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從高處統盤全局的話,會發現從外到內,現在長安形勢異常明顯。最重要的西城永安門和北城武勝門外,都有重兵陳列。對長安隱隱形成夾擊震懾之勢。
而在長安城內,幾條主要的街道上,身披紅色戰袍的騎士,已經全面接管了九門兵馬的防區。鐵蹄踏響秦磚,刀光閃亮漢瓦,在無數人的目光中,這支英勇無敵的騎兵隊伍所散發出的氣勢,令一切懷有別樣心思的人,都悄悄熄滅了心中的蠢蠢欲動。
昨夜至黎明之前,入城的赤火軍殺了很多人。但這裡面沒有一個普通的長安民衆,更沒有一個無辜者。在明月樓暗中勢力的幫助下,清剿九州隱門餘孽的行動進行的很順利。
而在這座巍峨王城的最中心,未央宮內外被大漢皇家羽林軍嚴密包圍守護了起來。這支維護皇室安全的最重要力量,忠心耿耿的保衛着整座皇宮,無論任何外部力量,休想進入。
而在這一圈的重兵包圍中,越過重重宮殿,含元殿所在,更是被羽林軍最精銳的部分和宮中侍衛以及繡衣衛嚴密的警戒,以保障殿內這場異常重要的朝會能夠順利的進行。
而在這幾個大圈的最中心,也就是含元殿朝堂之上,此時此刻的氣氛忽然緊張起來。因爲,隨着皇帝親口下令,早已經虎視眈眈等待多時的繡衣衛涌上前來,把進入殿內不久的元召結結實實捆綁了起來。
元召沒有絲毫的反抗,也沒有一句話辯解,他神色平淡地束手就擒。這大大出乎包括皇帝在內所有人的意料。一片驚愕之中,皇帝神色微不可查的變了變,正要開口再說句什麼,不過轉眼看到那小子臉上毫不在乎的神情,不由得心中惱怒更甚。
“速速推出去……斬了!”
“父皇不可啊!”
“陛下息怒!這萬萬使不得!”
“陛下息怒啊……元侯殺不得!”
殿前一陣騷動,太子劉琚首先撲上前來,擋住了押着元召往外走的繡衣衛士,然後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緊隨其後,許多大臣離開座位,紛紛拜倒在階前,爲元召求情。
“太子,你做下的好事,朕還沒有來得及找你算賬呢!你爲元召求情,還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麼保住自己的命吧!”
皇帝毫不理會大臣們的求情,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劉琚。這裡沒有父子,只有君臣!
“父皇!如果今日一定要殺元哥兒,那我甘願和他一同赴死。請父皇成全!”
太子擡起頭來,臉色堅定。這是他的真心話,並沒有一點兒的造作。皇帝不怒反笑,他用手指了指衆多伏闕的王公大臣們,嘴角掠過一絲嘲諷之意。
“太子,元召……你們兩個回頭看看,有這麼多人在求情呢!殿前學士、九卿大臣、軍中老將、諸大夫……哦,還有淮南王叔等人!呵呵!爾等真的以爲如此,就能替他們逃脫罪責嗎?你們也太低估朕的決心了吧!朕既然已經決定的事,沒有任何人可以加以更改……!”
皇帝嚴厲的話語中,卻聽到有人嘆息了一聲,其中似乎包含着許多不以爲然。被押解着的元召轉過身來,擡眼望着皇帝的方向,淡然問道。
“陛下,臣不知太子何罪之有?更不自知臣有何罪?陛下久居深宮,恐怕被身邊小人所矇蔽聖聽,有所誤解了吧!如果真的這樣一意孤行,臣死不足惜,唯恐天下人不服啊。”
“元召!你是想說屬於你們的那個小幫派不服吧?哼!不要以爲朕什麼都不知道,你現在的勢力大的很吶!不要說朕的太子和你關係深厚,就是這些敢站出來爲你求情的大臣們,與你的關係也是非同小可啊。甚至就連大漢軍中,甘願爲你們驅馳的將士,也大有人在嘛!朕知道,你心中一定以爲,有衛青等人率大軍在外,朕不敢把你們怎麼樣。呵呵!朕告訴你們,那些大漢將士是國家的軍隊,他們是不會爲了你們而抗命的。所以,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
“陛下,真的是這樣認爲的嗎?”
“當然!難道不是嗎?”
“那……陛下可敢跟臣打個賭?”
“什麼意思……打什麼賭?”
大殿內所有人都滿心疑惑的瞪眼看着這對君臣,實在是不明白剛纔要殺人的皇帝,爲什麼這會兒又蠻有興致的與元召對答起來。
“陛下認爲大漢軍將士都會無條件的服從命令?即便是……亂命!”
