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之前的三次,這是阿德里安第四次到大陸了,當然,以世界最大傳媒集團之一的主席身份作正式訪問,卻還是首次。所以,少不得面對蜂擁而來的記者,以及說上一大堆看似動聽實際毫無用處的廢話,同時還要佔據各個媒體的時事和娛樂版塊的頭條。
畢竟,除了傳媒集團主席身份外,他同時也是傳奇導演,執導的電影80%都在大陸上映過,有一大批的粉絲呢。
不過阿德里安正式訪問大陸可不是爲了這些,固然有許多商業談判,但那些自有專業人士去負責,他所要做的就只是訪問。沒錯,說得再簡單些就是過來走走看看玩玩,當然,這次不可能玩女人了,如此的高調勢必引來許多關注,如果被記者拍到一些不該拍的東西,那就有些麻煩了,他的花花公子的名頭已經名聞遐邇了。
事實上,當晚的酒會上,那些好容易弄到一張邀請卡的女人宛如撲火的飛蛾,絞盡腦汁的想要和他搭訕——大多是娛樂圈裡的,林志鈴、高媛媛她們的成名之路,還有大小雙冰如何擠入好萊塢的,在這個圈內已經不是秘密,更何況王氏兄弟也經常拿和ac傳媒合作來做招牌。
所以說,只要阿德里安想,怎麼玩都沒問題。只是如果真被記者抓住了就會很麻煩,也很難說有沒有些蠢女人想用這種蠢方法來提升自己的名氣,儘管他在大陸持股了許多傳媒公司。但這裡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不可能如臂使指那麼輕鬆。
而之所以這麼高調,一是的確有些商業合作需要用正式的方式來談判,二來再過兩年想要單獨的高調來大陸訪問就需要慎重考慮了,阿德里安可不是巴菲特,沒有一句話就讓股市升值的本事——這也是張通行證。不過,他也承認,有那麼點衣錦還鄉的意思,但也只是有點而已,除了上面說的那些原因。還有些小事需要他來纔會真正瞭解。
“毫無疑問,你們正在創造奇蹟,即使是這裡,首善之地,依然算得上是三天一個樣,”站在中國大飯店的落地玻璃窗前,阿德里安看着外面的景色如此感嘆道,“真難以想象,幾年前我來的時候五環路纔剛開始投入使用。可現在六環路已經快完工了,看來。七環路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然後,他扭頭對身邊的老頭笑了笑:“希望將來你們不會將環城路修到美國去。”
“這個主意不錯。”對方哈哈笑了起來,一點都不在意,“說實話,你是我見過的最瞭解中國的傳媒大亨,科威爾先生。”
停頓了下,他才又補充的說道:“這可不是恭維的話,你聖旨比很多中國人都要了解中國,比如昨天在燕京大學的演講。關於電影以及後面那部分,我個人非常贊同。”
“是嗎?”阿德里安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當然,”對方認真的點了點頭,帶着一點輕蔑的口吻,“你說得沒錯,那些人如果在規則之內都做不好,取消了規則他們就一定能做好?”
“謝謝。”阿德里安雖然笑了笑。卻沒怎麼放在心上,他這番話恭維成分居多,而且在他心裡,最喜歡的恐怕還是最後那幾句。
正如所有大人物來華後總會去幾所知名大學進行演講。阿德里安也不能免俗,於是昨天在燕京大學進行了一場以“新型傳媒與公衆”爲主題的演講。他最開始其實是想去水木大學的,儘管這個國家的高層大多出自燕京,但最有分量的那幾個卻始終來自水木,所以他很想去看看。
不過仔細想想還是放棄了,水木大學雖然也發來邀請,但言辭並不懇切,更像是在應付,倒是燕京大學更爲熱情,爲了避免發出錯誤信號,阿德里安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正場演講大部分時候都沒什麼可說的,演講的稿子都是事先準備好了,並給校方以及某些人士看過,而來參加的學校也都是經過甄選的。不過,有時候總有那麼幾個大膽的傢伙,在說到在線視頻的出現可能導致更多個人電影出現,然後允許發問的時候,有個學生問他,對中國電影持什麼看法。
“毫無疑問,中國電影正在想辦法迎頭趕上,雖然步伐蹣跚,雖然有時候搞不清方向,但它確實在前進。我知道,《英雄》在大陸的口碑不怎麼樣,但在北美,這的確是部不錯的電影。”阿德里安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回答道,整場演講都是用中文進行的,讓他收穫了許多驚訝的目光,同時給那些準備秀英語的人沒有發揮的機會。
本來他只打算這麼說上一句,但提問的人似乎並不滿意這個答案,當即追問:“您認爲中國在電影製作上面和好萊塢有那些具體的差距,從制度到體系。”
這句話出來後,他想說什麼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不僅坐在他附近的同學都拿眼神去瞟他,坐在最前面的一些校方的負責人也都微微轉過頭去露出不虞的神色。
“我大致明白這位同學的意思了。”在停頓了幾秒鐘,阿德里安微笑着說道。
這算是……這是燕京大學的傳統?說他們tooyoungtoosimple一點都沒錯,既然如此,那麼他也就不客氣。
“有這麼一個國家,”他忽然提高了聲音,“他們的電影工業纔剛剛開始起步,而國內的市場都被外國電影所佔據,人們對別的國家的電影,哪怕是爛片都很寬容,卻對本國的電影非常苛刻。爲了扶持本國的電影工業,政府不得不立法限制外國電影,並鼓勵本國的電影人制作更多更好的作品。但同時他們卻成立各種審查委員會,爲了保證電影票房以及‘純潔’電影畫面,開始刪剪和禁映他們認爲不好的電影。”
說到這裡,阿德里安笑了起來,帶着意味深長的表情:“現在,有沒有哪位同學可以告訴我,我說的是哪個國家?”
