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多情的懲罰
夏拓緩緩起身，目送蘇暖離開。
深幽的眼神，讓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明知夏拓的眸光一直尾隨自己，可蘇暖沒有回頭，甚至連步伐都沒有變亂。
做了二十年的單身母親，一雙兒女的成長，生活的壓力，把原本擁有一身江南淑女才擁有的嬌弱女子，練成了如今堅強的鏗鏘玫瑰。
直到拐過彎，不再感受到身後如影隨形的視線，蘇暖才緩緩站定。
深深一呼吸。
蘇暖當然知道，自己來這兒意味着什麼。
她二十年來的平靜生活，到此爲止。
夏拓不會再讓她如此平靜地活着。就算不會對她動手，那一雙兒女絕對逃不掉他的荼毒……
“你怎麼在這兒？”一聲清脆而詫異的聲音，在蘇暖前面不遠三米處響起。
靜靜的空間，讓這一聲傳得幽遠。
是個年輕的聲音。
蘇暖側過三十度的視角，靜靜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個子高挑，金色波浪長髮。化了淡妝，紅脣恰似芍藥，淡淡的眼影，卻讓她看起來有些不真實。
蘇暖不認識她。
但夏美芙卻因爲上次回來，因爲機遇，見過蘇暖。
瞅着蘇暖稍微困惑的眼神，夏美芙淡淡笑了：“你是來找我爸爸。”
夏美芙不是問，而是肯定。
蘇暖明白了。這是夏拓另一個女兒夏美芙。
淡淡一笑，蘇暖面色平靜，穩穩地從夏美芙面前走過。
夏美芙面色微慍，驀地伸開手臂，擋住蘇暖的去路。
蘇暖挑眉，看着夏美芙的胳膊，笑而無聲。
“我知道你的來歷。”夏美芙試探着，“你來找我爸，不怕我媽來找你麻煩嗎？”
蘇暖緩緩擡頭，平靜地看着夏美芙。
兩人對視着，似乎什麼也沒有，又似乎在較勁。但顯然，蘇暖並沒打算和夏美芙較勁，她淡淡一笑：“你就是那個搶我女婿的夏大小姐？”
輕輕一句話，夏美芙面色酡紅，一張紅脣輕顫。
很顯然，她輕視了夏曉靈的母親。蘇暖這一句話，激得她心內一片血腥。
她當初費盡心機，明搶暗搶，司徒逸還是夏曉靈的老公。
而且今早的新聞，昂貴而有心意的聘禮，幾乎氣得她吐血，讓才從法國巴黎回來三天的她，再也安捺不住，忍不住來公司，想和夏拓談談。
見夏美芙面色大變，蘇暖輕輕笑了：“幸會。”
“我不搶司徒逸，後面大把人搶他。”夏美芙睥睨幾分，“你女兒只有那麼多才情魅力，司徒逸儘早從婚姻裡遊離出來。”
“謝謝夏大小姐關心。”蘇暖含笑點頭。不卑不亢，有如一個久處高處的掌權者，“不過，夏小姐真不用如此關注別人的家庭。再見！”
“等等——”夏美芙也笑了。短短時間，她已經調適好心情，“我還是尊稱你一聲蘇阿姨吧！蘇阿姨，你真的敢接受長城大廈這五星級酒樓？你不怕把這酒樓做垮了，讓一家三口再無東山再起的機會？”
“確實，我極有可能把酒樓做垮。”蘇暖含笑凝着她，“可那是我們一家三口的事，夏大小姐何必操心這麼多。”
蘇暖含笑低語，語氣溫柔，可字字珠璣，讓人退無可退，更沒有空子給人鑽。夏美芙聽着有氣，卻硬是半個字也說不上來。
蘇暖淡然伸出胳膊，輕輕拉開夏美芙的手，踩着優雅而堅定的步子，向電梯口走去。
夏美芙緩緩轉過身來，目送蘇暖消失，恨恨地“呸”了聲。
一個二十年前就沒落的千金，現在什麼也不是。
憑什麼用這麼高傲的態度面對她！
加快步伐，夏美芙大步向前走去。
她一下子推開夏拓辦公室的門，撞得“董事長辦公室”的牌子幾乎掉落在地。
“美芙，你是女人，文明些。”夏拓擰眉。
“爸——”夏美芙滿懷委屈的聲音，輕輕灑落，她咬咬牙，飛快走到夏拓面前，“爸，你怎麼讓那個女人來。你不怕媽媽碰到她嗎？爸，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找她……”
“閉嘴！”夏拓厲聲喝止女兒，“我的事，何時輪到你插手？”
“可是這對媽媽不公平！”夏美芙咬着牙，握着拳頭，一掃原來有的大家閨秀的氣質，“如果和媽媽無關，我纔不會插手。”
