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顧君修沒有馬上發動車子，而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在她的面前迸出一句：“三年前，洺翼受過很嚴重的傷，你知道吧？”
秦念歌愣了下，呆呆地擡起頭看着他。
她只是在親熱的時候見過厲洺翼背上那些糾結的傷疤，卻不敢問那些傷疤的由來。
甚至連注意力都不敢往那疤痕上集中。
因爲哪怕只是她的眼神看向那些傷疤，厲洺翼都會在一瞬間變了臉色。
秦念歌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輕易就被顧君修的話所吸引，心底的苦澀也不禁翻騰得更加厲害。
即使厲洺翼對她的恨意這麼明顯，她也無法放下對他的擔心嗎？
這麼沒出息的事情，如果發生在別人的身上，說不定連她都會覺得好笑。
顧君修垂下眼瞼，腦海中回憶起剛剛的情形。
蘇知薇捂着肚子假裝的畫面，他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把厲洺翼瞬間的改變都盡收眼底。
他跟厲洺翼從小一起長大，對他的秉性，自然是瞭解得一清二楚。
只是當年厲洺翼受傷的時候他正好在國外的深山中考察，半點消息都沒有接到。等他回來之後，厲洺翼又已經對那時的事情絕口不提。
出於對兄弟的尊重，那件事他從來沒有調查過，自然也就無從得知。
可是看見厲洺翼今天的反應，他下意識地猜到，蘇知薇十有是跟當年的事情有關。
怪不得他出國歸來，厲洺翼身邊突然莫名其妙地多了個交往幾年的未婚妻。
不愛，卻又要娶。
也是他被自己一直以來對厲洺翼的理解所迷惑，覺得厲洺翼不可能受誰威脅，既然是決定了要娶她，就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他卻忽略了另外一個可能。
顧君修心裡一動，終於回過神來，扭頭對着身邊的秦念歌開口：“走吧，我先送你回去，你不要太傷心，今天洺翼的態度……肯定是事出有因。”
秦念歌重重地咬着下脣。
竟然到這個時刻，她都還想開口再追問他厲洺翼受傷的事情。
她真的是有些無可救藥。
秦念歌閉上雙眸，把未出口的話壓下去。
顧君修也懷着心事，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他擰開鑰匙，發動汽車，帶着她同樣揚長而去。
這空曠的停車場再一次恢復了寧靜。
恐怕再也沒有人知道，剛剛這裡發生過多麼讓人傷心的情景。
只有寂寞依舊。
“小姐，顧先生過來了，說想帶你一起轉一轉。”蘭姨的聲音從書房外傳過來。
任誰都能聽出來，此刻她的語氣裡含着滿滿的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
自從那一天顧君修把秦念歌送回來之後，她就幾乎沒有出過書房的門。
就連晚上休息，都是在書房那張軟榻之上。
出門都不出門，就更不用說吃飯。
蘭姨每次把飯端進來，差不多都是再原封不動的端出去。
秦念歌倒不會不跟蘭姨說話。
無論蘭姨問什麼，她都柔順地迴應着，有時候甚至還帶上一絲笑容。
只是那麼有氣無力的笑容，看起來卻更加讓人心酸。
所以，只要顧君修來一次，蘭姨就忍不住在書房外叫她一次。
儘管每次，秦念歌都沒有跟他出去過。
果然，這一次也是這樣。
秦念歌擡起眼，看着門口，聲音依舊柔順，其中包含的拒絕卻又那麼堅定：“蘭姨，我有些累，不想出門，你讓君修哥先回去吧。”
蘭姨輕嘆一聲，腳步聲漸漸遠去。
秦念歌重新低下頭，也不禁重重咬住自己的下脣。
其實蘭姨的擔心，她又何嘗不知道。
距離停車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裡，厲洺翼沒有回來過，倒是顧君修每天都會來報到。
她知道，自己這幅樣子很讓人放心不下。
她也想像以前那樣，一直乖巧地跟在蘭姨身旁，做做甜點，聊聊家常，每次都把兩人的手藝吃光，然後給蘭姨一個絕佳的評價。
可是現在的她卻連強迫自己假裝開心都做不到。
秦念歌知道，蘭姨一定盼着她能跟顧君修一起出去散散心。
可是一想到那天的自己在顧君修面前如何丟臉，她就更加無法在他來的時候踏出這扇門。
這間書房就像是一個牢固的屏障，把脆弱的她籠罩在其中。
沒有厲洺翼可以來去自如的暗門，沒有那張殘留着兩人身影的大牀。這裡，終究是能讓她稍微喘口氣。
那天之後，厲洺翼再也沒有回來過，她更不可能見過蘇知薇。
這對她來說，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因爲那一個吻，秦念歌和厲洺翼之間的關係在蘇知薇面前暴露無遺。
她真的不知道，當蘇知薇面對面質問的時候，她還能怎麼爭辯。
說一切都是受厲洺翼所迫？
那樣對蘇知薇的傷害恐怕會更深吧。
更何況，她心底對厲洺翼的愛意，又哪裡是別人能強迫得了的。
她終究還是恬不知恥地走上了媽媽的路。
狐狸精的女兒，肯定也是個小狐狸精。
小時候受到的那些辱罵，好像成了言靈，一點點地都在歲月的流逝中成爲了現實。