燕京大學的禮堂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聲不大卻很清晰的咕噥:“被您這麼當舉例說出來,那肯定不是我們國家唄。”
頓時鬨笑聲一片。
阿德里安也笑了起來:“是的,我所說的這個國家。就是上個世紀上半葉的美國。”
一陣嗡嗡嗡的聲音響了起來,但又很快低了下去,隨着互聯網的迅猛發展,在座這些學生不會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沒錯,我說的是海斯法典,”阿德里安繼續講了下去,“早在1915年的時候,各級州政府就籌備起了審查委員會,以強硬手段要求電影必須按規定進行剪輯。否則就將面臨禁映的後果。幾年後,各州的委員會聯合起來變成了全國性的組織。又過了幾年,審查標準用的法典刊發並由當時的機構負責人威爾?海斯執行,所以被稱之爲海斯法典。整個法典有12條禁令,包含了犯罪、性、宗教等等各種各樣的情況,當然,具體是否違反了,就看委員會的審查員的態度。我想,在座的同學應該都在網站上看過《飛行家》這部電影,關於霍華德?休斯拍攝的電影所遭受的刁難。我保證,那些細節都是真實的。”
低低的笑聲響起,帶着一點尷尬的味道,不是因爲海斯法典,而是因爲那句“在網站上看過了”。
“我知道,肯定有同學會說,時代不一樣。標準也不一樣,現在應該更自由,我同意這點,”阿德里安舉起雙手往上擡了擡。“事實上我完全同意,沒有的束縛的想象力能飛得更高,事實上海斯法典當初所禁止的那些,在如今好萊塢的電影中比比皆是,而且觸犯得越深就越有票房。”
又是一陣低低的笑聲,只是那些學生的笑容都顯得意味深長,而前排那些校方負責人則都有些不安的交換了個眼神。
“但我舉海斯法典的例子並非要說這個,”阿德里安話鋒一轉,“我要說的是,海斯法典從正式頒發到結束,整整統治了好萊塢近40年的時間,而在這40年當中,我們依然有《地獄天使》,有《呼嘯山莊》,有《卡薩布蘭卡》,有《羅馬假日》,有《賓虛》,有許多可以稱之爲經典的作品!我相信即使再過幾十年後看這些電影也是如此。”
他的聲音再次高了起來,與此相反的是,禮堂裡學生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所以,”阿德里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我問題是,你們的《地獄天使》,你們的《卡薩布蘭卡》,你們的《羅馬假日》,在哪裡?”
不等回答他馬上又高聲說道:“如果一個人,在不算嚴苛的規則下都無法做出最基本上的舒張自己翅膀的動作,我憑什麼相信你在脫離的規則的束縛後能飛得更高更遠,而不是做布朗運動?”
