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縣令景行雖然行事果決狠辣,但他終究是文人出身。既輪不得刀槍,也開不得弓箭。當遇到一言不合就開打的司隸校尉終軍時,註定要吃個大虧。
終軍從來就不是一個行事魯莽的人。但今天形勢不同。他在冷眼旁觀之下,早就看出對方結成朋黨,是有備而來。如果照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無論如何辯論,太子很可能會下不來臺。
很明顯,是非對錯在劉屈犛這些人的眼裡根本就不重要。他們故意挑起事端,想要藉着安國侯府下手,背後很可能藏着一個巨大的陰謀。既然對方連太子的威嚴都已經不放在眼裡,那就憑實力讓他們知道些厲害吧。
劉屈犛、劉不識這兩個宗室老臣雖然不要臉,但想要動他們卻很難。而充當馬前先鋒的景行,無疑就是打擊對方銳氣的最好目標。終軍素來最欽佩元召的一點,就是他的殺伐果斷,當年在朝堂上,元召當場痛毆大漢廷尉的那一幕記憶猶新。今天既然自己也遇到了這樣的局面,終軍也非常想體驗一把那種酣暢痛快。
年輕需要疏狂,更需要熱血!這位在弱冠之時就抒發過“願請長纓,以縛蒼龍”此等慷慨壯志的人,毫不猶豫就出手了。當着殿上殿下所有人的面,終軍大喝一聲,奮臂揮拳,只幾拳就把帶着桀驁不服之色的藍田縣令打的癱軟在地。
“奸邪之輩,頑爾跳梁,當人人共誅之!”
正在激烈爭辯的雙方陣營大臣們聽到這慷慨之語,同時看到剛纔跳的最歡的藍田縣令仰面朝天,口鼻血流如注,在痛苦的掙扎叫喚。不由得紛紛吃驚,暫時停止爭吵。
“大膽終軍!竟敢當殿毆打朝廷官員,真是豈有此理!你眼中還有朝廷法度所在嗎?”
劉屈犛看到親外甥被打,不由得大怒,怒目橫眉指着終軍,如果不是年紀大了腿腳不靈活,他會立即過去打回來。
在朝堂上日常爭吵司空見慣,但這樣當衆打人,卻並不多見。景行在別人的幫助下從地上爬起來,鼻青臉腫十分狼狽。當衆吃這麼大的虧,又丟了面子,不由得讓他又羞又愧。看着那個傲然站立的年輕對手,恨得咬牙切齒,只盼望着舅舅劉屈犛把對方嚴厲懲治,替自己出口惡氣。
“尚書令大人,我身爲司隸校尉,糾察不法,懲治奸邪,本來就是應盡的責任。藍田縣令誣陷栽贓,當堂構陷,難道不該打嗎?”
終軍纔不怕這倚老賣老的老傢伙呢。這些皇親國戚權貴府中,作奸犯科之事屢禁不止。司隸校尉府都一筆一筆的記着呢。
“你這廝休得信口雌黃!人證物證、口供俱在,藍田縣令有功無過!”
“哦?是嗎?那既然如此,這就請他跟我回司隸校尉府去走一趟吧!是黑是白,自然會弄個明白。哼!”
面對着劉屈犛的目光逼視,終軍絲毫不懼。要知道司隸校尉職權極大,連宮中之事都可管的,更不用說一個小小的藍田縣令了。
太子劉琚暗自稱快,又有些感激。這些日子幸虧有東方朔、司馬相如、終軍這些人在許多事情上的支持,才克服了一些明裡暗裡的使絆子。如今當又一波風浪又起的時候,他們還是始終如一的站在自己身前,抵擋這些無端的攻擊。
劉屈犛氣爲之結。司隸校尉果然有這樣的權力,硬槓起來卻佔不了什麼便宜。他眼珠一轉,朝着旁邊使了個眼色。大宗正劉不識會意,岔開話頭,神色嚴厲的對太子又說道。
“太子殿下,關於從安國侯府發現了甲冑兵器一事,不管真相是什麼,總得給朝廷內外和天下人一個交代吧?王子犯法都要與民同罪,大長公主雖然身份尊貴,又與太子殿下是至親姐弟,但既然她的府邸涉及嫌疑,外界傳揚出去總是不好聽。因此,既是爲了平息議論以正視聽,更是爲了長公主本人的清白,臣等建議,請公主出來說明情況……否則,如果由此而產生一些不好的影響,再牽連到長樂候府甚至太子殿下身上,那到時候形勢如何,後果難料,就不是那麼輕易好控制住的了啊……!”
