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廝殺已經進行了多久?很早就因爲戰功而被封爲平陵侯的蘇建有些記不清了。他不記得自己的刀下已經斬殺了多少敵人,更沒有時間去想最後會是怎樣的結局。
自從他從軍征戰沙場以來,這是最艱苦的一戰。因爲這次的對手與從前都不同,變得瘋狂的波斯人,只有拼殺至死而沒有半途逃亡。英勇的漢軍戰士已經爲此而付出了重大傷亡代價。然而,卻依然沒有令波斯人退卻。
很明顯,這次的局面已經是不死不休。堅持到最後的,將是全盤的勝利者。而失敗的一方,必然會全部死無葬身之地。
非常明白這一點的蘇建部所有將士,牢牢守住他們防禦營地的最後一道防線,連續激戰將近兩個時辰,波斯人始終沒有能夠再前進一步。這是純粹力量和膽略的較量,更是勇敢者的血腥遊戲。以血肉之軀刀刀相搏,敵我雙方隨時都有人倒地身亡。緊接着後面的人再度涌上,重新開始另一輪的對抗與互相絞殺。戰場悲壯,傷亡遍地。
與蘇建背靠背而戰的李陵,已經給他傳來了最新的消息。大營東面的河邊竟然也出現了敵人,而且那很可能是波斯人一支最厲害的伏兵。他們悄悄潛伏在那裡,在這最關鍵的時刻殺出來,毫無疑問,對整個漢軍大營這將是致命的一刀。
身受重傷的蘇建,心底有無限悲涼。他有一種預感,今日此戰,自己很可能要以身殉國在這遙遠西方了。
已經四十多歲的蘇建共有三個兒子,都算得上是可造之材。雖然有些可惜,他們都沒有繼承他的武勇將略,而是棄武習文。但他現在想起來,卻並沒有再覺得遺憾。
將軍難免陣前死。如果那幾個小子將來能夠有治理郡縣的能力,免於上陣殺敵的危險。那他也就安心了。
而蘇家三子中最受器重的蘇武,也早已經送入長樂塬上的皇家學院學習好幾年了。蘇家的這個幼子,與李陵倒是很合得來。在從前的時候,他們經常結伴交遊,更是曾經受到過元召的親自指導。也正是因爲這一點,蘇建在當前的危機時刻,心中未嘗沒有包含私人的情緒在內。
如果他與李陵這兩部漢軍,必須有一方付出重大傷亡代價而才能夠保全另一方大部分實力的話,那他蘇建其實已經做出了選擇。
其實,有時候做出生死選擇,並不需要太多的理由。他是征戰沙場的老將,李陵只是他的子侄輩。這只是其中的一方面。而最重要的,他一直認爲,少年人的朝氣不能磨滅。這其中包括像他的兒子蘇武和李陵以及許許多多大漢的年輕後起之輩,他都希望他們能夠永遠保持不敗的銳氣,繼承起他們這一代人所開創的赫赫威武精神。
所以,蘇建率領他的將士們責無旁貸的替李陵軍擋住了後背。敵人就算再兇猛,他們的刀鋒也休想再往前延伸一寸。
身受重創裹傷再戰的蘇建,橫刀大聲吩咐,讓身邊親軍去傳達他的命令,把防禦範圍拉長,務必不讓一個波斯人從這兒衝過去。在暫時還沒有能力進行反攻的條件下,他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現在唯一期盼的,就是李陵那邊能夠創造奇蹟。如果他能夠取得先機,把南邊方向發起進攻的波斯人消滅或者擊退的話,那就很可能會有機會轉危爲安,保住整個大營和西征軍的安全。
而就在平陵侯蘇建以決絕之心開始他生命中最後一戰的時候,縱覽全局的波斯王子也看清楚了這邊的情況,他不由得大爲惱怒。耗費心力準備了這麼久時間,就是爲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漢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可是現在看起來,並沒有達到預期中的效果。雖然說漢軍大營的防守區在一步一步的被攻陷,但這不是他想要的速度。
“速速去傳令,讓主攻西面方向的所有武士拿出他們最強的戰鬥力。就算是不能在短時間內消滅他們眼前的全部漢軍,也必須進一步壓縮他們的生存空間……等到四面合圍,他們插翅難飛!”
然而,接收到王子命令的波斯人,在又連續將近半個時辰的衝殺過後,他們有些吃驚地發現,眼前似乎遇到了銅牆鐵壁,用盡辦法都殺不過去啊!