又是幾聲輕笑,然後很快低了下去。
“我喜歡中國,我看好中國的潛力,”阿德里安話鋒再次一轉,“我想這點不用證明。”
當然不用證明,在來訪大陸的美國企業家中,他的中文絕對是說得最好的。
“雖然中國的電影工業全方面的落後美國,但我還是很希望中國的電影工業能發展起來,因爲好萊塢需要競爭,美國需要競爭,不要辯解,也不要躲躲閃閃,這是事實,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中美之間,合作和競爭會無處不在。”他很認真的說道。
老實說,他本來更想用“對手”這個詞的,這個中性詞能更好體現中美目前的關係,不過考慮到別人不一定會用他的思路進行解讀,到時候可能兩邊都不討好,於是最終還是改用“競爭”替代。
“沒有競爭,就沒有活力,沒有活力,就會退化,優勝劣汰,這是已經被證明的真理,”阿德里安的聲音在禮堂裡迴盪着,“現在的好萊塢已經處在了獨孤求敗的位置上。我們在全球的市場上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但也正因如此,很多製作人開始覺得只要特效做得好,再多的投資也能賺回來,然後他們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一部電影之所以能成爲好電影,是因爲它有一個好故事。”
他再次揚了揚雙手,而在場很多人都露出了思考的神色:“我最早希望歐洲能扮演這個角色,可惜他們寧願縮在小圈子裡抱團取暖,維持他們所謂的‘藝術’也不願意更進一步。關於我對這點的評論,如果你們在網絡中有看《艾倫秀》的話,應該能找到,05年第43期。”
又是幾聲不好意思的笑聲。
“之後我也考察過日本、韓國以及……印度,很遺憾,他們的市場都太過封閉,比如印度,他們總喜歡在電影中加些歌舞,所以我最終將目光放到了中國。”阿德里安終於放緩了語氣,面帶微笑的說道。“你們已經創造了很多奇蹟,你們將會繼續創造奇蹟,所以,爲什麼不能在這上面也創造奇蹟呢?雖然你們還有很多路要走,雖然你們的電影人還擺不正自己的位置,雖然你們的頭上還有諸多限制,雖然你們的市場已經有了規模但還不夠成熟和系統化,但我看好你們。所以,我等待着。等待你們調整自己的態度,等候你們擺脫規則,等待你們更加成熟,等候——你們的挑戰。”
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
第二天,大陸媒體上面自然是各種聲音都有,不過勉強都站在中立位置,南方部分報紙對維護某局的話視而不見。繼而大讚阿德里安心胸寬廣,誰讓他是美國的超級富豪之一呢?雖然部分六代導演提出抗議,認爲部分說辭有侮辱的嫌疑,可惜沒人在乎。因爲阿德里安同時也是超級導演,從金棕櫚到奧斯卡,都是他的舞臺,沒人的作品類型比他更豐富,庫布裡克也不行,能在這方面指責他的中國導演……基本上沒有。
加上這番演講的全文發到網上後引起了許多青年人的共鳴,認爲這個來自美國的,中文說得很流利的傳奇富豪和導演相當不錯,這纔是真正對中國好的人。這種情況下,那幫急急跳出來想展現存在感或者想炒作的導演,自然被幾面不討好,除非個別臉皮特別厚的傢伙,基本上都很快偃旗息鼓了。
好了,不說這個了,不管在燕京大學的演講在大陸引起了多大的波瀾,阿德里安都已經跑在了腦後。至於美國國內,已經和克勞德通過氣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真正要面對的是面前這個差不多已經60歲的老傢伙,對方越是恭維,說明接下來的事情越麻煩。
“能獲得你這樣的,大陸的電子巨頭的稱讚,我也覺得很榮幸,任先生。”阿德里安說了兩句客套話,然後話鋒一轉:“好了,我們還是來談談具體的事情吧。”
“當然……”儘管任先生笑了下,但那一絲尷尬還是落入阿德里安眼中,到底會是什麼呢?
“我就直說了吧,科威爾先生,”猶豫了兩秒鐘後任先生直接說了出來:“您手中的博納的股份……有想過要出售嗎?”
阿德里安眨了眨眼睛,只是短短几秒鐘就將其中的因果聯繫了起來,然後又花了幾秒鐘將事情想得更加通透——他對大陸政府可不是沒有防備,資料收集得很足,在和自己的產業幾乎沒有什麼聯繫的任先生表示想要私下談談後,更是花了不少時間做準備,又怎麼會想不到他們想要什麼。
“我想,我沒有任何違規的行爲,對吧,任先生?比起默多克,我可是相當的守規矩。”阿德里安似笑非笑的說道。
任先生不由乾咳了聲,尷尬的感覺也越發的明顯,同時又帶着點惱火,顯然接下這個任務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他也是要面子的。
“你知道,一般情況下……政府是不允許……”他苦笑了下,最終還是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簡單的說,您控股的產業太多了。”
“但是我沒有超過你們劃的線,不是嗎?”阿德里安顯得有些咄咄逼人,“我是個很守規矩的人,只要對方也守規矩。”
從表面看,似乎是因爲博納的原因,因爲收購了博納大部分股權的保利集團是軍方的地盤,他們顯然不想和外資,尤其是ac傳媒這種全世界有數的傳媒集團共享。這也是爲什麼任先生會做傳話人的原因,他也有軍方背景,算是大陸官商中的翹曲,企業和持股蘋果的ac傳媒多少也有那麼點聯繫,由他出面傳話正合適——王氏兄弟不夠格。
但是站在阿德里安的角度再往深處想想就會明白,這其實是大陸政府在一種隱憂下的措施,因爲他持股的大陸傳媒企業已經太多了。
華誼、博納、海潤、橙天等等,只要是能排的上號的大陸傳媒企業,基本上都插了一腳。至於那些知名it企業,視頻、社區、搜索、即時通訊……基本上也都一個沒放過,儘管他一直恪守着他們劃出的底線,始終是第二或者第三位的股東,但從數量上來說實在太誇張了。
對於可以容忍別的企業巨頭,卻不允許出現大型傳媒集團的大陸政府來說,這是不能接受的。但阿德里安始終安分守己,從沒有什麼過火的挑戰他們底線的行爲,而且表現得又還算親華,不見他身邊的華人女性都有好幾個?他們也實在找不到什麼好藉口,最終只好讓任老頭出面傳話試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