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政赫在芭提雅呆了一個星期,才啓程回國。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回首爾,而是去了釜山。
說了要幫“樸政赫”了結一個願望,所以即使再糾結和不安,他還是要去面對。
現在這是他的責任,他不去做的話,就沒臉去面對已經去了天國的“樸政赫”。
相比起冷的刺骨的首爾,釜山雖然也是冬天,但是卻溫暖了許多。
站在半山腰上,看着遠處的大海,樸政赫不免唏噓。
每次他回到釜山,第一件事,都是去母親的墓前看看。
如今兄弟兩個都生活在首爾,總不回來的話,母親的墓前都長滿了荒草。
樸政赫親自動手,把墓地好好地清理了一下。直到重新變得乾淨了,他才心滿意足地坐下來。
“您一定很寂寞吧?都是孩子們不孝,光想着追求夢想,卻不能回來陪陪您。即使是曾經相依相伴的人,如今也把您給忘了。”
看着剛纔墓前荒涼的樣子,樸政赫就氣不打一處來。
顯然,樸五南很長時間沒有來這裡看過了。
還是結髮夫妻呢,只見新人笑,卻見不到舊人哭。
他和姜敏荷兩人生活美滿,卻讓母親到了泉下也這麼悲慘。
原本下定了的決心,帶着“樸政赫”不願放棄的願望,要去見見樸五南和姜敏荷。但是在看到了母親的墓地後,樸政赫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自己有心緩解矛盾,只可惜,人間的情分最是淡薄。
既然如此,大家就各自好好活着吧。
從山上下來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老嫗。
或許是眼神不大好,走近的時候,老太太的眼神不停地打量着樸政赫。
他都走過去了,老太太終於開口了。
“那個……”
“嗯?”
樸政赫聞聲回頭,不解地看向老太太。然後又向四周看看,並沒有發現其他的人啊。
這樣子看來,她說話的對象應該就是自己了。
樸政赫狐疑地站住,不確定地問道:“您好,您是叫我嗎?”
此時老太太已經慢慢走到了近前,乾枯的手指點着他,眼神帶着探詢的意味。
“你是……你不是盤松洞樸家的小兒子嘛。”
盤松洞就是樸家的住址,那邊姓樸的只有一家,所以樸政赫可以確定,老太太沒有說錯。
“是啊,您認識我?”
聽到他承認了,老太太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揮手拍了他一下,同時嘴裡氣哼哼地嘮叨起來。
“哎一古,果然是你這個臭小子啊。這麼多年都去哪裡了?幾年前遠遠地在這裡見過你一面,怎麼還能和家人吵架呢?你知不知道,當時你把樸家的媳婦給推倒了,她的傷到現在都沒有好利索。一到冬天,脊椎就動不了了。哎一古,壞小子,哪怕是後媽也不能那麼對待啊。害的你爸爸只能每天辛苦的上班,下班之後還要去醫院照顧。不忠不孝的混蛋小子,你怎麼還有臉在釜山出現啊?”
老太太一旦嘮叨起來,那就沒完沒了。但樸政赫已經完全懵了,渾然失去了從容。
三年前在這裡見到了樸五南,結果兩人互相厭惡,最終不歡而散。
隨後樸政赫在下山的時候遇到了姜敏荷,結果餘怒未消的情況下就推了一把。
當時以爲只是小事,卻沒有想到,居然引發了這麼嚴重的後果。
樸政赫焦急地問道:“您說……您說她在住院?”
釜山人的脾氣都很大,老太太更加暴躁了。
“都說了,聽不清嗎?都是因爲你這個混蛋小子,害的樸家的連來掃墓的時間都沒有。做小輩的對家長動手,會天打雷劈的知道嗎?”
唾沫口水噴了一臉,樸政赫卻沒有任何的怒意。
“那……那善英她知道嗎?”
