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行宮之外,三個全副武裝的少年正踏上臺階。他們這次來目的只有一個,雖然知道也許很難,但就算是以命搏命,也要殺了他們的仇人。
然而,眼前看到的一幕,卻讓他們驚呆了。行宮大門之內,寬敞的前庭苑中,有人正收回長劍,神色淡然向四周掃視了一眼。那張面孔,陸浚三人無比熟悉,正是大將軍衛青。而在他的面前,有一人慢慢倒下,屍首兩分,鮮血流淌。隨後,驚呼聲開始響起,滿院譁然。
“你、你、衛青!你竟敢在行宮禁地殺了羽林軍將軍!快來人……造反啦!”
首先厲聲尖叫的人,是原本站在臺階上看熱鬧的吾丘壽王。他萬萬沒有想到,只不過是眨眼之間的工夫,剛纔還和他談笑風生的劉廣陵已經成了一個死人。而衛青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當着羽林軍的面殺他們的將軍!
在四處警戒的羽林軍侍衛們目瞪口呆,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羽林軍的職責當然是應該上前就地格殺行兇者,或者馬上把他抓起來。可是……那是衛青啊!朝廷的大將軍萬戶侯,皇后的親弟弟,當今太子的舅舅。因此,就算是聽到吾丘壽王的大喊,他們也只是都條件反射一般的拔出了刀劍,卻並不曾上前一步。
不過,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劉廣陵身邊的幾個心腹卻早已經怒吼着拔劍撲了上來。這幾個人都是從遼東跟着到長安的,算得上是他的死忠,親眼看着將軍死在面前,反應過來後豈肯罷休。
“還等什麼!殺呀!”
門口一聲大喝,陸浚三人也已經舞劍衝了過來。他們纔不管這裡是什麼地方呢!眼睛都被仇恨的怒火燒紅。
幾聲清脆的刀劍碰撞之聲,然後是痛苦的慘呼和倒地的聲音。還沒等到三個少年衝到跟前呢,那幾人已經紛紛中劍倒地。砍過來的鋒刃都被“墨染”寶劍斬斷,連同它們的主人一起,被摧折了一地。
所有人都驚懼的看着,大家只知道衛青在戰場上所建立的功勳,卻恰恰遺忘了,他在長樂塬上的那幾年裡,和元召朝夕相伴切磋討教,早已經身手非凡。當他真正的拔劍出鞘時,將軍之威武不可阻擋,無論是在馬上還是馬下!
說起來,吾丘壽王也算是文武全才的人物。在上林苑中陪伴君王走馬騎射還是可以的,自然有些膽略。但在此時此刻,他眼睜睜的看着腳下一片狼藉血污,而殺人者正擡起頭來,目光冰冷的望着他,長劍染血,令人膽寒。他不由得倒退幾步,又驚恐的喊道。
“你們還等什麼……快把他抓起來啊!陛下就在後面殿內,還等着此人去刺王殺駕不成!”
爲首的羽林軍校尉臉色蒼白,不管怎麼說,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們今天在場的所有侍衛恐怕都罪責難逃。他咬了咬牙,卻沒有去看衛青,而是指着手中執劍的三個少年厲聲喝道。
“擅闖行宮欲行不軌,先把他們抓起來!”
“慢着!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與他們無關,放他們走。”
衛青面無表情的看着那校尉說了一句。正欲上前的羽林軍停住腳步,校尉嘴裡發苦,卻不敢看衛青的眼睛,只是低下頭萬分爲難地說道。
“大將軍,千萬不能再殺人了……否則弟兄們誰也活不了。”
衛青收劍回頭,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亂殺無辜的人,所殺的都是該死的。拍了拍校尉的肩頭,示意他不必緊張。然後嚴厲的瞪了陸浚三人一眼。
“你們來幹什麼!趕快回去,離開洛陽,去做你們該做的事……。”
他的話中似乎大有深意。陸浚心中一動,激動的情緒過後,理智終於恢復下來。他看了衛青一眼,什麼話都沒再說,拉着李陵和季迦轉身就走。羽林軍卻並沒有阻攔他們,任由他們離去。
“衛將軍殺了那個劉廣陵和他的黨羽,勢必難以脫身。我們正應該幫着他殺出去……爲什麼要走?”