“哪裡不公平了？”夏拓厲聲阻止，“你去問問你那個媽，看到底是誰不公平？”
夏拓在家裡向來是個嚴肅的長者，就算嚴肅，但從來沒如此嚴厲果斷，夏美芙有些發愣，默默退了一步。
她只是聽到些風言風語的傳聞，事實真相如何，還真的不知道。
老爸這意思，難道是自己媽的事……
夏拓聲音緩和了些：“美芙，我們大人的事，你無須再管。如果你真的很閒，去給我找個女婿回來。”
“爸——”夏美芙驚叫，微微不服氣，“女婿哪能說找就找的？”
“美芙，你年紀不小了。”夏拓聲音似乎蒼老了些，無力地靠上轉椅，“再過兩年，你就沒有什麼可以選擇了。”
“爸，你別長他們志氣，滅自己威風！”夏美芙不服。
夏拓久久凝着女兒，最後輕輕一嘆：“美芙，這是事實。六年前，你剛剛大學畢業，來給你提親的媒人，幾乎踩破了我的門坎。三年前，雖然沒有你22歲時提親的多，但我依然應付不暇。可現在，給你提親的，寥寥無幾……”
“那是因爲我一直不在國內。”夏美芙辯解。
“是，你一直不在國內是個原因。”夏拓頷首，卻微微失意，“但豪門世家，高幹名流，一個個想娶名流千金，但更想娶個年輕漂亮的名流千金。美芙，你生生地把自己的青春歲月玩掉了。你以爲，有幾個男人會在那裡等着你，等到你心甘情願嫁爲人妻的那一天……”
夏美芙默默低了頭，緩緩坐下，喃喃着：“爸，你爲什麼要把你的女兒貶得一無是處。我沒有你說的那麼愁嫁……”
“本來沒有。”夏拓語氣平和，可措辭銳利，“但當你在夏氏自己的酒樓裡，睡到顧子晨房間的那一刻開始，我夏拓的女兒，身價足足降了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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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凌天大廈下面，蘇暖以手遮陽。
仰首半天，纔看到凌天國際的頂樓。
這是她一雙兒女工作的地方，女婿的家族公司。她引以爲豪，但也同時，從心底騰起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門當戶對，這是傳承幾千年的錚錚事實。可她的女兒，終究起點稍低。
這婚姻，全靠司徒逸撐起來。
如果當年父親沒有英年早逝，那現在稱霸本市的酒樓業，是她們蘇家，而不是夏氏和顧氏。
懷着感慨，蘇暖大步向裡面走去。
“您好，請問找哪位？”前臺小姐含笑擋住蘇暖的去路。
“我是蘇暖。”蘇暖含笑凝着前臺小姐，“夏曉靈的媽媽……”
不等蘇暖說完，前臺小姐已經一個畢恭畢敬地半彎了腰：“阿姨是找司徒太太吧？請阿姨上36樓。”
真是個會看眼色的姑娘，蘇暖微微一笑，向前走去。
步伐卻放緩幾分，熱淚盈眶。
從這個前臺小姐恭敬的態度上，她就完全能看出來，靈靈在司徒老爺子和司徒逸的庇護下，過得多麼滋潤。
36樓的君子蘭長得正旺，顆顆滴翠，生機盎然，看得蘇暖心事放下大半。
蘇暖竟似乎輕車熟路，朝CEO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阿姨？”甦醒一愣，
誰敢硬闖CEO辦公室啊！
這阿姨太勇猛了。
可不等甦醒拒絕，司徒逸已經在CEO辦公室看到了蘇暖的身影，立即長身而立，踩着沉穩的步子走出來。
“我來看看你們。”蘇暖淡淡一笑。
“靈靈不在。”司徒逸亦笑，“她去爺爺那了。”
蘇暖點頭：“我不找靈靈，我找你。”
司徒逸沉吟了下，立即明白。蘇暖這是有事和他談，最好還別讓夏曉靈知道。
看看空空的長廊，司徒逸以手相讓：“請岳母來這邊。”
司徒逸隨着蘇暖來到間比較偏僻的會議室，隨手關緊了門：“岳母來是……”
“我來看看你們工作的地方。”蘇暖緩緩坐下，手輕輕落上會議桌，“順便和你談談我的靈靈的事。”
“哦？”司徒逸揚眉。
蘇暖輕輕嘆息：“靈靈的事，我本來要和你談。和我有關的事，本來不想這事麻煩到你們。但我一早起來，看到新聞上的記者招待會，不得不長你談談。”
