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長安,秋風塞北。當長安的巨大波瀾正激盪的時候,跨過草原大漠,刀甲蔽日烽煙盡處,英勇無敵的漢家兒郎正馳騁駿馬,盡情奔馳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
陰山與祁連山脈形成大半圈天然的屏障,而從天山冰峰上流淌下來的雪水匯成幾條河流,滋潤着這片綠草之地。這裡作爲匈奴人的最後一塊樂土,曾經孕育出無數的彪悍戰士,也是他們的祖先起源之處。
不過今天,這兒已經不再是他們的精神家園和靈魂棲息地。已經成爲俘虜的匈奴騎兵,眼睜睜的看着來自大漢的征服者耀武揚威馬蹄颯踏,而不再敢有任何的反抗。
匈奴人被徹底打殘了。在鐵蹄、戰刀和勁弩的威懾之下,大部分都選擇了束手歸降。而只有一少部分的彪悍難敵者,他們拼死衝殺出去,好不容易擺脫漢軍的圍堵,就此遠遠的遁入大漠深處,杳無蹤跡。
這些終其一生一世恨漢人入骨的匈奴殘部,跋涉荒漠戈壁,歷盡千辛萬苦,輾轉數千裡,可謂是九死一生,纔在極西方尋覓得另一處落腳之地。他們的後代子孫,對於大漢王朝一直充滿敵視。只是力有不逮,猶如螞蟻看大象一般,只能遠遠地詛咒那個越來越強大繁榮的東方帝國,心中充滿對叱詫無敵的匈奴祖先懷念。
而其餘選擇歸降臣服的匈奴族羣,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如何,也不知道等待的命運怎樣。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漢朝人佔領了土地,驅趕着牛羊,暫時收走了他們全部的財產。
從中原而來的大批商賈、官吏以及其他各種身份的人,絡繹不絕。身負着各種使命,他們不辭辛苦,來到這曾經是最強大的敵人所佔據的地方。
大將軍衛青把這些除了軍事之外的繁雜事務,都通通交給了軍中司馬處理。這位名叫趙食其的隨軍司馬,追隨黑鷹軍多年,也可以算得上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了。因爲早就得到過那位已經身在長安的年輕侯爺臨行之前授以機宜,所以他很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
衛青在戎馬之餘,對於這些事,只是偶爾過問一句,並不會過多的參與。因爲他知道,元召考慮的很周全。漠北戰役的大獲全勝,其實早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想起比自己年輕十餘歲的那個人離開之前說過的話,他的心中便無比感慨。
“匈奴大事,即將抵定。消滅這個心腹大患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擋大漢王朝的飛速發展了……只不過,青哥,你一定要記住,對待這些異族人,是不能夠斬盡殺絕的……世間事,只依靠強橫的力量,永遠也無法達成永久的和平……最好的方式,是收服其心。只有等到他們無比渴望融入華夏民族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才能夠心甘情願的臣服。做到這一點,就可以化干戈爲玉帛,四海歸一,實現真正的和平……。”
衛青嘆了口氣。自己就算是再折節讀書,也達不到如此的眼界啊!元召這個人,自從那年相識,他心中就一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好像能夠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一切都瞭然於胸中,隨手布子,皆是妙棋!
這並不是一種錯覺,也不是一種沒有緣由的猜測。因爲眼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讓人不得不信服。
冰河靜靜流淌,秋風之中,戰馬在長聲嘶鳴,平添無數悲壯之氣。漢軍主營地,中軍大帳之內,諸將環列。包括黑鷹軍與赤火軍的總共十幾位將軍,盡皆在此。他們的臉上都帶着勝利後的喜悅,安靜的聽着大將軍與客人的談話,無人敢於喧譁。
大帳當中,對坐的幾人。大將軍衛青治軍嚴整,作戰期間嚴禁飲酒。因此,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只能以茶相待了。
交談其實很簡短。許多事,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達成了共識。匈奴王子餘丹和已經轉換身份的大漠神墨雲白,這次之所以專程前來漢軍大營拜會大將軍衛青,也只不過是把兩方面的合作重新具體確定一下而已。
這些瑣事,大將軍自然無心親自關注,自有趙食其司馬和其他人去實施細則。而且,衛青相信,接到自己的飛鷹傳書之後,元召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裡選派得力人手,過來塞北實施他早已經謀劃已久的計劃。
兩方交談很滿意。 對於漢軍的配合,餘丹王子給予了感謝。不管是於公於私,這位身負仇恨流亡多年的匈奴王子終於回到故土,都是全部儀仗了漢朝的力量。這一點他心中自然感激。而且,從今往後匈奴族羣的命運,都寄託在漢朝的對外政策上,他要在這其中選擇一條最適合匈奴人生存的道路,不得不小心謹慎。
而與他相反,墨雲白的態度就顯得很是淡然了。現在也許還很少有人能夠認識到,一種宗教信仰的力量到底會有多大。但墨雲白非常相信很久之前元召在天山腳下與他達成的盟約。
世間的富貴顯赫、君王權力,又何足道哉?不過都是過眼雲煙而已。而流傳千古被人頂禮膜拜的,唯有聖賢!他墨雲白,很想走上這條聖賢之路。
在不久之後會成爲匈奴人新單于的餘丹,和馬上就會憑藉着自己的能力成爲草原大漠精神領袖的墨雲白,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然後他們心滿意足的走了。
“大將軍,漢軍給予他們這麼多的支持和幫助,會不會留下什麼隱患……?”