“王子殿下,且先不要急躁。這邊的戰局雖然處於膠着狀態,但相信漢軍並不能堅持太久。計算一下時間,我們派出的那一支奇兵應該已經渡河了吧?那纔是打破僵局的關鍵所在。只要這把鋒利的刀狠狠的插進漢軍的腹部,他們想要不死也難。”
聽到身邊貴族們的話,波斯王子平復了一下焦躁的心情。果然,他們說的一點兒都沒有錯,那支被他們寄予厚望的奇兵,只要突襲成功,整個的戰場形勢都將被全部改變。十萬漢軍的覆滅,只在旦夕之間爾!
“可是已經過了這麼久,那邊怎麼還沒有動靜傳過來?按理說,以兩位神廟使者的手段,這世間沒有人會是他們的對手。更何況,那一萬死士,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有些奇怪啊!會不會有什麼別的意外?”
當又一次聽到報回來的最新消息時,波斯王子的心中有些驚疑不定。現在的整個戰場局面一目瞭然。漢軍大營分兩個方向在拼命的抵抗,他們的目的應該是在保住這座大營的同時,儘可能的保存實力。當這個最關鍵的時候,卻遲遲不見那一萬襲擊者的動靜,確實很有些不正常。
不過,身旁圍繞的貴族和親信們,顯然沒有王子的這種擔心。他們對於厲害無比的神廟使者親自出動,懷有極大的信心。當即七嘴八舌的安慰王子殿下稍安勿躁,說不定在下一刻,就會聽到他們一舉攻入漢軍大營中心地帶的好消息了。
波斯王子一隻手握着刀,努力不讓自己的臉上出現異常。因爲就在剛纔,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腦海中忽然就浮現出一個非常可怕的身影。和許多人一樣,那是他生命中最忌憚的一個人。他詳細的分析過各方面彙集過來的消息,可是卻始終沒有發現那個人現在在什麼地方。這讓他的心中非常不安。
不過,這種情緒很快就在周圍人樂觀的態度中被漸漸驅散了。管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呢!波斯人已經佔據了主動權,幾個方面的配合進攻都非常有力,形勢大好。名叫元召的那個傢伙就算再厲害,他又能怎麼樣呢?如果能在這次的戰場上連他也一起殺了,那纔是真正的報仇雪恨,永除後患呢!
有人說,世間有兩種人最可能會對對方有某些預感。一種是真正心靈相通的朋友。而另一種,就是懷有深仇大恨的仇敵。元召,就是波斯王子和整個波斯帝國的最大敵人。所以,這位王子殿下不知道爲什麼有些波瀾在心頭,也許正是這樣的原因吧。
其實,波斯王子的預感一點兒都沒有錯。他心底對於某個人的懼怕和對某些事的擔心,在越過漢軍大營幾十裡外的那條河邊,正在成爲現實。
珞珈山南,大河之畔,這場剛剛開始不久的戰鬥,一點兒都不遜色於漢軍大營那邊的激戰,甚至猶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與其他戰場不同的是,這是一場特殊的戰鬥。有一個人,要在此時此地,把一支萬人的軍隊擋在河邊。他以手中刀化河爲界,雙眉斜挑,霸氣無雙。
“欲渡河者,死!”
說出這幾個字時,第一場腥風血雨還未停歇。名叫元召的男子輕輕吐了口氣,斜垂下刀尖,血滴落在腳下,如同岩石裡綻放的彼岸花。
從河心岩石到彼岸,幾十丈的距離內,河水開始泛出淡淡的紅暈之色。不用仔細看也知道,這是鮮血的顏色!
退到河邊的莫罕擡起頭來,眼中所見,河面上都是死去的武士屍體。風過浪卷,沉浮起落,很快就消失不見。他的心中劇烈跳動厲害,剛纔那人殺人的手段超出了他和所有人的認知。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說什麼他也不會相信,以凡人之力一刀可以翻卷半河水!
“以千人爲隊,輪番攻擊!他不是神,他只是個凡人……憑着血肉之軀,看他能夠擋得住幾輪刀鋒!”
莫罕發出怒吼的命令。連他自己都沒有感覺到,他的聲音像是野獸在嘶吼。第一輪攻擊中將近百人的死亡,讓波斯武士們處於驚嚇過度的集體懵懂狀態中。聽到莫罕的號令,他們幾乎不加思索的舉起刀來,重新涉水殺來。
在驚恐的驅使下不是逃跑而是爆發,這正是波斯死士之所以被稱爲死士的原因。
在河水淹沒的岩石上奔跑的波斯人,耳中聽到一聲如同龍吟般的清嘯。河中心人影若一點孤鴻來去,磅礴無極的殺氣籠罩了小峽谷附近的這條河段。死神降臨,無人倖免!
凡入河者,皆殺無赦。這是手執雙刀的年輕漢人說過的話。他如一座山嶽牢牢的屏障着漢軍大營的這個方向,一人所在,萬無一失。
大河上下,血流漂杵。這場殘酷的戰鬥,不知道何時才能停息。也許,等到漢軍取得全勝的時候。也許,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