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的名字,樑惟成
只是,生活總是在繼續着的,不因爲任何人的疼痛而稍遲上半分。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這件事情告訴母親,因爲,她的媽媽最自豪的兩件事情,一件便是生了她的大哥,爲蘇家延續了香火,一件便是她自己的丈夫沒有任何不良的嗜好。
母親已經退了下來,在她才四十歲的時候,因爲所在的那所廠子的效益不好,買斷了工齡。她和幾個朋友一起去了一家新開的超市裡,蘇青卿記得母親也不過才工作了兩個月,父親便說,讓她不要做了,回家專心的伺候孩子就好。
從那以後,家便是她媽媽唯一的工作。
這就是她的家,一個在風雨裡飄搖着的,讓她無法感覺溫暖和依靠的家。
她還記得童年時,在家的院裡,在葡萄架下揹着那一首童謠的時候,父親的笑,母親的笑,還有哥哥的笑,那時候的家,真好,真好……
她想着小時候的事情,依着牆就那麼淺淺的睡了過去,直到護士叫她的時候,她才醒了過來。
臉上有些涼,伸手一抹,竟然是幾滴水漬。
護士看出她是哭了,有些爲難的問她。
“蘇小姐,有人來訪,您要見嗎?”
蘇青卿稍稍掩了一下自己的被子,擡起頭,漂亮的眼裡,看不出來任何情緒的清淡,把自己武裝好了,看向半敞的門口。
“是誰?”
她唯一的朋友汪若秋帶着她的富豪旅行團去了西海岸,除了這個發小以外,她該是沒有什麼朋友會來訪的。
“說是姓樑?”
“樑?”
她一時間想不起會是誰,稍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讓他進來吧。”
護士把門推開,她看着門外走進來一個衣着極是光鮮,手捧鮮花的也僅僅是見過一面的陌生男人。
這世界很奇怪,有些人你天天見着,未必會真的記得他的模樣到底長得如何,可是,有一種人,即使你只是見了一面,便有可能,終生不忘。
此時,病房的光略略的有些暗,又離着的遠,她看不清楚來人的臉,只感覺像是她見到的是一座移動的冰山,正在緩緩的向她走來。
罩在灰暗的光裡的男人身形極高,比她的哥哥還要高一些,尤其是,當他進到病房裡的時候,頭頂幾乎是擦到了門了框口。
他面色暗沉,尤其那雙眼,透出來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了人心一般的尖厲和深沉。
“你好。”
這人連與人說話的時候,那嘴角的冷冽竟然也沒有舒緩一分的跡象。
樑惟成此時手裡拿着一束百合。
那是一束極大的香水百合,二十幾頭的粉白色的百合,更襯着他的一張石頭一樣冷冽的臉上,沒有半分的溫暖的顏色。
蘇青卿見他手捧着花,臉上竟是一副極敷衍的神色,而且,哪有這樣板着一張冷臉的探望他們樑家的恩人的。索性蘇青卿也沉下了臉。
只是,她年輕,就是沉下去了表情,也沒有什麼深沉的氣質,反倒看在樑惟成的眼裡,不過就是小孩子般的無禮取鬧罷了。
蘇青卿斜着眼看着穩穩的站到她牀前的男人,在肚子裡一陣的腹誹,這個通身氣派,卻是一副衣冠禽獸模樣的男人。
這時特護趕緊走了過來,萬般恭敬的從樑惟成的手裡接過那一大束的鮮花。
蘇青卿終是沉不住氣,她這時候,瞪着一雙大眼睛,故作了些應客的模樣,淡淡的對樑惟成說。
“坐吧,只有白開水,你要喝嗎?”
這是一傢俬人醫院,在北京不說是數一數二的,也絕對是奢侈的私人醫院,醫院是德國人開的,所以,這間醫院的各種設備和一應的醫療設備,甚至醫療牀,還有這滿屋的傢俬也都來自於德國,乘着飛機,坐着航渡,不遠千萬裡的運過來的。
所以,在這間高級病房裡,不會只有一杯白開水,從依雲,再到嶗山礦泉水,還有各種健康果汁飲料,甚至是97年份的葡萄酒也都是一應俱全的。但是,那是需要病人自己花錢的。
病房是樑家指定的,住院的錢,連帶請的特護的錢,也都是樑家去付,這些醫院的人早就和她說清楚了。
而且,她醒來時,就已經被樑家安排在這裡了。
看得出來,這個男人有很好的教養,或者也可以說,他如果保持着一種良好的修養的風範,也倒是真的算是道貌岸然。
他坐了下來,鬆了西服最下面的扣子,右腿很自然的搭上了左腿,雙手扣在膝蓋上方,面色仍舊冷硬如冰。
當她再向上,觸到了他那雙果決如刃一樣的眼時,蘇青卿下意識的躲開了。
樑惟成看着眼前這個頭髮亂糟糟的,臉色也明顯暗黃無色的小姑娘,尤其,她穿着一套顯然並不是十分合體的病號的衣服,脖子上還箍着支架,無論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被主人不小心弄壞了的布娃娃。
沉了沉眼裡的光,樑惟成之所以親自來一趟是因爲家裡的小公主,一天三通的催他,要讓他登門親自謝謝人家,而且,出了這種事情,於情於理,他也都該走上這麼一回,纔算是表達樑家對她的感謝。
“我代我父親過來,謝謝你對我妹妹的救命之恩。”
他似乎是不貫於說這樣感激的話,蘇青卿看到他眉心微蹙,略有不悅的顏色,目光冷冷的打量着她,她的那個小小的自尊心便已經感覺不耐煩了。
“您真是太客氣了,我也只是恰巧路過而已,而且,你們樑家不是已經謝過了嗎?”
