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
昨夜烏雲壓頂,電閃雷鳴,原以爲一場傾盆大雨即將落下,孰料雷打了一夜,最後竟連一滴雨都沒下。
清晨六時,晨光破曉,湛藍的天空上只有稀疏幾朵白雲。
都說雨過天晴,今天偏偏來了個雷過天晴。
蘇洄站在校武場上,面向東方,微微昂頭,迎着朝陽閉上了眼睛,然後慢慢地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只覺心情愉悅,神清氣爽。
三天前的黃昏,他也是站在這裡,望着滿天烏雲,只感覺心情極度壓抑,身心極度疲憊,整個人瀕臨崩潰。
他望着那一朵孱弱的白雲被無邊的烏雲吞沒,感覺自己就是那被吞沒的白雲,全世界的人都在和他作對,都想搶奪他的太子之位。
他雙拳難敵四手,無力招架,以致心灰意冷,只覺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白色,沒了生機和色彩。
可就在他即將放棄抵抗,任由烏雲將他吞沒時,他失去色彩的世界裡突然劃過一道光亮。
這道光亮若那燎原之火,驅散了那沒有生機的灰白,使他的世界重新有了光和色彩。
“既然白雲爲烏雲所不容,那就也做烏雲好了。”
“最大的那朵。”
“帶雷電的。”
於是他就讓自己從白雲變成了烏雲。
賊人不抓了。
皇子公主們不管了。
餓死拉倒。
他該吃吃,該喝喝。
也不能苦了將士們,大魚大肉造起來。
蘇洄突然不急了,可有些原本不急,甚至暗中給他下絆子的人,反倒開始着急了。
這些人自聽說蘇翰林給蘇洄佈置了任務,讓蘇洄在三天內抓到打砸五福酒樓的賊人後,就開始暗中給蘇洄使絆子,想讓蘇洄完不成任務,在蘇翰林面前失信失寵。
如今三天時限已過,他們得償所願,喜不自勝,覺得狠狠贏了太子黨派一局,大挫其銳氣。
然後他們就把各種使絆子的手段收了起來,准許蘇洄正常捉拿賊人。
甚至還悄悄給武衛營的將士遞情報,想讓蘇洄拿人拿快點,好去解救他們正在東青殿受飢餓之苦的主子。
然而事情並沒有按照他們計劃好的發展。
只見昨日還火急火燎捉拿賊人的武衛營將士,突然間變了一張臉,一點也不着急了。
全都一改昨日的憔悴和疲憊,個個紅光滿面、神采奕奕,騎着馬兒在大街小巷瞎晃悠。
悄悄遞給他們的情報,竟然被他們撇嘴丟進了路邊的臭水溝,儼然一副只走過場不幹活的架勢。
這下可把他們急壞了。
因爲蘇洄一日拿不到賊人,他們的主子就要在東青殿囚禁一日。
十日拿不到人,就得囚禁十日。
滴水不能進,粒米不能食。
真要餓出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
漸漸的有些人甚至開始懷疑蘇洄前三天的火急火燎是不是全是裝出來的,懷疑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捉拿賊人,存心想看他們主子在東青殿受罪。
所以蘇洄不急他們反而急了。
蘇洄不上心捉拿賊人,他們反而盡心盡力地幫蘇洄捉了起來。
只盼蘇洄拿了賊人,快快去解救他們主子。
於是蘇洄頭三日累死累活都捉不到的賊人,在他不愛捉了之後,竟好像一個個主動送上門來被他捉一樣。
什麼看武林絕學被趕出泰平學院的,被妓院老鴇子下藥迷暈售賣的,扶跌倒的老太太反被老太太抱着大腿走不了的——
各種奇葩狀況,搞得武衛營將士們哭笑不得。
但,蘇洄還是不急。
“啊——”蘇洄迎着晨光,舒展
雙臂,伸了個懶腰,忍不住感慨道:“做烏雲比做白雲舒服多了。”
“主子,宮裡有消息傳出。”太監東榮腳步匆匆地走來,似有急事。
“講。”蘇洄道。
“昨夜陛下動怒,責怪您已經捉到賊人,卻還不回宮覆命,問您是不是想把諸位殿下們餓死在東青殿?”東榮小聲稟報道。
若是往常的蘇洄,聽到這番話,定然會嚇得惶恐難安,急急帶上元泰平幾人就去宮裡覆命。
可今時的他聽了,非但沒有害怕之色,反而笑了起來,不以爲意地擺擺手,道:“區區十天,餓不死人的。不着急,不着急,等賊人抓齊了再說。”
東榮聞言錯愕不已,他作爲蘇洄的貼身侍奉,最是瞭解蘇洄的行事作風,所以蘇洄一反常態的迴應讓他萬分驚訝。
但他並沒有多言,而是岔開話題問道:“主子,您早膳想吃什麼?奴才給您準備着去。”
“這幾日大魚大肉吃得太油,弄點白粥鹹菜去去葷氣。”蘇洄道。
這話要是被東青殿餓得前胸貼後背的皇子公主們聽見,估計活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好嘞。”東榮得令離去。
蘇洄攤開左手,裡面攥着一截捲起來的紙條。
這是羅網今兒一大早送來的情報,他一直攥在手裡沒看,因爲有些事情他還沒考慮清楚,此時考慮清楚了,方纔將紙條捻開來看。
紙條很長,蠅頭小字寫得密密麻麻,顯然要彙報的情報很多。
蘇洄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看完,然後咧嘴笑了。
這幾日阻他捉賊最賣力的,當屬二皇子蘇閩和五皇子蘇遊的人,而幫他拿人的也是這兩方人馬最賣力。
在羅網的密切監視下,這兩方勢力的諸多情報點在賣力運作時暴露無遺,皆被羅網一一記錄下來。
蘇洄盯着手中的紙條,目光驟然一寒,他準備送一份大禮給蘇閩和蘇遊。
……
“張小卒,站起來!”
