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流雲幫的事,朝堂上會有人藉機發難,這些其實早已在元召的預料之中。
郭解和流雲幫與朝中權貴的關係複雜,坊間早有傳言,而這些未央宮中會一無所知嗎?
元召相信,皇家豢養的西鳳衛雖然似神龍見首不見尾,世人難以識其真面目 ,但這朝中內外的所有事,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否則,他們也不會讓自己提前得知流雲幫大舉彙集長安的消息了。
很多事,未央宮中應該是記着一本賬的,皇帝之所以隱忍不發,也許,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而已。
如果一個幫派組織,已經發展到了可以隨意殺死或者預謀殺死皇室和朝廷命臣的地步,那隻能說他們的末日就要來臨了。
這個道理,已經被古今中外無數次的鮮血證明過很多次,在這大漢朝就能例外嗎?
答案是,當然不能!因爲現在的年輕皇帝,他將來的歷史尊號是一個“武”字。
誅殺江湖遊俠,清除大小幫派,打擊天下豪強……只不過是這位偉大帝王波瀾壯闊的一生中幾點不起眼的浪花而已。
而現在,元召給了他一個發動的契機,他當然不會錯過!
建元六年,大漢王朝轟轟烈烈的“冬季嚴打”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也扭轉了無數人的生命軌跡。這些江湖客以後的人生或悲、或喜、或碌碌餘生就此老去、或壯懷激烈,喋血邊疆、留名青史……。
至於那位幫主郭解的最後結局,在當日的朝堂上是有過小小爭論的。
不同的意見是由廷尉張湯發起的。按照他的說法是,經廷尉府調查後發現,郭解雖然有小惡,但罪不當誅,應予以判罰贖金即可。
隨後有太尉田玢等一批大臣附議張湯的提議,主張從輕發落,以示天子恩德。而汲黯竇嬰等人則力爭,必須嚴懲,震懾羣小,以儆效尤。
剩餘的大臣們袖手沉默,以觀成敗。皇帝始終高坐御案後,冷眼旁觀,並不表態。
雙方針鋒相對,辯論多時。當聽田玢說到郭解不過一介布衣,何必勞煩朝廷重臣們在這煌煌大殿上議論時,御座之上的人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
“能得當朝太尉爲之緩急,解猶布衣乎?”
淡淡一語既出,滿殿靜了下來,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了!郭解的命運由此而定。
這些事,早就有人給元召說過了,他心中已經有數。而今天,奉旨來此的鄭當時態度如此,更足以說明皇帝對他的優容之意了。因此,盡皆心照不宣,敷衍了事。
在一邊安坐的驍騎將軍衛青聽罷多時,見元召沒事,終於耐不住心情在這兒聽他們繼續說些沒營養的話,悄悄出的門來,牽過紅鬃烈馬,飛身而上,疾馳奔不遠處駐紮的兵營而去,那兒纔是他最喜歡的天地。
沒錯,當日持了天子虎符,去細柳營調集輕騎,幫助元召圍剿流雲幫千餘衆於長樂塬的人就是衛青。
從禁城內的建章宮來到這遼闊的雪原上,第一次披上將軍鎧甲的男子心情振奮,馬蹄飛踏,金戈碰撞,縱橫馳騁!他感覺世界一下子大了起來。
最先讓他去軍中的提議來自元召,而後終於借這個機會得以實現。
長樂侯開府之日,衛青記得當時酒後吐真言,真誠的恭賀了元召少年封侯,前途無量,而自己蹉跎至今,猶是一事無成時,他看到小侯爺露出一種神秘的笑意。
“青哥,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將來,會比我這個有名無實的侯爺厲害的多啊!嗯 ,有機會不要在建章宮那兒浪費光陰了,去軍中吧,那兒有你的未來。”
“可是……阿姐還有三個小主子的安全,總是令人擔憂啊。”
“這個嘛,無需你擔心,皇帝自會安排妥當,如果所料不錯,小公子馬上就會被立爲太子了,有西鳳衛的那些傢伙保護,安全自然再不是問題。”
“啊……?!此話當真?你怎麼會知道的!”被這個消息震驚的衛青失卻了往日的冷靜,抓住元召的手臂,一半是狂喜一半是迷惑。
“呵呵,這個你不用管。現在開始,只要記住一點就行,你在外面爲漢室江山立下的功勳越大,地位越高,衛夫人和小公主們在宮中的位置就會越牢固,並且小公子將來走向那個位子的道路也會越平坦。”
酒意闌珊,斜陽晚照,回過頭來,有霞光籠罩了身影,元召說這些話時的眼神明亮,表情鄭重。
“功名但在馬上取,萬里長城覓封侯!”
餘音在耳,胸懷激盪。衛青有片刻的恍惚,眼前的人似乎一下子變得十分高大。數次援手之義,救命之恩,也許,聽他的話,應當不會錯的吧!