人還沒到,先把五十萬打到了她的銀行卡上,說樑家財大氣粗還是說他們仗勢欺人?
她沒怎麼聽說過樑家,她只是零星星的在醒了以後聽小護士們議論說,做爲一家投資涉及了房地產,石油,海運,期貨,證券的綜合家庭企業,不得不說樑家幾乎是低調了極點。樑家來自蘇州,後來民國的時候,在天津靠一家火柴廠立了腳跟,然後再發展到了民國的幾大民營資本之一,而且據說,這樑家的祖上竟是做過清朝的大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梁啓超?
她心裡滿是腹誹,但是,對眼前的這個**的冰塊樣的男人,蘇青卿自然是知道人家肯屈尊降貴的來看她,不過就是因爲她救了這人的妹妹罷了。
所以,儘管是覺得這個人太高傲了,可是,反倒也在心裡勸了自己一句,人家有本錢不是嗎?
而且,憑直覺她就知道,這個男人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人物,既然以後彼此都沒有打算再見面,蘇青卿倒是無欲則剛的感覺自己硬氣了起來。如此杜撰過後,一開口便是有趕人的意思了。
“你還有事嗎?”
聽她的話,他反倒有些吃了驚了,竟然給他臉色看了,而且有下逐客令的意思了,雖然,心裡並不介意,樑惟成面上的顏色,倒是又沉了一分的對這隻滿臉帶着挑釁一般模樣的小野貓說道。
“我妹妹被送去香港了,她說想要你的電話號,要親口向你道謝。”
“真的不用,那時候誰碰到這種事都會幫忙的。而且,你們已經付過了醫藥費了,還給了錢,其它的,我也不需要什麼了,沒有那麼麻煩。”
聽她話意裡的灑脫和不在意,樑惟成倒是覺得自己有些小看了這個女孩子,竟然有一分尋常的男人也沒有的灑脫和英氣。
“那好,我留下電話,如果有事,你可以隨時與我聯繫。”
聽到他話語裡的誠奶,蘇青卿的臉上這纔有了些緩緩的化了的冷,而坐在那個極舒服的沙發裡的男人,臉上的冷冽,像是因爲提到他的妹妹也暖了一分。
她纔要去抽屜裡找紙,樑惟成便已經遞上了他的手機在她的面前。
“這裡?”
她看着這個鍍金的手機,拿在了手裡後,感覺頗有些分量。雖然是沒有鑲鑽石,可是,也不是市面上能見到的牌子和樣式。
現在在很多老闆的手機都是從美國或是德國訂製的,她見過付建的博士生導師,她還記得付建很羨慕的告訴她,博導拿着的那款手機是定製的,價位便在幾萬左右,而這個男人隨意間遞過來的這個,估計比付建博導的那個更是奢華上許多,因爲,單看做工,就不一樣,估計不小於十數萬元。
蘇青卿人長得只是勉強算得上漂亮,但是她的手指卻是堪稱完美,纖細直順,如嫩竹般的顏色,再加上那修整得極漂亮的指甲,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便會想要再多看上一眼。她把自己的電話號輸了進去以後,掐着手機的底端,遞迴到了樑惟成的面前。看着他接了過去,蘇青卿斂了斂眉,因爲,她發現,這個男人的視線此時注意着的是她打着石膏的腿,順着他的視線她掃了一眼自己的左腿。想是先前大夫已經告訴過他情況了,她也懶得再說。
女孩子縱使再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可是這樣被一個陌生人打量,她還是十分的不習慣。
而且這個男人的目光又帶着一種審視的意味,更讓她反感,所以蘇青卿隨手就抓過被子,把打着石膏的腿當着他的面遮了起來。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她不想說了,可是,這人像是還不打算走的樣子。
蘇青卿也不知道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爲什麼還不走,感覺有些彆扭和不自在,沉到了最後,她實在挺不住了,故作隨意的問了一句。
“樑小姐還好嗎?”