講臺上,蘇錦神色慍怒,朝坐在最後一排的張小卒喝道。
她發現這幾日張小卒聽課極不認真,頻繁走神,看上去根本無心聽課。
這不,今天剛剛上課,她還沒念幾句,張小卒就又神遊天外了。
這讓她非常生氣。
所有學生都轉頭看向張小卒,可張小卒自己卻無所覺,依然低頭皺眉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看樣子是走神太深,沒聽見蘇錦的喝聲。
“張小卒!”
蘇錦又喝了一聲,可張小卒依然沒有反應,氣得她拿起了戒尺。
“大叔,大叔,大叔——”
同桌的臺文彥,連忙以胳膊肘捅張小卒。
“啊?”張小卒這纔有反應,歪頭看向臺文彥,投去一個帶着幾分不耐煩的詢問目光,怪其打擾自己想事情。
“先生讓你站起來。”臺文彥小聲說道。
張小卒心裡咯噔一聲,連忙擡頭看向講臺上的蘇錦,發現她正一臉怒氣地瞪着自己,慌忙站起身,心虛地問道道:“先生,你叫我?”
蘇錦含怒點頭,問道:“我剛纔講了哪兩句?你說一下。”
“——”張小卒頓時尷尬無比,他壓根就沒聽,哪裡知道蘇錦講了哪兩句。
“良田萬頃,日食三升。”
就在他抓耳撓腮之際,耳邊突然傳來臺文彥的竊竊私語聲。
當即眼前一亮,跟着念道:“良田萬頃,日食三升。”
蘇錦皺起的眉頭略略舒展。
張小卒暗鬆一口氣。
“豬肉三匹,日食一斤。”
臺文彥的聲音緊跟着傳到耳邊。
張小卒不疑有他,連忙跟念道:“豬肉三匹,日
食一斤。”
“哈哈——”
霎時間,鬨堂大笑。
“出去!”
“去門外站着!”
蘇錦氣得臉色鐵青,朝張小卒連聲喝道。
“哈哈——”臺文彥拍打着桌子,眼淚都笑出來了,指着張小卒問道:“大叔,你是多久沒吃豬肉了?哈哈——”
張小卒臉頰脹.紅,被一羣五六歲的娃娃看笑話,別提有多尷尬,他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你小子給老子等着。”張小卒朝臺文彥惡狠狠地瞪了眼。
臺文彥調皮地朝他吐吐舌頭。
幾天的同桌相處下來,他早已經不怕張小卒,因爲張小卒非常隨和好相處。
“臭小子。”見臺文彥不怕自己,張小卒只能無奈苦笑,然後離開座位往前面走去。
“等一下。”路過講臺的時候,蘇錦出聲叫住他。
張小卒還以爲蘇錦心軟,改變主意,不讓他去門外罰站了,心中不禁一喜,卻見蘇錦揚起了手中戒尺,冷着臉道:“把手伸出來,給你長長記性,看你今後聽課還敢不敢開小差。”
那些嘗過戒尺滋味的學生,頓時齜牙咧嘴地向張小卒投去同情的目光。
張小卒縮着脖子把手伸到蘇錦面前。
啪!啪!啪!
又響又疼。
“去吧。”蘇錦連打三下後收了戒尺,示意張小卒可以去門外罰站了。
“哦”張小卒應聲出門。
蘇錦繼續講課。
張小卒背倚牆壁,耳邊聽着蘇錦的講課聲,眼睛望着院外隨風搖曳的竹林,不禁開心地勾起了嘴角。
他感覺自己已經被這個學堂所接納。
蘇錦視他爲學生,沒有對他區別對待。
孩子們也漸漸視他爲同窗,沒有因爲他的年齡而疏遠或畏懼,很多人願意與他分享他們生活中的樂趣。
他也視自己爲學生。
被蘇錦叫起來會怕,捱打會害臊,罰站會難過。
這樣的生活讓他一時有些着迷。
可惜一道身影的出現,破壞了他眼前的美好畫面。
“錦妮子,借你的學生用一下。”
葉明月出現在張小卒面前,朝學堂裡喊了聲,也不管蘇錦答不答應,抓着張小卒就踏進摺疊空間,消失在教室門口。
張小卒很是羨慕葉明月對空間領域的掌控力,不說別的,起碼在趕路或是逃跑方面容易多了。
嗯,還有敲悶棍也挺方便。
忽然,一股血腥味飄進了張小卒的鼻子,他嗅了下,發現是從葉明月身上散發出來的,當即皺眉問道“你受傷了?”
葉明月點頭道:“被一頭畜生給傷了,不礙事。”
只是她蒼白的臉色和紊亂的氣息告訴張小卒,她的情況並不樂觀,至少沒她說得這般輕鬆。
“這麼大一個人,聽着啓蒙班的課,竟然被先生揪出課堂罰站,也不嫌丟人。”葉明月不忘揶揄張小卒兩句。
“還不是因爲你。”張小卒沒好氣道。
“咯咯,是想我想的無心聽課了嗎?也怪我,這幾天早出晚歸的,把你冷落了。”葉明月咯咯笑道。
“——你的戲可真多。”張小卒無語地白了她一眼。
他這幾天之所以無心聽課,是因爲他想到一個辦法,或許可以救葉明月,只是難度實在太大了,他每天都在不停地實驗,但皆以失敗告終。
“我的淫毒好像要發作了。”葉明月臉色一變。
“——”張小卒嚇得一哆嗦,苦着臉道:“昨天半夜剛剛吸過,這纔多久啊又要吸。”
葉明月忽然沉默,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