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懷着沉重的心情走了進去。 .多麼讓人感到壓抑的房子啊!生活的洪流好像繞它而去,總是讓它留在高水位上。一切都沒有變化人沒變,家族的畫像也沒變,笨重的傢俱和醜陋的餐具也沒變,粗俗的豪華擺設也沒變,一切什物不具生命的方方面面也沒變。甚至連銅花瓶裡的花看上去都像是抹了油彩的鐵花,在春風和煦的日子裡,從來不知煥發花的青春活力。朱麗亞身着進餐的裝束,正在客廳裡等着客人。
對她來說客廳就是生活的中心,她坐在裡面就像是讓人描繪時裝圖樣,臉上掛着木然的笑容,頭上盤了淡黃色的髮捲,膝上趴着一隻小狗。
“你好,亞瑟。”她生硬地說道,隨即伸出手指讓他握了一下,繼而轉去撫摸小狗柔軟的皮毛,這種動作來得更加親切。“我希望你一切都好,並在大學裡取得了讓人滿意的成績。”
亞瑟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臨時想起來的客套話,然後就陷入一種拘謹不安的沉默之中。傑姆斯氣度不凡地走了進來,身邊跟着一位不苟言笑、已經上了年紀的船運經紀人。他們來了以後也沒有打破這種冷場面。當吉朋斯宣佈開飯時,亞瑟站了起來,如釋重負。
“我不吃飯了,朱麗亞。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就回房間了。”
“你的齋戒也齋過頭了,我的孩子。”托馬斯說道,“這樣下去,你肯定會生病的。”
“噢,不會的!晚安。”
亞瑟在走廊裡遇見一位打下手的女傭人,請她在早晨六點鐘敲門叫醒他。
“少爺要去教堂嗎?”
“是的。晚安,特麗薩。”
他走進自己的屋子。這裡原是母親住的地方,在她久病不愈期間,窗戶對面的神龕被改裝成一個祈禱室,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帶着黑色的底座佔據聖壇的中間,壇前掛着一盞古羅馬式的小吊燈。她就是在這裡去世的。她的肖像就掛在牀邊的牆上,桌上擺着她曾用過的瓷鉢,裡面裝着她心愛的紫羅蘭花。她正好去世一年了,那些意大利僕人還沒有忘記她。
他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個包裹,裡面精心裝着一幀鑲嵌了鏡框的畫像。這是蒙泰尼裡的一張蠟筆肖像畫,只是在前幾天才從羅馬寄來。他正在打開這件無價之寶的包裝,這時朱麗亞的小廝端着一個盛有晚餐的托盤進來了。在新女主人到來之前侍候格拉迪絲的廚娘弄了一些小吃,她以爲她的小主人也許在不犯教規的情況下肯吃這些小吃。亞瑟什麼也不吃,只是拿了一塊麪包。那個小廝是吉朋斯的侄子,剛從英國過來。在他拿走托盤時,意味深長地笑笑。他已經加入了僕人之中的新教徒陣營。
亞瑟走進壁龕,在十字架前跪了下來。他試圖靜下心來,抱着祈禱和默唸的正確態度。但是他發現很難做到這一點。正如托馬斯所說的那樣,他執行四旬齋戒過於嚴格了。他就像喝了烈性酒一樣。陣陣輕微的興奮從背上貫穿下去,眼前的十字架在雲中翻滾。只是經過長時間的連續祈禱以後,機械地背誦經文,收回任意馳騁的思緒,聚精會神地思考贖罪的玄義。最後純粹的體力疲勞壓制了神經的狂熱,使他擺脫了所有焦慮不安的念頭,於是躺了下來,平靜而又安詳地睡着了。
他正沉睡着,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啊,特麗薩!”他一邊想着一邊懶洋洋翻了一個身。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他猛地嚇了一跳,並且醒了過來。
“少爺!少爺!”有人用意大利語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快點起來!”
亞瑟跳下了牀。
“什麼事啊?是誰啊?”
“是我,吉安巴蒂斯塔。起來,快點,看在聖母的份上!”
亞瑟匆忙穿好衣服,然後打開了房門。當他帶着困惑的眼睛注視馬車伕那張蒼白、驚慌的面孔時,從走廊那頭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和鋃鐺的金屬聲。他突然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來抓我的?”他冷靜地說道。
“是來抓你的!噢,少爺,快點!你有什麼要藏的?瞧,我可以把”
“我沒有什麼可藏的。我哥哥知道嗎?”
第一個身穿制服的人出現在過道的另一頭。
“老爺已被叫起來了,屋裡所有的人都醒了。天啊!禍從天降真是禍從天降啊!竟然是在神聖的星期五!賢明的衆神啊,行行好吧!”
吉安巴蒂斯塔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亞瑟上前幾步,等候着那些憲兵。他們走了過來,後面跟着一羣瑟瑟發抖的僕人,身上穿着隨手抓來的衣服。就在憲兵們圍住亞瑟的時候,這家的主人和太太出現在這個奇異的行列後面。主人穿着睡衣和拖鞋,太太穿着長睡袍,頭髮扎着捲髮紙。
“肯定又有一場洪水,這些兩兩結伴的人都在走向方舟!
這不,又來了一對怪異的野獸!”
亞瑟看到這些形態各異的人們,心裡閃過這麼一段話。他忍住沒有笑出聲來,因爲感到這樣很不合適現在應該考慮更爲重要的事情。“再見,聖母瑪利亞,天國的女王!”他小聲地說道,並把眼光轉向別處,免得讓朱麗亞頭上跳動不已的捲髮紙再次引起他做出輕率的舉動。
“麻煩你給我解釋一下,”伯頓先生走近那位憲兵軍官,“這樣堂而皇之地闖入私宅是什麼意思?我警告你,除非你準備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否則我就有責任向英國大使投訴。”
“我以爲,”那位軍官生硬地答道,“你會把這個當作是充足的解釋,英國大使當然也會這麼認爲。”他取出一張逮捕證,上面寫着亞瑟伯頓的名字,並且注着是主修哲學的學生。他把它遞給傑姆斯,並且冷冷地說道:“如果你希望得到進一步的解釋,你最好還是親自去找警察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