“岳母儘管說。”司徒逸禮貌地頷首。
蘇暖放下手袋，輕輕壓上膝蓋，緩緩凝着司徒逸：“說實話，我想過靈靈嫁給顧子晨，但萬萬沒想到，你會嫁你。而且那麼快，快得我這個當媽的，都不是第一時間知道……”
“對不起。”司徒逸頷首，“關於這結婚，是我和爺爺用了點手段，不然，靈靈不會這麼快下決心。”
“不，我不是怪你。”蘇暖緩緩搖頭，“司徒，我壓根沒有怪你的意思。當時顧子晨閃電結婚，而靈靈還不知道。後面夏美薇爲了趕盡殺絕，不僅對靈靈下手，也逼迫我。靈靈閃婚，在我這個母親看來，完全正常。我只是沒料到，她再次把自己嫁進了豪門。說實話，我很害怕靈靈不會自保。靈靈實在……太善良了。當然，這和我過度保護靈靈有關。”
“哦？”司徒逸揚眉。
他敏銳地感覺到，蘇暖還有更重要的話要說。
“靈靈她……”蘇暖有些哽咽，“是我剝奪了她美好而優渥的童年生活，因爲愧疚，我一直像只老母雞護着她，不容許她受到任何傷害。但也造就了她的善良。可對於豪門而言，善良是女人最大的弱點。”
“岳母，我可以足夠保護靈靈。”司徒逸點頭，“無須擔心。”
蘇暖擡起頭來：“我壓根不擔心你不能保護她。我擔心的是，她會在許多事上鑽牛角尖。例如，昨天中午，她在顧子晨的威脅下，去了陽光集團見顧子晨。”
面容一頓，司徒逸深邃而悠遠的眸，慢慢多了幾事不明的火花。
十指，慢慢彎起。
昨天他去城中村接她，她那麼乖巧，那麼溫柔，說要給了生個兒子。
他就覺得她當時特別反常，但因爲剛好召開了記者招待會，公開婚事和聘禮。他還以爲
她那麼溫柔那麼體貼，是因爲感動，也因爲難以承受。
他絕對沒想到，那是因爲顧子晨再次爲難她。
可這個傻丫頭爲什麼不直接告訴他，顧子晨的事，他完全可以幫她擺平。
哪怕要付出，他也得替她擺平。
他們是夫妻。
“岳母，請說。”司徒逸點頭。
蘇暖緩緩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對面的陽光大酒樓：“靈靈做錯了事，她發現長城大廈那份合同，顧子晨手裡居然還有一份。顧子晨用完個合同威脅她離開你。這丫頭不想影響你，也有她自己的驕傲，所以不肯找上你幫忙。她想自己處理，她去找了夏拓，要求夏拓用權，想辦法凍結顧氏的流動資金，迫使顧子晨無法拋棄夏美薇，進而無法逼她離開你。可夏拓不同意，這丫頭這才找上我。可是我覺得，這事，應該由你親自處理。”
司徒逸頷首。
這丫頭，就是心事重。
偏偏又有幾分自尊。
“岳母放心，這事我會處理好。”司徒逸心平氣和，可語氣堅決。
“這樣我就放心了。”蘇暖微微一笑，轉過身來，看着司徒逸，“這只是我來的原因之一。”
司徒逸頷首：“原因之二是？”
“原因之二，我如果真接手長城大廈，那麼，夏氏和顧氏會第一時間打壓我。”蘇暖有些悵然，“這個……司徒老爺子知道歷史。”
“這個我自有安排。”司徒逸淡淡一笑，“既然我們敢把長城大廈交到岳母手上，自然不會讓岳母血本無歸。我們已經替岳母找到全世界五百強的優秀經理人，到時酒樓一裝修好，他立即會帶上個領導班子過來。就算無法避免與顧氏夏氏當面較量，可鹿死誰手，未必現在就可以預料。”
蘇暖眸子一熱：“原因之三，是爲了你們兩個年輕人。”
司徒逸靜默了下，淡淡一笑：“岳母如果能有提醒，是我的幸運。我爺爺一直不放心我，跟着我不遠萬里，老年獨擋一面，就是因爲我自小沒有母親可以相攜。我一直覺得，爺爺最終樂意我和靈靈在一起，有岳母的緣故。”
蘇暖淚光晶瑩，笑了：“我想說的事，司徒，你不能太*靈靈，也不能太慣着她。我就是把她嬌養太過，如今才缺了果斷。該說她的，該提醒她的，你一個字也不能省。司徒，請你好好提點靈靈。隨時提點。否則，你們怎麼一起經歷風雨。人的一輩子，真的太長了。特別是豪門，我不放心呀，你一定得讓她變強。”
“岳母，我會的。”司徒逸淡淡笑了。
“那就好。”蘇暖擡起頭，含笑拍拍司徒逸的肩頭，“我曾從名流社會走來，知道高處不勝寒。司徒，辛苦了！可是，我希望你適度放鬆，讓靈靈知道你的辛苦。相依相扶，感情才能走到永遠。”
