了三面合圍之勢。在這樣的嚴格控制之下,普通的匈奴人如果一不小心打碎了家裡的鍋子,那麼他們想要再買個新鍋做飯都是一件困難事,就更不用說有多餘的鐵來發展軍備了。
對於單于羿稚邪來說,這是他和整個王庭一直想破解的一個難題。本來以爲憑藉騎兵的戰鬥力取得幾次勝利,扭轉局勢之後,再對漢朝提出這方面條件的。然而現在看來,這個機會也許永遠不會再有了。
前方十丈外已經是山崖的盡頭。當窮途末路的單于可汗撥轉馬頭,環顧四周的時候,追隨在身邊的只剩了五六騎。而大紅戰袍隨風飄舞的追擊者正擡頭望過來,銳利的眼神令人膽寒。
無路可退,只有拼死!幾個最後的勇士高舉戰刀迎面直衝下去,而單于早已經彎弓搭箭,連珠激射!
鳴鏑鐵箭的尖銳嘯聲中,被打的飛向四面八方,匈奴彎刀紛紛折斷,春秋名劍赤火,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嗜血。
大風橫過山谷,單于羿稚邪甩掉弓箭,拔出黃金柄的彎刀,當頭砍去。其餘的匈奴人都已經死光了,爲了維護王者的尊嚴,他要像勇士那樣去戰鬥。
然而,一聲冷笑中,那杆長槍只輕輕的一挑,在他的手腕上紮了進去,然後挽了個槍花,黃金戰刀就飛上了半空。兩馬相交之際,那把染了鮮血後發出妖豔色彩的寶劍眼看着就斬向他的脖頸。單于羿稚邪把眼一閉,萬念俱灰!
不過,不知道爲什麼改了主意的那漢軍小將並沒有砍下他的腦袋,而是輕舒猿臂,從背後把他從馬上拽了下來,走馬活擒!
單于羿稚邪察覺到沒有死,心念急轉,他不愧爲一代梟雄,只要沒到最後的絕境,就絕對不會放棄。身體下墜之際,左手一翻,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直刺對方的右肋!
霍去病勇則勇矣,然而對人性的認識還是有些不足。這一路過關斬將,終於大功告成。眼看到單于已經跑不了,心中不由得一鬆。所以臨時改變了主意,沒有斬下他的頭顱,而是單手成擒,要把這個匈奴人的大首領活着帶回去,也許師父會有更大的用處也說不定。
然而這一念之差,卻讓她再次受傷。察覺到不妙之後,這麼近的距離內已經躲閃不及,匈奴單于的匕首十分鋒利,從盔甲的縫隙而入,扎進去好幾寸深。
霍去病臨危不亂,拼着受這一刀,反手用力把單于羿稚邪狠狠的摔在地上。這一下摔的可夠狠的,臉先着地的單于可汗摔了個狗啃屎,牙齒都被山石崩掉了好幾顆, 瞬時滿臉是血。
不過到了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逃命要緊。他雖然身上穿着盔甲,倒是十分靈活。爬起身來,跌跌撞撞的就想往山坡下面跑。
霍去病忍着劇痛,隨手把匕首拔了出來。好在身上所穿的甲冑細密,鋒刃深入不了。臉上閃過一絲怒意時,她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真是糟糕!又受傷了。如果到時候滿身都是傷疤,被他看到……要是不喜歡該怎麼辦呢?”
懷了這樣的惱怒,擡眼看到那狼狽逃竄的身影,她決定要讓對方好好的吃些苦頭,不殺他,也要讓他活得辛苦!
把長槍掛回得勝鉤鳥翅環上時,順手解下繩索揮出,幾丈之外的單于羿稚邪早已經被套在肩肘間。這“套馬”的技巧原來本是草原上漢子們的拿手好戲,現在這位匈奴王反而深受其害,也不知道向哪兒喊冤去。
霍去病連看都沒有看這個俘獲的獵物,直接縱馬下山坡,單于羿稚邪被拖倒在地,橫衝直拽一路沙石煙塵,瞬間頭臉全身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傷,頓時苦不堪言。
正在半坡與匈奴騎兵奮力拼殺的李敢所部赤火軍,早已經看到驃騎將軍大展神威,把匈奴單于打下馬去,雖然一時還不知道對方的生死,但單于落敗確實無疑。當即羣情振奮,大喊廝殺,勇不可擋。
匈奴騎兵們也不是愚蠢的瞎子聾子。當他們擔心的事終於變成了現實,還免強支持着作戰的勇氣和信心瞬間崩潰了!
自己的大單于都落到對方手裡了,生死不知,那還打個什麼勁兒啊!逃跑與潰敗,不過是轉念之間爾。赤火軍將士乘勝追擊,刀砍弩射,千餘騎匈奴騎兵幾乎沒有幾個能夠逃得性命。
聽到李敢部的勝利吶喊,驃騎將軍已斬單于!負責狙擊匈奴人的張騫、李望、張繼這幾個將軍都大喜過望,已經用不到他們再指揮什麼了,所有的赤火軍將士對匈奴人展開了最後一擊。
既然主將已經輕騎取單于,那麼接下來就要看他們的了!無論是元侯還是驃騎將軍的命令,都是要把這兩萬匈奴單于本部騎兵全部消滅,這個任務如果完不成,那他們可沒臉回去呢!
殺虎嶺下,已經喪失全部戰意的匈奴人哭爹喊娘,就此陷入了被殺戮的命運……。
單于羿稚邪晃了晃腦袋,想要把他最後看到的那些悲慘景象徹底的抹去,他再也不願去想起了。
外面有腳步聲由遠而近,有人掀開簾子走了進來。隨後光亮開始充滿這處帳篷,片刻之後,眼睛逐漸從黑暗轉換中適應過來的單于羿稚邪看到有一個年輕的漢人就站在自己身前,正饒有趣味地觀察着他。
“嘖嘖嘖!昔日威風凜凜的草原王者……呵呵!現在的樣子,也不過是像一條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