老太太罵了半天,不但沒有體力衰竭,相反卻更加來勁了。
“如今的年輕人啊,一個個都是混蛋。只顧着自己好,哪裡在意大人的辛苦?你們都在首爾吃好喝好,留下老兩口在這裡等死。做人家兒女的,簡直喪盡天良。”
沒有在意老太太的惡言,樸政赫卻鬆了一口氣。
孝敏還不知道媽媽的情況,怪不得一直那麼平靜的。看樣子,是樸五南夫婦有意隱瞞的。
不然的話,他們兄妹之間肯定還要大鬧一場。
好不容易擺脫了老太太的糾纏,樸政赫的心意又改了。
雖然對那個家,對樸五南和姜敏荷都沒有好感。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沒有傷人的意圖。
當初的那一推,也只是心氣不順之下的衝動而已。
現在聽說姜敏荷因此而遭受了好幾年的痛苦,樸政赫的心裡陡然生起了負罪感。
手捧着康乃馨,樸政赫邁着沉重的腳步來到了醫院。
從櫃檯這裡問到了病房的位置,他慢慢地走了過去。
此時他的心境,已經完全變了。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到了這一步。
以往他的心裡總是存在着恨意,對這個家庭充滿了厭惡感。可是此時形勢逆轉,他都有點不敢去面對樸五南和姜敏荷了。
似乎是爲了省錢,姜敏荷的病牀並沒有選擇在獨立的病房裡,而是那種大廳裡的公衆病牀。只是用窗簾隔開,擋住了視線,卻擋不住聲音。
樸政赫剛要走過去,就聽到了裡面的對話。
首先是樸五南蒼老的聲音,比起三年前更加的嘶啞。
“我說,要不咱們就把手術做了吧。你這樣每年冬天都難受,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相比起他來,姜敏荷卻態度堅決。
“不行,再忍忍吧。這錢可是善英要用來買房子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這幾年多辛苦。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錢,咱們給用了,該怎麼面對她啊?”
樸五南一聲長嘆,動容地道:“可醫生說了,你這傷拖的越久,痊癒的可能性越低。再這麼耗下去,說不定要癱瘓的。”
“沒事的,過了今年就好了。善英她不是說,馬上就可以在首爾買房子了嘛。等把她的心願完成了,咱們就做手術。你說好不好?”
房間裡一陣靜默,足足半晌之後,樸五南纔再次開口。
“這些年,讓你受苦了。跟着我沒有享福,淨遭罪了。是我做的不好,連一個家庭都管不好。”
樸政赫看不見裡面的情形,但姜敏荷的話音還是清楚地傳進到了耳朵裡。
“這怎麼能怪你呢?說起來,我會受傷,也是自己做的孽啊。當初太在乎善英了,所以對他們兄弟倆就存在了偏見。他們那麼做,都是我沒有做好主母的責任啊。這些年……這些年我一直都不敢到姐姐的墓前去,就是怕她責怪我啊。”
樸政赫眼角一酸,好懸沒有控制住眼淚。
看樣子,多年的僵持過去,大家的想法都有了變化。
或許是一天比一天衰老,姜敏荷也沒有了當年的潑辣和尖酸。現在能夠反思自己當年的做法,看樣子這些年她想了很多。
既然是自己惹出來的事故,那麼……
樸五南夫婦倆並不知道樸政赫來過,兩口子呆在一起,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一直到了中午,樸五南才起身回家。
他要回去做午飯,然後給姜敏荷帶過來。生病的人,尤其傷的是脊椎,要遵照醫生的吩咐,十分注意飲食。
可憐樸五南六十多歲的人了,爲了照顧妻子,愣是練出了一手的廚藝。
當他經過前臺的時候,卻被護士叫住了。
“樸先生,手術的費用已經到賬了。您看,什麼時候安排比較好?”
樸五南徹底愣住,有點摸不着頭腦。
“什麼手術費用?我們沒有交過什麼手術費用啊。”
護士笑的很甜,把單據展開給他看。
“是有人替您付過了,如果合適的話,可以儘快給您愛人安排手術的。醫生已經說了,越快越好。如果現在做手術的話,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痊癒了。”
聽說有人替自己付了手術費,樸五南大吃一驚,趕忙搶過了單據。
現在的社會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他是怕有人做壞事,不得不小心一點。
再說了,那可是足足八千多萬的手術費用啊。
誰那麼好心,會替他支付啊?
樸五南把單據搶過來,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包括賬單和協議書,一項不落,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最終,當他看到簽名人還有身份證備註的時候,整個人都傻掉了。
根本沒有想到過,那個害的妻子受罪的混蛋小子,竟然在這個時候來了。不但來了,還給支付了手術費。
這一聲不吭的,太突然了。
手捧着賬單,樸五南老淚縱橫,徹底的心軟了。
這些年,都做了什麼混蛋事啊,好好的一個家,居然要走到這個地步。
明明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卻還不如年輕人能夠放下臉面。
看着老人情緒如此激動,護士很是擔心。但是想想那位先生的吩咐,還是硬着頭皮說道:“對了,那位先生還留下了鮮花,說是送給您愛人啊。”
看着潔白綻放的康乃馨,樸五南的淚水更如決堤的洪水,擡手給了自己一個重重的巴掌。
聲音是那麼的響亮,以至於他的嘴角都有了血絲。
可就是因爲這一下,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了笑容。
這一巴掌,更像是對過去的一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