司徒逸頷首。
幾分動容。
這纔是一個偉大的母親。
蘇暖離開了，含笑離開的。那優雅的步伐，比來的時候更優雅幾分。
司徒逸坐在原地好一會，才把甦醒喊來，一起回憶毀掉長城大廈時的那份合同。
“日子有些久了。”甦醒無可奈何地撓着後腦勺，“司徒先生，只怕當時的情景無法記清楚。這件事，還是需要直接和夏小姐談，要不然，根本不記得當時的細節了。”
“不用，只要那天是顧子晨親自來凌天，就好找。”司徒逸搖頭，“把具體日期回憶出來。”
甦醒撓頭，忽然一拍手：“司徒先生，這件事有個人比我們倆都清楚。”
“誰？”司徒逸面色冷凝，“說！”
甦醒脫口而出：“董事長！”
司徒逸橫了他一眼。
甦醒摸摸鼻子，有些尷尬：“我知道，司徒先生不想老爺子再操這份心。可當時就他們兩個在場。”
司徒逸靜默。
“不……”甦醒忽然驚叫，一拍辦公桌，“找關雪。”
這才差不多。
司徒逸起聲。
甦醒偏偏還不識趣地追着自我感覺良好：“幸虧我記心不錯。”
“記心不錯？”司徒逸懶懶地凝着他，“記心不錯的話，可以再記起一些事。甦醒，是娶黑人美女呢？還是去非洲食人族……”
“我記心太差了太差了。”甦醒驚得大驚失色，飛快閃人，“司徒先生，我得去看看醫生。啊呀，我最近怎麼了……”
目送甦醒連滾帶爬地閃人，司徒逸脣角慢慢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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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那天的日期我記得。”關雪面色冷凝，“怎麼，長城大廈出事了？”
“小事。”司徒逸頷首。
關雪面色不悅：“司徒，我是真心覺得，爲了你的事業，別把大事委任給夏曉靈。她做的事，我們不放心。”
司徒逸搖頭：“關雪，我放心她。”
關雪神思複雜，似乎在進行強烈的生理鬥爭，最後果斷反對：“我只是心疼你……”
“關雪！”司徒逸的聲音微微嚴厲，“我不需要心疼，我只需要協作。”
關雪默默合上眸子，最後輕輕吐出一句：“顧子晨來的那天日期是……”
三分鐘後，司徒逸來到保安部的監控中心。
“那麼久的日期……”保安經理有些爲難，“我們極可能做刪除處理了。我先找找看看。”
但幸運的是，那天的視頻還沒刪除。
司徒逸留下顧子晨的相片：“請把他來並前後半小時的視頻剪切下來，並立即發給我。”
“好的，司徒先生。”保安經理洪亮地回答。
回到辦公室，夏曉靈正從老爺子那兒回來。一看司徒逸凝重的神情，立即覺得脖子涼嗖跟起來。
“過來！”司徒逸沉聲道。
“怎麼了？”夏曉靈瞅着他，反而後退了一步。
第一次，她發現司徒逸居然如此嚴厲。
“說說，這兩天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司徒逸居高臨下地凝着她，“坦白從寬。否則……”
“……”夏曉靈暗暗吃驚，她昨天中午見顧子晨的事，他不會這麼快就知道吧？
“不說？”司徒逸擰眉看着她，“不說，要我查嗎？”
他的聲音低低的，含着壓抑的味道，夏曉靈覺得整個辦公室都冷凝起來。
“沒……沒什麼呀！”夏曉靈輕輕地說。
“靈靈，真的要我說出來？”司徒逸的聲音更輕了，“你真的如此不重視我們的婚姻。”
“沒有。”夏曉靈立即反駁，“我絕對沒有……”
“那……”司徒逸雙手相交叉，看着她，“你昨天去陽光大酒樓是怎麼回事？”
“……”夏曉靈目瞪口呆，“你……怎麼知道？夏美薇告訴你的？”
“不敢誰告訴我的，這就是事實。”司徒逸緊緊凝着她，“揹着我去見顧子晨……說，該怎麼懲罰你？”
“我……”夏曉靈默默後退一步，合上眸子，一臉視死如歸，“你想怎麼懲罰就怎麼懲罰，我認了……司徒逸，你不許咬我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