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走到了人生的盡頭。沒有什麼可想的,也沒有什麼使他操心的事情。只是泯滅一個討厭而又無用的意識,此外再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可是看來還有一件愚蠢而又盲目的事情。
他還沒有下定自殺的決心,而且對此也沒有想得太多。這是一件顯而易見、無可避免的事情。他甚至沒有明確地想過挑選什麼方法自殺,要緊的是把這一切儘快了結——做完之後忘得一乾二淨。他的房間沒有什麼武器,甚至連小刀都沒有。但是這不要緊——一條毛巾就行,或者把牀單撕成碎片也行。
窗戶的上面正好有一枚大釘子。這就行了,但是它必須堅固,能夠經受住他的重量。他站在一把椅子上試了試釘子,釘子並不十分堅固。他又跳下椅子,從抽屜裡拿來一把錘子。
他敲了幾下釘子,然後正要從牀上撕下一塊牀單。這時他突然想起來他沒有祈禱。一個人在死前當然要作祈禱,每一個基督徒在死前都作祈禱。對於一個行將死去的人,還有特別的祈禱文呢。
他走進神龕,在十字架前跪了下來。“萬能而慈悲的上帝——”他朗聲祈禱。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不再往下說了。這個世界的確變得越來越無聊了,沒有什麼值得祈禱或者詛咒。
基督對這種麻煩又知道什麼呢?從來沒有遭受這種麻煩的基督知道什麼呢?他只是被出賣了,就像波拉一樣。他並不曾因爲被騙而出賣別人。
亞瑟站起身來,仍舊習慣地在胸前畫了十字。他走到桌子跟前,看見上面放着一封信。信是蒙泰尼裡的筆跡,是寫給他的。信是用鉛筆寫的:
我親愛的孩子:在你釋放的這一天不能見你,對我來說實在讓我感到莫大的失望。可是我被請去看望一個快要過世的人。我要到很晚才能回來。明天一早過來看我。急草。勞·蒙。
他嘆息一聲放下信來,看來這件事對Padre打擊確實很大。
街上的人們笑得多麼開心,聊得多麼暢懷!自他出生以後一切都沒有變化。至少他周圍那些日常繁瑣的小事不會因爲一個人、一個活人死去而變化。一切都像從前那樣。噴水池的水還在濺蕩,屋檐下的麻雀還在嘰嘰喳喳地叫着。昨天是這樣,明天還是這樣。對他來說,他已經死了——一了百了地死了。
他坐在牀邊,雙手交叉抓住牀頭的欄杆,額頭枕在胳膊上。時間還多的是。而且他的頭還疼得厲害——大腦中央好像疼得很。一切都是那麼乏味,那麼愚蠢——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前門的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他吃了一驚,簡直喘不過氣來。他用雙手扼住了喉嚨。他們已經回來了——他坐在這裡想入非非,任由寶貴的時間流逝——現在他必須看到他們的面孔,聽到他們冷酷的聲音——他們會嗤之以鼻,大發議論——要是他有把刀子該有多好……
他絕望地環視四周。他母親做針線的籃子就在小櫃子裡,籃子裡當然會有剪子。他可以絞斷一根動脈。不,牀單和釘子更安全,如果他有時間的話。
他從牀上掀下牀罩,發瘋似的撕下一條布來。樓梯裡響起了腳步聲。不,這條布太寬了。用它打結會不牢的,而且一定要留出一個套索。隨着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動作也越來越快。血液撞擊着他的太陽穴,並在他的耳朵裡嗡嗡作響。
快點——快點!噢,上帝啊!再給五分鐘的時間吧!
門上響起了敲門聲。那條撕下的布條從他手中掉了下來,他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他屏住呼吸聽着。有人扭動了門把,然後朱麗亞扯着嗓門叫道:“亞瑟!”
他站了起來,喘着粗氣。
“亞瑟,請把門給打開。我們在等着呢。”
他撿起撕壞的牀罩,把它塞進抽屜裡,然後匆忙把牀撫平。
“亞瑟!”這一次是傑姆斯在喊門,而且有人在不耐煩地扭動門把。“你睡着了嗎?”
亞瑟環視屋子,看見一切都已藏了起來,然後打開了房門。
“亞瑟,我可是有話在先。你至少應該遵照我的要求,坐等我們回來吧。”朱麗亞闖進屋裡,怒氣衝衝地說道,“你看來是認爲我們合該在門口恭候半個小時——”
“我親愛的,是四分鐘。”傑姆斯溫和地予以糾正。他尾隨妻子的粉緞長裙走進屋裡。“我當然認爲,亞瑟,你這樣做不大——不大成體統——”
“你們想幹什麼?”亞瑟打斷了他的話。他站在那裡,手扶着房門。他就像是一隻被困的動物,偷偷看看這個,然後又偷偷看看那個。但是傑姆斯反應遲鈍,朱麗亞又在氣頭上,所以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
伯頓先生爲他妻子拉過一把椅子,自己也坐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在膝蓋處扯直他那條新褲子。“我和朱麗亞,”他開口說道,“覺得我們有責任跟你嚴肅地談談——”
“今天晚上不行,我——我不大舒服。我頭疼——你們必須等一等。”
亞瑟的聲音有些異樣,含含糊糊的。他神情恍惚,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傑姆斯吃了一驚,四下裡看了一下。
“你怎麼啦?”他着急地問道,突然想起了亞瑟來自那個傳染病的溫牀。“我希望你不是得了什麼病。你看上去很像是在發燒。”
“胡說八道!”朱麗亞厲聲打斷了他的話。“他只是在裝腔作勢,因爲他羞於面對我們。過來坐下,亞瑟。”
亞瑟慢慢地走過去,坐在牀上。“嗯?”他疲憊地說道。
伯頓先生咳嗽了幾下,清了清喉嚨,捋了捋他那已夠整潔的鬍子,然後再次開始道出那番經過準備的話來:“我覺得我有責任——我負有痛苦的責任——跟你嚴肅地談談你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爲,結交——呃——那些無法無天、殺人越貨之徒,以及——嗯——那些品行不端的人。我相信你,也許只是糊里糊塗,而不是已經墮落了——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