“天子令節到處,無敢不從!皇王聖命,豈有錯乎?”
“陛下,臣並不這樣認爲。自盤古開天地,王朝更迭,興衰交替,不可勝數。如果帝王聖令皆是正確,就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了。就算是堯舜禹湯那樣的聖王,爲政之道,也難免有爲後人詬病之處,更何況其他呢!陛下既然如此自信,那不妨去聽聽軍中將士的意見,看看他們對太子一事是如何說的吧。”
元召話語雖然平淡,但其中隱約透露的鋒芒令皇帝心中感到極不舒服。他冷笑一聲。
“元召,你太狂妄了。好!朕今天就讓你死得明白……許式,長平侯衛青進城了沒有?”
在旁邊小心伺候的太監總管許式連忙應諾:“回陛下,衛青與北軍大營將軍劉洵都已經來到,現在殿外等候。”
“好!元召,朕就與你打這個賭。看看朕的將士到底會不會無條件遵從命令。如果你輸了呢?”
“臣甘心被陛下所殺,絕無怨言!如若陛下輸了……?”
“你要怎樣?可當殿直說。”
“那臣請陛下明旨宣示天下,還太子清白,僅此而已!”
皇帝神情微動,他看了太監總管許式和繡衣衛指揮使江充兩人一眼,然後掃視羣臣。大聲說道。
“你們都隨着去吧,看看朕的將軍是如何承命。太子,元召……你們兩個和朕在這裡等着。”
殿內大臣們都對皇帝的這道旨意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爲什麼要他們跟着出去。但在這個時刻,卻沒有人多問什麼,免得自找麻煩惹禍上身。
當下衣冠袍帶一陣忙亂,懷着各種猜疑的王公大臣們都出去了,大殿空蕩下來。皇帝身邊除了侍衛們,就只剩了早先進殿伺候的伏壽候董宴、侍御史嚴助和那位星雲子大師等幾人。太子劉琚偷偷看了看元召,見他依然被綁縛着,神色不變的站在那裡。他心中酸楚,想要說些什麼時,卻看到父皇若有若無的目光掠過,遂欲言又止。
“元召,你猜衛青接到朕讓黑鷹軍即刻北上駐防朔方城的命令後,他會怎麼做呢?”
似乎是感受到了皇帝目光中的深意,在別人眼中身爲階下囚的元召微微笑了起來。擡頭與皇帝目光中的鋒芒相對時,並沒有絲毫的閃躲。
“陛下,我猜……您之所以如此信心滿滿,恐怕早已經提前有所安排的吧?”
聽到元召這樣反問,皇帝不僅沒有感到奇怪,反而在心裡暗讚了一句“這小子果然聰明啊……只是可惜,爲了社稷安穩,卻不得不狠狠的打擊他一次。”
“事到如今,朕也不妨明白的告訴你們。元召,你授意衛青千里迢迢從草原趕回來聲援太子,這其實卻是害了他!剛纔許式和江充出殿時,分別帶着朕兩道不同內容的旨意……元召,你明白了嗎?”
皇帝緊緊盯着不遠處年輕人的眼睛,似乎想要了解他的真實想法。而元召則隨意點了點頭,像是早就猜到了皇帝的安排。
“如果臣所料不錯,陛下的兩道旨意,對於長平侯來說,一念生,一念死爾……!”
“哈哈哈!小子聰明。果然,生死就在其一念之間!如果衛青選擇錯了,今日不僅他會死,你和太子會死……更有許許多多的人也會死的!這個結果,你能猜到嗎?”
平平淡淡的話語,如同尋常人的交談。但出自皇帝的口中,卻無形中制定了生死大限!元召苦笑着搖了搖頭。
“陛下,臣只是一個凡人,世間事哪裡能都猜的到呢!許多事,可以猜到開始,卻難以猜知結局……世事艱難,人心多變,本就如此。”
“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不過,今天的結局你不用猜,不必等太久,就會知道結果的……朕希望,到時候你們不要太絕望!”
皇帝說的一點都沒有錯。他們簡短的交談話音還未落地,那位一刻鐘之前出去宣旨的太監總管就急匆匆的跑了進來。不過,他帶來的,並不是穩操勝券的皇帝所想,而是一場出乎意料的變故!
聽完許式急聲稟報的皇帝劉徹,不顧腿腳的不靈便,手扶御案猛的站了起來。他感覺到天子無上權威受到了嚴重的挑釁。原先並不太強烈的殺機襲上心頭。他,真的要殺人了!
太子劉琚低下頭,忍不住淚已盈眶。他把無限的情緒深深的埋藏在心底。自己何其有幸,此生能夠得到元召這樣的朋友,又能夠有衛青舅舅這樣的親人,就算是受到再大的委屈,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