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呢?她到底還忘記遺漏了些什麼呢?
陳禾顏覺得兩邊的太陽穴開始隱隱發脹作痛, 慢慢地,脹痛感越來越強烈,到後來漸漸地演變成不再是悶悶的脹痛, 而是一陣陣尖利的劇痛, 彷彿是有一根鐵針直直刺入她的頭顱, 用力翻攪, 那排山倒海般襲來的劇痛成功阻止了她的思考。
起先她還用手撐着頭, 可後來,劇痛一陣陣襲來,她全身的力氣都要被這種痛意抽乾了, 後來實在撐不住了,就慢慢地滑躺下來。
枕着枕頭側躺下來, 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她痛得渾身都在細細發抖。
自從甦醒過來出院以後, 陳禾顏就再也沒有頭痛過,今天是第一次, 甚至於比在醫院裡剛剛醒過來的時候還要疼。
她想去拿手機,打電話叫人,卻痛得連擡手張嘴的力氣都沒有,整張臉煞白。
因爲太過劇烈的滕頭,讓陳禾顏一時之間再也沒有任何一點點的經歷去分神撕開別的事, 她在一陣接着一陣的劇痛中意識都開始漸漸地模糊起來, 但似乎是潛意識裡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必須要想起一點什麼來, 不能就這麼被打敗……
***
她和秦雋又吵了一架。
她歇斯底里, 狀若瘋婦一般, 把家裡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以此極端地發泄自己心中已經漸漸將她逼瘋的情緒。
而秦雋, 看着這一片狼藉的家,似乎已經疲於這樣無休止的爭吵,他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很久很久,聽着她又哭又鬧的各種指責,指責他從不顧及她的感受,指責他沒有盡到一個丈夫該盡的責任,指責他任由他的家人輕慢欺負她,指責他不愛她。
秦雋低着頭,用手支撐着額頭,遮蔽了他佈滿紅血絲的雙眼,就這樣靜靜地聽着,一言不發,直到陳禾顏所有的力氣都發泄完了,癱坐在地上開始抽泣。
若是在以往,見到妻子這樣,他總要耐着性子安慰輕哄幾句,或者是先認個錯,讓她把情緒平靜下來不再哭泣。
可這一次,秦雋真的很累,一次又一次的爭吵,還有各種其他的事擾得他身心俱疲,他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等到妻子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一點點停止了抽泣後,他揉了揉寫滿倦意的臉,啞聲說了一句“我們先暫時分開幾天,彼此都冷靜一下”之後就開門出去,離開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家。
陳禾顏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離開,然後把門帶上,狼藉破碎的家中最後之剩下她一個人,她看着那扇關上的門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滋味,開始又哭又笑。
但陳禾顏沒有想到,這會成爲她此生最後一次和丈夫見面。
混亂的記憶畫面,她看到了華國駐M國大使館公佈的飛機失事華國籍遇難者名單,其中,秦雋灰白色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還看見了海上搜救現場的畫面,穿着橙黃色救生衣的搜救隊員們,在茫茫無盡的海面上,將幾片已經殘破到看不出本來面目的飛機殘骸打撈上搜救艇……
她渾身都是麻木的,躲在拉上窗簾不見一絲光線的房間裡,蜷縮在牀上一動不動,然後家裡的門被人突然從外面暴力破開,宋儀嵐帶着一羣人衝進來,一把拽住她的頭髮將她從牀上拖起來,面目猙獰到了極點,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扇了她兩個耳光。
陳禾顏被扇倒在地,卻沒有再爬起來反抗,她在一陣嗡嗡的耳鳴聲中聽到了宋儀嵐尖利怨毒的聲音。
