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二十八
“呃,那天深夜我起身走進母親的房間。裡面空蕩蕩的,只有神食裡那個巨大的十字架還在那裡。我心想也許上帝會給予我幫助。我跪了下來,等着——等了一整夜。到了早晨,我醒悟了過來——Padre,沒有用的。我解釋不清。我無法告訴您我看見了什麼——我自己一點兒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上帝已經回答了我,而且我不敢違抗他的意願。”
他們默不做聲,在黑暗之中坐了一會兒。蒙泰尼裡隨後轉過身來,把手放在亞瑟的肩上。
“我的孩子,”他說,“上帝不許我說他沒有跟你講過話。
但是記住在發生這件事的時候你的處境,不要把悲痛或者患病所產生的幻想當作是他向你發出了莊嚴的感召。如果他的確是通過死亡的陰影對你作出了答覆,那麼千萬不要曲解他的意思。你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亞瑟站起身來。一字一頓地作了回答,好像是在背誦一段教義問答。
“獻身於意大利,幫着把她從奴役和苦難中解救出來,並且驅逐奧地利人,使她成爲一個共和國,沒有國王,只有基督。”
“亞瑟,想想你在說些什麼!你甚至都不是意大利人啊。”
“這沒有什麼區別,我是我自己。既然我已經得到了上帝的啓示,那我就要爲她而獻身。”
又是一陣沉寂。
“剛纔你講的就是基督要說的話——”蒙泰尼裡慢條斯理地說道,但是亞瑟打斷了他的話。
“基督說:‘凡爲我而獻身的人都將獲得新生。’”
蒙泰尼裡把一隻胳膊撐着一根樹枝,另一隻手遮住雙眼。
“坐一會兒,我的孩子,”他最終說道。
亞瑟坐了下來,Padre,緊緊地握住雙手。
“今晚上我不能跟你展開辯論,”他說,“這件事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沒有想過——我必須安排時間仔細考慮一下。然後我們再確切地談談。但是現在,我要你記住一件事。
如果你在這件事上遇到了麻煩,如果你——死了,你會讓我心碎的。”
“Padre——”
“不,讓我把話說完。有一次我告訴過你,在這個世上除了你之外我沒有一個人。我並不認爲你完全理解這話的意思。
人在年輕的時候很難理解這話的意思。如果我像你這麼大,我也理解不了。亞瑟,你就像我的——就像我的——我自己的兒子。你懂嗎?你是我眼裡的光明,你是我心中的希望。爲了不讓你走錯一步路,毀了你的一生,我情願去死。但是我無能爲力。我不要求你對我作出什麼承諾。我只要求你記住這一點,並且事事小心。在你毅然決然地走出這一步時好好想一想,如果不爲了你那在天的母親,那也爲了我想一想。”
“我會的——而且——神父,爲我祈禱吧,爲意大利祈禱吧。”
他默默地跪了下來,蒙泰尼裡默默地把手放在他那垂下的頭上。過了一會兒,亞瑟擡起頭來,親吻了一下那隻手,然後踏着沾滿露水的草地,輕輕地離去。蒙泰尼裡獨自坐在木蘭樹下,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黑暗。
“上帝已經降罪於我了,”他想,“就像降罪於大衛一樣。我已經玷污了他的聖所,並用骯髒的手褻瀆了聖體——他對我一直都很有耐心,現在終於降罪於我。‘你在暗中行這事,我卻要在以色列衆人面前、日光之下報應你。故此你所得的孩子必定要死。’
同父異母的弟弟打算和蒙泰尼裡去“漫遊瑞士”,傑姆斯·伯頓先生一點兒都不樂意。但是斷然拒絕隨同一位神學教授去旅行,增長對植物的認識,亞瑟會覺得沒有道理,過於專橫了。他可不知回絕這件事的理由。他會立即把這歸結於宗教偏見或者種族偏見,而伯頓一家素以開明和忍讓而自豪。
早在一個世紀以前,自從在倫敦和裡窩那建立伯頓父子輪船公司以來,整個家族都是堅定不移的新教徒和保守派人物。但是他們認爲甚至在和天主教徒打交道時,英國紳士也必須秉承公正的態度。因此當這家的主人發現鰥夫的生活乏味時,他就娶了教導自己小孩的那位家庭女教師,一位美貌的天主教徒。傑姆斯和托馬斯這兩個年長的兒子,雖然對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繼母很反感,但還是含怒不語,順從了天意。自從父親死了以後,老大的婚姻使得原本就已難處的局面愈加複雜。但是隻要格拉迪絲活着,弟兄倆都還儘量保護她,不讓她受到朱麗亞那張毫不留情的嘴巴傷害,並且按照他們所理解的方式照顧亞瑟。他們甚至都不裝出喜歡這位少年的樣子,他們的慷慨主要表現在拿出大筆的零花錢,而且一切都聽他自便。
因此在給亞瑟回信時,他們送了一張支票給他支付花銷,並且冷言冷語地同意他在假期裡願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把剩下的錢一半用來購買植物學方面的書籍和標本夾,然後隨同Padre動身,第一次去遊歷阿爾卑斯山。
蒙泰尼裡心情愉快,亞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到他這樣。那次在花園裡談過話,他頭一次感到震驚不已,現在他已經逐漸地恢復了平穩的心境,並且更加坦然地看待那件事情。亞瑟還很年輕,沒有什麼經驗;他的決定不大可能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當然還有時間把他爭取回來,可以曉之以理,讓他離開那條危險的道路,他還不算是已經踏上了那條道路。
他們原來打算在日內瓦待上幾天,但是一看到白得刺眼的街道和塵土飛揚、遊客如雲的湖濱大道時,亞瑟就微微皺起了眉頭。蒙泰尼裡饒有興趣地望着他。
“Carino,你不喜歡嗎?”
“我說不上來。這與我所想的差距太遠。是的,這湖很美,我喜歡那些山的形狀。”他們正站在盧梭島上,他指着薩瓦那邊綿延不絕、形如刀削的羣山。“但是那個市鎮看上去那麼拘謹,那麼整齊,不知怎的——那麼富有新教的氣息。它有一種自滿的氛圍。不,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它讓我想起了朱麗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