全程參與整件事的軍中司馬趙食其,目送着他們的身影離去。轉過頭來,帶着恭敬之色問了一句。
他的這個憂慮,其實在諸將心中也有不約而同的想法。大家都看着衛青,想聽聽他的看法。
“無需過慮。這個問題不是你我該考慮的……元侯早有定論,照做就是。”
衛青說話,從來都是簡潔明瞭,絕不會遮遮掩掩,拖泥帶水。這個作風,所有麾下將士早已經都習慣了。
聽大將軍提到元召,趙食其馬上把想要再說的話嚥了回去。既然是此人定好的策略,那就無需多問了。而其他的將軍臉上也露出釋然的神色,悄聲議論幾句,中間夾雜着幾聲讚歎。無非是說元侯定策必然不會錯之類的話。
衛青擺了擺手,示意諸將散去,各自去按照授予的機宜行事。這些已經註定會憑着自己的功績成爲大漢帝國將星的將軍們,應聲領命,轟然而去。就是他們這羣人,浴血千里,奮不顧身,以最勇敢無畏的精神徹底打敗了中原幾百年來的北方大敵。而今,是到了該他們奮武鷹揚的時候了!
“長安,可有新消息傳來?”
臉上帶着堅毅之色的長平侯衛青,低聲的問了一句。十年戎甲,身經百戰,手挽帝國最精銳的軍隊,他依然還是那個謙謙君子模樣的人。只不過,心境已經有了大大的不同。
“啓稟大將軍,自從昨日接到消息後,今天還並沒有新的傳來。”侍立在不遠處的貼身甲士連忙走過來,躬身回話。
衛青沉默下來。他雖然身在軍中,但最近長安發生的事,卻瞭解的一清二楚。那些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都牽涉在了其中,這讓他十分擔心。雖然知道有元召在長安坐鎮,料想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兇險發生。但心中終究是有些忐忑。
“阿姐,琚兒,冰兒……還有元召,你們可千萬不要有任何一個人有事啊……!”
朔風將起,率領十萬鐵騎橫掃漠北的長平侯衛青,站在高處遙望着長安方向,心中無限牽掛。
而此時此刻的長安未央宮內,皇帝的怒火就快要無法壓制。他看着跪在地上始終不肯認錯的太子劉琚,大聲呵斥着,手腳氣的有些顫抖。
宮門之外,手中提着一隻藥箱,不知道什麼時候站立傾聽的年輕人輕輕搖了搖頭,苦笑着嘆了口氣。
“外面的是誰?是元召嗎?哼!我知道你會來的……。”
皇帝停止了怒吼教育,把目光冷冷的轉向門口。語氣中的寒意,令所有人不寒而慄。
聽到皇帝的聲音,元召伸手推開了門,沒有去看身後衛皇后和聽到消息後跑過來的素汐公主那擔憂的目光,他一個人走了進去。
“陛下,您現在身體不好,餘毒未清,不宜輕易發怒,還是要好好放緩心情,才能夠加快身體的痊癒。”
施禮參拜之後,在皇帝想要吃人的目光中,元召神色平淡,語氣安然,完全是一副醫師叮囑病人的樣子。
“朕的身體自己知道,還死不了呢!怎麼……你們就這麼迫不及待了嗎?”
冰冷的語氣中帶着深深的嘲諷之意,皇帝看着這個他曾經寄予無限厚望的年輕臣子,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陛下何必如此呢?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大漢的江山社稷着想而已……哦,還是先不要說這些吧。陛下,您體內的餘毒必須要儘快的清除,否則後果難料。這些新配好的藥丸,請陛下馬上服用……。”
“大膽元召!你、你……這就要謀逆弒君嗎?來人,快來人啊!”皇帝又驚又怒,大聲呼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