她說,都是因爲你,因爲你非要和阿雋吵架,不停地尋他的晦氣,所以他纔想要爲了避開你而暫時去美國出差,又是因爲你,還敢用離婚要挾他回來,就是因爲這樣阿雋纔會坐上了這趟航班,他是因爲你才死的,是你害死了秦雋。
是她害死了秦雋……
陳禾顏的世界裡一片轟鳴,只剩下這一句話在她腦海中不停地盤旋。
再之後的一切,就彷彿是一部黑白色的悲劇默片,一點點將她逼入死亡的絕境,直到她在那個狹小陰暗的地下出租房裡,用鋒利的刀刃親手劃開了自己右手手腕的動脈血管。
就在她氣絕意識離體的那一剎那,突然之間,有許多陌生的畫面碎片出現在了她的意識眼前——
一封經過再三猶豫之後還是被點擊發送出去的郵件;一張個渾身插滿管子,因爲搶救無效而被蓋上了白布推進太平間的少年;一箇中年男人留下一封遺書後從二十多層高的高樓上一躍而下,被摔得血肉模糊、支離破碎……
還有秦雋面對鏡頭面記者犀利問話時嚴肅的臉色;他日日忙到深夜才歸家時那滿臉的疲憊;他帶着幾個助理、秘書在機場登上前往M國的飛機……
最後一個畫面停留秦雋匆匆來到一個機場,現場買來一張僅剩最後一班前往華國的中轉地的機票,然後行色匆匆地走上了登機橋。
……
陳禾顏一個驚醒,一下睜開雙眼,猛地從牀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淋漓。
她渾身都還在發抖,想擡手去摸一把自己的臉,卻發現自己的右手根本沒有力氣擡起來,手腕上那一陣一陣被利刃不斷割磨的強烈痛意慢慢地沿着手臂躥向她的四肢百骸。
她想起來了!她終於想起來了!
王一濤,她知道這個王一濤是誰了!
……
夜幕之中,一陣汽車燈光掃過,一輛汽車緩緩駛入別墅的小花園裡。
車子停穩後,秦雋從後座推門而下。
因爲現在正是晚秋過度初冬的時候,所以天也黑的早,家裡一樓此時早已燈火通明,但他擡頭望一眼,二樓的臥房還是暗着的。
他推開家門走進去,首先第一個出來迎接他的是門口瘋狂搖尾巴的大白和它腳邊的兩隻串串崽兒。
“先生回來了啊。”於阿姨聽到動靜就從裡面走了出來,接過秦雋手裡的文件公文包。
秦雋在玄關一邊換鞋一邊朝裡面張望,並沒有發現老婆的身影,於是問於阿姨,“顏顏呢?我看樓上沒亮燈,還睡着?”
於阿姨回答:“應該還睡着,下午兩點半左右上去睡的,我去看過一次,也沒醒,現在應該還睡着,正打算這邊菜出來就上去叫她起牀。”
秦雋進了屋後徑直朝樓梯走去,“我去叫她起牀。”
秦雋走上樓梯,來到他們的臥房門口,握住門把手一轉輕輕推門探身進去,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黑暗,還沒等他有下一步的都在,就聽見了幾聲破碎細微的痛苦嗚咽聲在黑暗中響起。
秦雋反應極快,伸手去摸手邊的牆壁,摁亮了一盞光線柔和的燈。
視線頓時明亮起來,擡眼看去,就見牀上的人一隻手緊握着另一隻手的手腕屈膝坐在牀上,身體蜷縮,臉貼着膝蓋上,整個人都在輕輕發抖。
秦雋心下一驚,趕緊大步走過去,在牀邊蹲下來,強行放低了聲音,“顏顏?顏顏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陳禾顏埋臉於膝蓋上,聽到這聲音,緩緩地擡起頭來,兩人就這樣四目相對……她看着面前男人的臉,那熟悉的輪廓眉眼,彷彿已經隔了一生一世。
張開手,一個探身朝秦雋撲過去,撲進他的懷中,陳禾顏也顧不得還在發痛的右手手腕,兩隻手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秦雋猝不及防之下,身體往後仰了仰,但很快就穩住了,扶穩了她的身體就任由她這麼抱着自己,他能從她摟他脖子的那個力道感受到她的惶恐和不安。
“顏顏你到底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要不我們去一趟醫院?”秦雋心中有些急切,回抱住她,她此刻正在發抖的身體,體溫也有點涼,還有剛剛那一臉的蒼白。
秦雋不禁回想起今天上午體檢時,那被抽走的整整九管血,以爲她身體不舒服。
兩人緊緊相擁,男人暖熱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傳過來,陳禾顏貪婪地汲取着,貼着胸膛,感受着他強健有力的心臟跳動,這才慢慢地緩了過來。