軍營就駐紮在長樂塬的一片高坡平緩處,視線很好,可以看到很遠的距離。
當日天子令衛青調動了細柳營的兩千兵馬,來協助元召。完事之後,大多已經撤回。留守的兵卒並不多,只有八百精銳騎兵。這是應了長樂侯的請求,向朝廷暫借一段時日,以幫助震懾某些心性還未馴服的流雲幫衆的。
不過,這一個冬天,他們的刀劍和長弓並沒有得到見血的機會,這讓騎在馬上每日裡逡巡馳騁的健兒們未免有些遺憾,只得把剩餘精力轉移到捕捉獵物上 。
所以,長樂侯領地上的飛禽走獸這個冬天就倒了大黴,好在,長草密林間有的是,倒是無需擔心被滅絕了種類。
衛青縱馬進到轅門,與幾騎正要出去巡哨的兵卒打過招呼。營內人都對這位空降的主將很尊敬,雖然聽說他有很大的來頭,但,衛青溫和的性情與體恤屬下的作風,很快就與這八百騎兵打成了一片,受到了普遍的愛戴與擁護。
這種善得人心的能力連元召也暗暗稱奇,果然是名將風采,自然而成,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人啊!
這幾個月來,衛青還是有些隱隱的爲元召擔心的。因爲,太中大夫鄭當時所說的那件事並非空穴來風!
面對全副武裝的大漢輕騎包圍,流雲幫千衆俯首而降。在收繳刀劍物品的過程中,發現了一輛隨行的馬車,厚重結實的車廂門打開,打馬而來的衛青只探頭看了一眼,就命令鎖上了。
而後,在與元召低聲說了幾句後,只見那小侯爺臉現喜色,低聲嘟囔道:“白撿一車珍寶?好運氣啊好運氣!真是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啊。這郭解倒是個妙人,哈哈!”
“可是,萬一消息有所泄露,被人抓住把柄……?”生性醇厚的衛將軍擔心的看了看四周。
“放心!沒事的。皇帝既然能把細柳營的精兵都派來一用,說明他對這片土地的將來已經抱以厚望了。相比起來,這點小小的錢財還入不了他的眼底。呵呵!”
小侯爺果然是神機妙算啊!回到自己大帳內的衛青不由暗讚一聲。今天,太中大夫鄭當時的態度讓他的心事終於徹底放了下來。
心情大好,又想起元召對他說過的那些話來,小公子會被立爲太子?如果此事成真,那可真是太好了。也不枉了阿姐這些年在宮中的兢兢業業細心呵護。自己既然來到了軍中,以後馬上功名,就要全憑己身能力去取了!
衛青從懷中又掏出那捲寫在帛書上的《兵法輯略》,細心的握在手中,暗自思量,他小小年紀怎會懂得這些的呢?
這是衛青來到長樂塬駐紮以後,元召送給他的禮物,祝賀他終於穿上了一身大漢將軍的甲冑。
兵法寫的有些簡略,字跡有些潦草,內容也不多,記在薄薄的一卷布帛上,輕若鴻毛。但在他的心中,隱含的重量,卻比這些年從不離身的那把劍還要沉甸甸!
這是元召根據記憶中的後世有關邊疆作戰的條例作爲框架,然後又參考了唐代李靖《衛公六韜》中關於幾次大敗突厥的戰例,稍微總結了一下,列出了現在與匈奴作戰的一些看法與實用性參考意見。
雖然衛青怎麼也琢磨不出元召怎麼就懂得這些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對這份東西的珍視。他是天生就具備爲大將者素質的人,對戰爭有着敏銳的視角,一眼就看出元召所寫的這些,全部都是針對北疆漢匈兩國現實情況而來的。
難道……很快就會與匈奴人開戰了嗎?想起自己問他時,元召笑而不語的神情,衛青就心中火熱!
“功名但在馬上取,萬里長城覓封侯!”
身形高大的儒雅男子喃喃重複了一句那人曾經送給他的這句話,把盔甲卸下來,只着一身青袍箭袖,又坐回案邊,重新把兵書鋪開,認真參閱起來……。
送走太中大夫鄭當時的元召並沒有得閒,因爲又往返了一趟北疆燕地的聶壹回來了。
在長安等了半天以後,歇息過來的聶壹聽管家元一說起小侯爺今天去長樂塬屯糧了,便再也等不下去 ,心急火燎的就要趕過來,出門時正巧遇到結伴來訪的徐樂、司馬諸位公子,於是連帶了一起,加上府中閒得無聊的主父偃,一行人分乘幾輛馬車,直奔了城外而來。
見到元召,互相道過勞乏,已經多日未曾相聚,自然盡皆歡喜。
四處又巡視一遍各處進程,見錢糧、人手一切充足,最晚明年開春以後,各家在此的作坊、轉運發賣之所就會開始建設,不由都大爲興奮。
回到大木廳內,興致上來,免不了又要擺上酒來,爲遠方歸來的聶壹接風洗塵。一行人從馬車上搬下帶來的酒菜,元召又親自操刀,烤了一隻崔弘去飛馬打來的黃羊。
肉香酒滿,良朋相聚,自是歡暢。席間聶壹說起北邊幾個通商貿易重鎮的繁榮,很是興奮。
他在很早的時候,就聽從了元召的提議,提前出家族重金在那幾個地方收購土地 、建設店鋪、囤積貨物。
果然,不久之後,朝廷答應下匈奴人的條件後,開放邊市的詔令到達了……。
只短短不到半年時間,由此帶來的收益,已經使聶氏家族的家產翻了數倍矣!燕地第一大豪聶家從此對長樂侯視若神明。
酒酣耳熱之際,躊躇滿志的聶壹悄悄貼在元召耳邊說了一句:“小侯爺,告訴你個絕密的消息,朝廷……要在北面有大動作了!”
元召愕然停杯,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笑容凝結,心慢慢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