薑還是老的辣。劉不識話沒說完,東方朔等人已經臉色大變。這招“將軍”果然厲害!他的話外之意已經很明白,如果不捨棄安國侯府,那麼下一步他們就把這股禍水引向長樂候府和博望苑來。最終的矛頭還是會指向太子啊!
“你說什麼?老匹夫……大宗正,這件事與公主又有什麼關係!你們、你們太過分了!我在此嚴重警告,誰要是敢去驚擾到我阿姐,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與之誓不罷休!”
太子劉琚氣的口不擇言,差點兒破口大罵而出。素汐阿姐的安寧,是他的底線,誰要想從她身上打主意,他真的會拿劍砍人的。
劉不識暗中冷笑。激怒太子,只是他們計劃的其中一部分。不過,他的臉上卻是惱羞成怒的樣子。
“太子,再怎麼說,大宗正都是宗室老臣,按照輩份,你也要稱呼他一聲皇叔。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你如此無禮,讓他情何以堪?這是嚴重失德的行爲啊!真不知道博望苑的那些師傅們,這些年都教了些什麼。”
劉屈犛的話越發不客氣,藉着這個理由,竟然指責太子德行有虧。大漢以孝治天下,如此嚴重的指責,即便是他們這些朋黨中人,也不由得駭然變色。這已經是和說太子德不配位,應該趕快讓賢沒什麼分別。身爲臣子的公開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是太囂張了。
“太子辱老夫倒沒有什麼……只是你爲了維護私誼而不顧事實,企圖拿自己的儲君地位來壓制別人,這樣的行爲,乃爲君者的大忌。如果不知悔改,辜負皇帝陛下託付事小,對大漢的江山社稷,危害甚矣!”
劉不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如果落在不知底細的人眼裡,確實是耿耿孤忠社稷老臣。
被兩個老傢伙一唱一和逼到牆角的太子劉琚,嘴角慘然一笑。他揮手製止了擁護自己臣子們的憤然而出,心中有莫名的悲愴。曾幾何時,他本是溫純善良的少年,只是肩頭被壓上了萬里山河的重擔,從那時候開始,一直到現在,他壓抑住自己的許多欲望,一直戰戰兢兢,負重而行。唯恐哪一點做的不如意,辜負了許多人的期待。
然而,一個人的忍耐總是有限的。多少次僞裝的面容下那落寞與孤獨,無人得見。巍峨宮殿,赫赫皇權的誘惑,竟然需要付出他生命中的這麼多!萬人只知,含元殿寶座的風光無限,卻不知道,已經漸漸讓他感到厭煩。
尤其是最近以來,接連收到那些不好消息的重大打擊,太子本來就變得有些消沉。今日又見在劉屈犛和劉不識的帶領下,這麼多大臣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他忍無可忍,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緒。
誰不曾年輕熱血!誰不曾衝冠一怒!誰不曾拔刀一快!誰不曾疏狂不羈!
“好啊,你們很好!以下犯上,這就是你們的身爲臣子之道了?!既然你們要如此欺辱我們姐弟,今日就算是舍卻這個太子稱號又如何……殿前侍衛何在!把這個藍田令拿下,系詔獄,我要親自審問。其餘的這些悖逆之臣,都趕出含元殿,我不想看到這些面孔!”
大殿上下一片錯愕。就連侍衛們都有些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誰也沒想到,太子一怒之下竟然發出這樣的命令。劉屈犛面色陰沉,心中卻已經閃過念頭。雖然太子的過激手段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但卻更方便行事。一會兒出殿之後,就帶領着他們的勢力在未央宮朱雀廣場前示威抗議,讓整個長安的人都知道太子的無道行徑……直至等到那個消息的到來!
東方朔等人互相對視一眼,正要勸太子息怒,切勿如此。站在金階旁的太子駕前第一侍衛白衣如雪,環抱玄刀,厲聲斷喝了一聲。
“太子命令,侍衛何在!還不動手?”
負責值守的羽林軍侍衛們心中發苦。太子殿下的命令當然不能不聽,但尚書令這些大人物也不是好惹的主啊。無奈之下,只得走上前,先把藍田縣令景行抓起來,然後有人用刀鞘虛趕着一羣大臣,想要讓他們趕快出去。
然而,就在這時,未央宮外有馬蹄聲響起,一隊羽林軍騎兵在校尉的帶領下護送着報信使臣終於進入了朱雀門。不久之後,有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含元殿,跪倒在地,悲聲哭嚎。
“太子殿下,尚書令大人,諸位大人……大事不好!自東海琅琊郡有使者八百里急信至,說是、說是……。”
太子劉琚餘怒未消,他有片刻的愣神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劉屈犛心中大震,他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重大消息,終於開始到來!
“讓使者趕快入殿!快說……發生了什麼事?”
“萬歲爺……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