現在的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她甚至希望厲洺翼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就讓她在這個小小的屏障裡，一直慢慢死去。
這樣，大概對她來說，就是最完美的結局。
書房外，隱隱約約響起顧君修禮貌告別的聲音。
他的性格就是這樣，即使已經走到了門口，秦念歌不同意，他也不會進來。
秦念歌真的很感謝他的態度沒有那麼強硬。
這樣，她起碼能有一些喘息的空間。
門口又響起了一陣輕微的敲擊聲。
叩叩叩——
叩叩叩——
緩慢卻有節奏。
秦念歌知道，一定是送顧君修出去的蘭姨去而復返。
她強打起精神，雙手在自己臉上揉搓了一陣，直到那蒼白的臉上終於多了幾分血色，纔再一次開口：“蘭姨，進來就好。”
蘭姨打開門，手上還託着一隻餐盤。
餐盤上的那隻碗裡還冒着嫋嫋的熱氣。
即使多了那幾分血色，眼下的秦念歌看起來也有些虛弱得不成樣子。
蘭姨無奈地嘆了口氣，把餐盤端到她跟前：“飯吃不下，把這碗蔘湯喝了吧，正好能入口，你要是再不補一補……”
她沒再說下去，可是眼眶卻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蘭姨向來冷靜，鮮少有情緒這麼外露的時候。
秦念歌看見她這幅模樣，心下也是一片慌張，趕忙把那碗蔘湯端起來。
“蘭姨，我馬上就喝，我沒事的，真的沒事。”秦念歌都沒有用湯匙，直接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
可是這麼幾天來都沒吃過東西，一下喝得這麼猛，胃裡頓時一陣翻騰，差點又把剛剛喝下去的蔘湯翻騰出來。
不過看到蘭姨擔憂的模樣，秦念歌又硬生生地把那陣噁心壓了下去。
看見她終於把碗裡的蔘湯喝下去，蘭姨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欣慰。
她收起碗，開口叮囑：“整天窩在這書房裡，不見陽光，身體都要垮了。顧先生來叫你，你應該跟他出去走一走的。”
蘭姨只知道那一日顧君修送她回來的時候，肯定是出了事，卻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再加上這幾天厲洺翼都沒有回來，就更是擔心。
可是卻連安慰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
只能說些跟少爺沒半點關係的話，最起碼不會引起秦念歌的傷心。
“就算不跟他一起，你自己也應該出去走走。不然我陪着你？”
秦念歌從書房的窗口裡看出去，外面的陽光一片明媚。
對於別人來說，這大概真的是個出門散心的好機會。
儘管她一點都不想出門，可是爲了蘭姨，她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答應下來。
“今天天氣不錯，我想拿着畫冊出去找個地方寫寫生。你就不用陪我了，我在那畫畫，你自己會無聊的。”
現在的她哪裡畫得下什麼畫，她只是想找個藉口，謝絕蘭姨的跟隨而已。
秦念歌明白，就算出了門，自己十有也無法開心起來。
讓蘭姨一直跟在旁邊看着，恐怕也少不了擔心。
而她自己出去，起碼還能讓蘭姨多些幻想。
聽見她終於肯出門，蘭姨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那你想去哪兒？我喊小陳送你出去。”
秦念歌搖搖頭，拒絕了她的提議：“算了，我就在附近走走，不會太遠，一個人就可以。”
她向來都不喜歡麻煩別人，儘管這是蘭姨口中那個小陳的工作。
蘭姨也是明白她的性子，只要秦念歌肯出去，她就已經很高興，所以也沒有再堅持，只是趕忙轉身出了門。
“我去給你準備些點心帶着，出去走走，說不定會想要吃東西。”
秦念歌雖然明白自己不可能有什麼胃口，卻沒有阻止蘭姨的動作。
或者這樣，才能讓蘭姨的擔心少一些，再少一些……
她，又有什麼資格讓蘭姨一直這麼擔憂呢？
晴空萬里，綠樹掩映。
秦念歌一直知道，厲家的宅子附近有這麼一片澄清的湖水。
已經到了初夏，湖邊的草卻已經蔥蔥綠綠。
濃郁的樹木，蔥蔥的野草和碧綠的湖水彷彿在藍天下連在一起，看上去美不勝收。
以往的秦念歌常常在這兒一呆就是整整幾個小時，彷彿看着眼前的美景，就能忘記心底所有的不愉快。
可是今天，她卻無心再欣賞這一切。
秦念歌坐在以往發現的一塊平穩的大石頭上，手裡雖然拿着畫冊跟鉛筆，卻連一個線條都沒有畫出來。
畫畫這種事，本來就需要靈感跟心情。
現在她沒有心情，更不可能有靈感，又怎麼可能真的把眼前這美景收於筆下呢？
說要出來寫生，也不過是爲了讓蘭姨寬寬心而已。
身旁的小袋子裡，還有蘭姨特意給她準備的點心。
可是她哪裡吃得下去。
不過，這點心既然帶了出來，她就沒想再帶回去。
讓蘭姨以爲她已經全部吃了下去，也會開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