不遠處,李陵掙脫開陸浚的手,與季迦不解的看着他。陸浚回頭望了望,搖了搖頭說道。
“在這裡什麼也幫不了他,只會幫倒忙!我們馬上動身,一刻也不能耽擱……回長安!那裡必然會有一場大變將生!師父他……嗚嗚嗚。”
長夜漫漫,前路渺茫。陸浚終於再也忍不住,大聲的哭了出來。其他兩人也心中慌亂同時落淚。不久之後,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長街盡頭的黑暗中。
衛青長嘆了一口氣。收劍入鞘,迴轉身來遞給那羽林校尉。然後閉上眼睛自縛雙手,神色坦然的說道。
“綁起來吧,帶我去見陛下。”
所有的羽林軍也都收起了刀劍。校尉走上前來把衛青用繩索綁縛起來,低聲說了句“得罪!”。然後幾個侍衛簇擁着他,往裡面走去。吾丘壽王臉色鐵青的看了看地上一地死屍,有羽林軍已經過來開始收拾殘局,也不知道這場變故會怎樣收場。
片刻之前,在行宮之內剛剛聽完倪寬詳細解說太嶽山中之事的皇帝,還並不知道即將又發生的一場麻煩。他正在細細思量沒有元召之後朝廷面臨的格局變化。卻沒想到,太監總管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陛下!大事不好,大將軍衛青作亂……馬上就殺進來了!”
皇帝劉徹一愣,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第一反應就是, 此事絕不可能!要說是元召作亂,他信。可是衛青作亂……?
“你說什麼?陛下面前不可胡言亂語!到底是怎麼回事?”
左內史倪寬大驚失色。衛青要是舉兵作亂,以他在軍中的威望,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陛下!內史大人,此事千真萬確啊!就在前邊行宮門口,衛青親自用劍殺了劉將軍,大開殺戒啊……!”
“什麼!殺了哪個劉將軍?”
皇帝臉上終於變了顏色。周圍的許多人也馬上緊張起來。來報信的太監總管剛纔看到那場面嚇得不輕,連忙又說道。
“衛青一劍砍了劉廣陵將軍頭顱,奴才親眼所見!”
宮內一片安靜,君臣面面相覷。難道衛青真的要造反嗎!就在此時,羽林軍侍衛們簇擁着被綁縛起來的衛青來到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着被綁的結結實實的衛青,皇帝放下心來。這不像是要舉兵作亂造反的樣子嘛。更何況,他從來就不認爲,衛青會有一天造反。只要太子劉琚的地位穩固,這個人就只能忠心耿耿的維護皇朝統治。而這正是皇帝最放心的地方。
“陛下,臣剛纔殺了劉廣陵和他的部下。甘願領罪!”
衛青長身而立,神色坦然,內心深處的痛苦卻不會讓任何人看出來,元召受到這樣的遭遇,他感覺到自己的責任最大。就算是爲他報仇而死,也算是償還了以往情義。
“陛下!劉將軍死的好慘吶!而且微臣剛剛也差點兒死在劍下……求陛下做主,嚴懲兇手啊!”
拜倒在地,痛哭流涕的吾丘壽王,心中異常痛恨衛青。在朝廷政局即將大變之前,他殺了劉廣陵,就等於是斬斷了他們這個鐵三角勢力的一角。劉廣陵執掌兵權,倪寬管朝廷政務,而他吾丘壽王馬上就會成爲內廷的權力掌握者。本來他已經打好的如意算盤,因爲劉廣陵的死,很可能就這樣破滅了!
倪寬的眼中也流露出仇恨的光芒,他在心中暗自思量,毫無疑問,衛青殺人,一定是聽到了元召的死訊。相信在此人的內心深處,一定也對他們幾個懷恨在心了……如果有可能,最好借今日的這個機會鼓動皇帝誅之,永絕後患!
“陛下!衛青身爲大將軍,公然持劍闖入行宮禁地,當庭殺死羽林軍將軍,這也太駭人聽聞了!按照大漢律例,罪不容誅。如果不殺,難以令內外民衆心服……臣請旨,馬上把衛青推出去明正典刑,斬首示衆,爲劉將軍報仇。以儆效尤!”
他們兩個人一起拜倒請命,皇帝劉徹半響無言。形勢已經很明白了,他不用多問,也知道這一切的根源,還是在元召身上。
夜風漸起,宮燈搖晃,遠遠傳來偶爾的隱約哭聲,不知道是什麼人,聽在耳中更添淒涼。洛陽城並沒有因爲天子的到來而帶得好運,一日之間,驚變數生,滿城都陷入惶惑不安中。
沒想到這次出巡,竟然如此不順利。在趙國發生了那樣的事,到了河間又弄成現在的局面……難道真的是命當該絕,天意如此嗎?他出巡天下,本來目的有三:踏遍這大地山河,找機會除掉元召,去東海之濱尋求續命良藥。這三件大事,皇帝劉徹都是抱着孤注一擲的決心來做得。而今,元召已死,那麼到底還要不要繼續走下去呢?
“衛青,朕不殺你。你走吧,以白身去塞外軍中效力,沒有朕的旨意,永遠不許再回來!”
終於,良久之後,皇帝威嚴而又冷漠的聲音從上面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