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卻說張飛拍馬趕到關下,關上矢石如雨,不得進而回。八路諸侯,同請玄德、關、張賀功,使人去袁紹寨中報捷。紹遂移檄孫堅,令其進兵。堅引程普、黃蓋至袁術寨中相見。堅以杖畫地曰:“董卓與我,本無仇隙。今我奮不顧身,親冒矢石,來決死戰者,上爲國家討賊,下爲將軍家門之私;而將軍卻聽讒言,不發糧草,致堅敗績,將軍何安?”術惶恐無言,命斬進讒之人,以謝孫堅。
忽人報堅曰:“關上有一將,乘馬來寨中,要見將軍。”堅辭袁術,歸到本寨,喚來問時,乃董卓愛將李傕。堅曰:“汝來何爲?”傕曰:“丞相所敬者,惟將軍耳。今特使傕來結親:丞相有女,欲配將軍之子。”堅大怒,叱曰:“董卓逆天無道,蕩覆王室,吾欲夷其九族,以謝天下,安肯與逆賊結親耶!吾不斬汝,汝當速去,早早獻關,饒你性命!倘若遲誤,粉骨碎身!”李傕抱頭鼠竄,回見董卓,說孫堅如此無禮。卓怒,問李儒。儒曰:“溫侯新敗,兵無戰心。不若引兵回洛陽,遷帝於長安,以應童謠。近日街市童謠曰:西頭一個漢,東頭一個漢。鹿走入長安,方可無斯難。臣思此言‘西頭一個漢’,乃應高祖旺於西都長安,傳一十二帝;‘東頭一個漢’,乃應光武旺於東都洛陽,今亦傳一十二帝。天運合回。丞相遷回長安,方可無虞。”卓大喜曰:“非汝言,吾實不悟。”遂引呂布星夜回洛陽,商議遷都。聚文武於朝堂,卓曰:“漢東都洛陽,二百餘年,氣數已衰。吾觀旺氣實在長安,吾欲奉駕西幸。汝等各宜促裝。”司徒楊彪曰:“關中殘破零落。今無故捐宗廟,棄皇陵,恐百姓驚動。天下動之至易,安之至難。望丞相監察。”卓怒曰:“汝阻國家大計耶?”太尉黃琬曰:“楊司徒之言是也。往者王莽篡逆,更始赤眉之時,焚燒長安,盡爲瓦礫之地;更兼人民流移,百無一二。今棄宮室而就荒地,非所宜也。”卓曰:“關東賊起,天下播亂。長安有崤函之險;更近隴右,木石磚瓦,剋日可辦,宮室營造,不須月餘。汝等再休亂言。”司徒荀爽諫曰:“丞相若欲遷都,百姓騷動不寧矣。”卓大怒曰:“吾爲天下計,豈惜小民哉!”即日罷楊彪、黃琬、荀爽爲庶民。卓出上車,只見二人望車而揖,視之,乃尚書周毖、城門校尉伍瓊也。卓問有何事,毖曰:“今聞丞相欲遷都長安,故來諫耳。”卓大怒曰:“我始初聽你兩個,保用袁紹;今紹已反,是汝等一黨!”叱武士推出都門斬首。遂下令遷都,限來日便行。李儒曰:“今錢糧缺少,洛陽富戶極多,可籍沒入官。但是袁紹等門下,殺其宗黨而抄其家貲,必得鉅萬。”卓即差鐵騎五千、遍行捉拿洛陽富戶,共數千家,插旗頭上大書“反臣逆黨”,盡斬於城外,取其金貲。
李傕、郭汜盡驅洛陽之民數百萬口,前赴長安。每百姓一隊,間軍一隊,互相拖押;死於溝壑者,不可勝數。又縱軍士***女,奪人糧食;啼哭之聲,震動天地。如有行得遲者,背後三千軍催督,軍手執白刃,於路殺人。
卓臨行,教諸門放火,焚燒居民房屋,並放火燒宗廟宮府。南北兩宮,火焰相接;長樂宮庭,盡爲焦土。又差呂布發掘先皇及后妃陵寢,取其金寶。軍士乘勢掘官民墳冢殆盡。董卓裝載金珠緞匹好物數千余車,劫了天子並后妃等,竟望長安去了。卻說卓將趙岑,見卓已棄洛陽而去,便獻了汜水關。孫堅驅兵先入。玄德、關、張殺入虎牢關,諸侯各引軍入。
且說孫堅飛奔洛陽,遙望火焰沖天,黑煙鋪地,二三百里,並無雞犬人煙;堅先發兵救滅了火,令衆諸侯各於荒地上屯住軍馬。曹操來見袁紹曰:“今董賊西去,正可乘勢追襲;本初按兵不動,何也?”紹曰:“諸兵疲睏,進恐無益。”操曰:“董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諸公何疑而不進?”衆諸侯皆言不可輕動。操大怒曰:“豎子不足與謀!”遂自引兵萬餘,領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李典、樂進,星夜來趕董卓。
且說董卓行至滎陽地方,太守徐榮出接。李儒曰:“丞相新棄洛陽,防有追兵。可教徐榮伏軍滎陽城外山塢之旁,若有兵追來,可竟放過;待我這裡殺敗,然後截住掩殺。令後來者不敢復追。”卓從其計,又令呂布引精兵遏後。布正行間,曹操一軍趕上。呂布大笑曰:“不出李儒所料也!”將軍馬擺開。曹操出馬,大叫:“逆賊!劫遷天子,流徙百姓,將欲何往?”呂布罵曰:“背主懦夫,何得妄言!”夏侯惇挺槍躍馬,直取呂布。戰不數合,李傕引一軍,從左邊殺來,操急令夏侯淵迎敵。右邊喊聲又起,郭汜引軍殺到,操急令曹仁迎敵。三路軍馬,勢不可當。夏侯惇抵敵呂布不住,飛馬回陣。布引鐵騎掩殺,操軍大敗,回望滎陽而走。走至一荒山腳下,時約二更,月明如晝。方纔聚集殘兵,正欲埋鍋造飯,只聽得四圍喊聲,徐榮伏兵盡出。曹操慌忙策馬,奪路奔逃,正遇徐榮,轉身便走。榮搭上箭,射中操肩膊。操帶箭逃命,踅過山坡。兩個軍士伏於草中,見操馬來,二槍齊發,操馬中槍而倒。操翻身落馬,被二卒擒住。只見一將飛馬而來,揮刀砍死兩個步軍,下馬救起曹操。操視之,乃曹洪也。操曰:“吾死於此矣,賢弟可速去!”洪曰:“公急上馬!洪願步行。”操曰:“賊兵趕上,汝將奈何?”洪曰:“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操曰:“吾若再生,汝之力也。”操上馬,洪脫去衣甲,拖刀跟馬而走。約走至四更餘,只見前面一條大河,阻住去路,後面喊聲漸近。操曰:“命已至此,不得復活矣!”洪急扶操下馬,脫去袍鎧,負操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