“顏顏你先鬆開我,換件衣服,我們去醫院好不好?”秦雋透過單薄的睡衣已經觸到了陳禾顏滿背的冷汗,心裡更加急切了。
陳禾顏依言乖乖地鬆開了秦雋,搖頭看着他,“不用去醫院,我沒事,就是剛剛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噩夢被嚇的。”
“什麼噩夢能嚇成這樣。”秦雋稍緩一口氣,扶着陳禾顏給她身後墊在身後,讓她靠坐在牀頭。
什麼樣的噩夢?一個她絕對不能重蹈覆轍在經歷一次的噩夢。
陳禾顏閉了閉眼回想腦中的那些記憶畫面,她終於想起來那個耳熟的王一濤是誰了。
如果說,秦雋死亡和後面陳家一系列的悲劇是她自己因爲各種原因而造成的,那麼這個王一濤就是最直接的那個起因導火索。
王一濤的兒子不幸得了絕症,他爲了救自己唯一的兒子,他耗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但還是不夠兒子續命治病,他作爲技術組的組長手裡正掌握着當時秦氏一個非常重要的項目中一部分核心技術。
爲了兒子高額的醫療費,他沒能經受住秦氏對家的金錢誘惑,將這部分數據賣給了他們換取了一筆極其豐厚的報酬,然後孤注一擲,帶着兒子出國做手術。
和他兒子最終死在了手術臺上,王一濤將兒子的屍身帶回國安葬好以後,留下一封遺書,跳樓自殺了。
因爲那組被盜走的核心數據,還有王一濤的死,讓秦雋和整個秦氏陷入了一場巨大的危機之中,他爲了這件事,忙得心力交瘁。
而彼時的陳禾顏,注意力卻都陷在和秦彥姜昕還有婆婆宋儀嵐的矛盾衝突中,整個人走上了一個極端,沉浸在自己的消極情緒中,甚至都沒去怎麼注意過那段時間秦氏發生的大事,就算聽過了也就這樣聽過了,更不曾在意他每天拖着一身疲憊很晚回到家時眼中浮現的紅血絲,她甚至還會時不時埋怨他晚歸,只在乎工作,每次都以工作做藉口等等。
所以也是因此,他們之間的矛盾漸漸加深,她因爲得不到足夠的安全感開始疑神疑鬼,整個人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這也讓秦雋越來越疲憊。
他們就像越繞越亂的線團,最終走向那樣一個結局……
既然能重來一次,她付出過那麼慘痛的代價,那麼久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
陳禾顏深吸一口氣,強自穩定情緒,對着秦雋笑了笑,隨後鄭重其事道,“我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被嚇到了,不過阿雋我現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秦雋看着妻子嚴肅的神色,其實心裡還是對她的身體不太放心,但也沒有勉強,只說,“什麼事你說。”
陳禾顏拿過手機,打開之前和蔣立的聊天記錄,點開那張工會慈善基金會撥款的審批書照片,手還有些微微顫抖,遞給秦雋。
秦雋頓了一瞬,接過來,認真看了起來。
陳禾顏在一旁解釋:“這個叫王一濤的,是秦氏技術部的一個骨幹成員,他兒子半年前得了惡性腦瘤,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錢,今天上午我還在劉主任辦公室聽到了他們談話,回來以後就讓蔣立幫我查了查,這是給他馬上要撥的慈善基金,十萬塊,但我估計遠遠不夠他兒子後續的治療費用。”
秦雋看看手機再擡頭看看陳禾顏,靜靜地聽着。
陳禾顏頓了頓,繼續說下去,“阿雋,人被逼到絕路的時候連死的勇氣都有,從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就都做得出來了,我想,在這樣困境中的人我們應該幫他一把。但你最好去暗中仔細查一查他,信件往來,看他有沒有和什麼比較敏感的人來往過,或者悄悄關注一下他後續會不會和什麼人有聯繫……”
“他需要錢,而且他還是手裡握着公司機密技術的人員。”陳禾顏輕聲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