記得那天,把小姑娘從小巷裡扯出來的時候,她明顯感覺那個小姑娘全身都在發抖着的,兩個人不要命的奔跑的時候,還扭到了腳。
她甚至在跑的時候,還不忘問自己救出來的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想到那個身形單薄的小姑娘,再想到她被那幾個禽獸撕扯得不像樣子的紫粉色的短裙,蘇青卿雖然極力不去回想那天的事情,但是這些總還是鮮活的記着的。
“身體沒什麼大礙,精神也還算是可以,只是有點被嚇着了。”
看他臉上白嫩的麪皮樑惟成的年紀應該是在三十歲左右,可是,那股子不符合他年紀的沉穩持重,又讓蘇青卿把他的年紀向後推了三歲,如此這樣的計算,在她的面前,這個男人也算得上是老男人了。
他怎麼有一個看起來才十五六歲的妹妹,兩人的年紀怎麼差了那麼多?
沒有八卦的習慣,但是,樑青卿還是在心底裡留了些狐疑。
她簡單的應了一聲,這時也不再看樑惟成,因爲,她總覺得這個男人的這張臉皮,看起來有點讓她害怕的感覺,甚至是感覺他根本應該就是一個每一個骨頭和臉上的寒毛都昭示着此人高高在上的冷硬。
如果,先前,蘇青卿對樑惟成身上的倨傲有那麼一絲反感,現在反倒是又多了些不耐煩,甚至是討厭。
“噢。”
她點了點頭,把話說得簡單的不能再簡單,而且還掛着點小脾氣的不悅的語氣,之後,她更是索性打定了主意,自己再不先和他開口說話。
其實在這之前,她是見過樑惟成的,只是那時,她已經痛極了。她當時死死的盯着那輛把她的腳狠狠輾壓過了的路虎,她真恨不得當時把那輛車砸成粉碎,才能解氣。
而撞到她的人,正是這個男人。
當他從車上走下來的時候,身上還穿着一件極大的風衣,呼拉拉的在黑夜裡,像是蝙蝠俠。
倒不是他顯得多麼的高大英俊,而是他背對着路燈的光,她甚至連他的臉都看不清楚,只看到了一個極高大的黑影。
“大哥!”
在她痛得幾乎是不能支撐自己的時候,看到剛剛還死死的扯着自己的樑玲瓏忽然間的就向了黑影,把頭扎到了這個黑影的胸膛裡,瞬時沒在了那道黑影裡。
她剛纔把小姑娘從那幾個混蛋的手底下給救出來的時候,她沒有哭,雖然有些害怕,可是,她知道這件事情她必須要做;剛纔在沒命的帶着女孩跑在空曠無人的大道上,聽着身後那些人瘋狂的喊叫,還有追逐聲的時候,她也沒有哭,因爲,她知道眼淚沒有用;在眼前這輛路虎衝到了她近前,把她撞倒在地的時候,她還記得要用力甩開身後的小姑娘……
可是,看到小姑娘投到黑影的懷抱裡的時候,蘇青卿哭了。
“你別動,我打了122,救護車馬上就到。”
黑影把妹妹先塞進了車,脫掉了那件淺灰色的長款大衣,仍舊揹着光,可是,這個人的臉如刀削一樣的線條已經露了出來。
側對着路燈的光的他,此時就半蹲着在她的面前,一雙冷凝的眸看着她的臉,有些不忍之色。她極力的忍着腳踝處的疼,那疼讓她幾乎要讓自己暈過去,伸了手,忽的就抱住了這個對她而言陌生的男人。
她只是覺得這個懷抱是強有力的,能擋住風雨,能遮住災難……
才貼上去,她便暈在男人的懷裡。
因爲,太疼,太疼……
最後的時候,蘇青卿聞到了一股水洗梨花的清香……
似乎是因爲這個冰山樣的男人終於察覺出了她的不高興,又坐了兩分鐘,便起了身。
只是不知爲何,他嘴角的線條比剛纔進來的時候,冷了兩分。
“那天,你穿着灰色的衣服,我沒有看清楚。抱歉。”
蘇青卿極專心的擺弄着她的指甲,不打算擡頭,也不打算理這個一身倨傲的男人。所以,只把他的話,全然的只當她沒有聽見。
“我還有事,蘇小姐安心養病,我等你電話。”
他的聲音很沉,像大提琴在拉響最低沉的調子,別有一股能叫做男性的魅力的聲響,低沉,淡漠,然後便是無情。
她等到他說完了話,才擡起頭。
故意扯了個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衝着他虛應的點了點頭,看到他眸底起了一星子火氣,她便是真的笑了…….
當這個男人帶着他驕傲的脾氣,還有那座移動的冰山走出了她的房間以後,蘇青卿忽的感覺有些春光明媚的感覺,原來隨他而去的是一種在言情小說裡叫做冰山氣場的東西。
自己也算是見識着了抿脣略略的笑了笑,纔要躺下,便聽見放在牀邊的手機響起了短信的聲音。
她以爲是汪若秋,纔信手打開手機,嘴裡輕聲唸叨着。
“這個丫頭,難得在左擁右抱的時候,還記得我。”
說着,她點開了手機,看到的卻是一條來自於陌生的電話號碼的短信。
電話號碼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就連短信裡僅有的三個字,樑惟成。
這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手機號,而對於她而言,也僅僅是對上號而矣。樑惟成,原來他叫樑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