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生死別離之於你我
我們在生活中煎熬,漸漸習慣溫水煮青蛙的溫度,有時候它忽然來一個措手不及,不及到來不及悲傷。
電話是江北他媽打來的,他媽正在外地跟江南一起遊覽祖國的大好河山,來不及馬上回來。江北他媽讓江北火速前往機場,去接從國外飛回來的韓晴,是韓晴一個人,她老公……哎,國外的醫療水平也到不了起死回生的地步。
老孫不在了,韓晴忽然匆忙回國,是因爲她的預產期就快到了,再不抓緊時間就不能登機了,韓晴不想在國外生。
我和江北到機場等了沒多久,看見韓晴拉着行李箱走出來,說實話,除了肚子挺得很大以外,看着和普通人一點區別都沒有。我忽然想起那張照片,依然年輕光彩照人的姑娘,在機場自拍微笑,然後說:“我回國了,什麼時候約出來見一見。”
剛回國的時候,韓晴一定是對以後的人生充滿期待的吧。這個瞬間我就覺得,老天對韓晴真他媽的不夠意思,憑什麼什麼悲催的事情都往她身上套。
也許韓晴是真的看開了生離死別,我們見到她的時候她精神太好了,上車以後,甚至能坐在後座上有說有笑,講些在國外這段時間的趣事。那種兩個人出去,一個人回來的悲哀,難不成真的只有我們這些局外人才能感覺到。
江北始終不怎麼說話,最多就是問問韓晴的肚子怎麼樣了,預產期還有多久,是不是可以考慮現在就去住院。
韓晴說:“不用,寶寶現在很健康,先辦完老孫的後事再說。”
她語調輕鬆得,讓我心裡直抽抽。韓晴不可能不難過,就算她跟了老孫,不是因爲那麼強烈的愛情,可那畢竟是她肚子裡孩子的親爹,韓晴接受他嫁給他和他一起醞釀寶寶的時候,絕對沒有想過他會這麼突然的就沒了。
所以她越輕鬆,越讓人覺得心疼的慌。心疼之餘,我還有一丟丟的佩服,可這種灑脫,不知道是幸運還是悲哀。
剛見韓晴,乃至幫韓晴往車上放行李的時候,我還有個不厚道的小心思,老孫的骨灰盒放在哪裡了。當我和江北一起去碰那個大的夠可以的行李箱的時候,我們倆不約而同地都愣了那麼一個瞬間。
韓晴家住的是別墅,我們去按門鈴,小雨已經停了,剛剛天黑的門外,到處瀰漫着讓人不適的溼氣。
保姆來開門,看到韓晴有些驚愕,她突然回來,似乎誰都沒有通知。
“太太,先生呢?”這是保姆最初的反應。
雨雖然停了,我還是打着傘和韓晴站在一起,韓晴看了眼江北手裡拉着的行李箱,淡淡地說:“不在了。”
我瞟見江北皺着眉頭,刻意隱去表情裡的悲傷。
直到現在,老孫的死才徹底浮出水面,我都沒法想象,韓晴是怎麼挺着個肚子,一個人不聲不響不哭不鬧地將他入殮,火化,辦理各種手續。
多少我也能理解一點點。小時候我住在奶奶家,老師知道我親媽去世了,我爸爲了日子舒暢點,把我扔在老家的老家,操行評語手冊上,總是寫你是個堅強的孩子。每年每年,都會有這個詞。我一直覺得,這個評價簡直就是在敷衍,因爲換了誰,在這個時候,都是會像我這樣自自然然的。
這跟堅不堅強沒關係,這是不堅強也不可能改變的事情,我是抱着混日子的態度在堅強。
你不堅強也不要緊,你到處去哭都不要緊,你攤上這事了,只要你還活着,你就叫堅強。
也許韓晴的心情,也差不多那麼回事,還能怎麼樣呢,不做該做的事情,還應該怎麼樣呢。哭天搶地,絕對不是她這樣的女人能有的作爲,至少要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哭。
韓晴請我們去屋裡坐,然後打開行李箱,打開包骨灰盒的黑布,就放在茶几上,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她說:“老孫走的時候,沒什麼痛苦。”
然後韓晴摸了摸肚子,“他把手放在我肚子上,就說對不起我。”
我扭過頭去不由自主地趴在江北的肩上哭,江北也沒有哄我,他微微躬身坐在沙發上,從表情到身姿都很沉重。
韓晴用紙巾點自己的眼角,這是一個保養得非常好的孕婦,臉上一塊妊娠斑也沒有,甚至你都不覺得她浮腫或者疲憊。
韓晴大大方方地說:“我跟老孫的親戚朋友也不熟,他的後事多少還是要麻煩你們些。”
江北點點頭,悶悶而喑啞地“嗯”一聲。我抽着紙巾抹眼淚兒。
沒有太多可以交代的,江北他媽一直把韓晴看得很重,得知事情以後肯定會火速趕回來,更多的事情,會有江北他媽親自操持。
江北說:“你也別太累,準備生孩子是最重要的。”
韓晴點頭,很平靜地說:“我知道。”
和江北迴家的路上,我在副駕駛上抽光了半盒紙巾,然後止住眼淚,很落寞地看着窗外的風景。江北始終保持沉默,對這事情沒發表什麼看法,誠然我也認爲,我們真的不必發表任何看法,不管是當面還是揹着,怎麼說都有點揭人傷疤的意思。
回家,我們和往常一樣該做什麼做什麼,我先上牀睡覺,江北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臺開始鋪天蓋地地放着喜洋洋和灰太狼。江北把聲音關了,就讓那些色彩明豔的畫面在眼前閃動。
有的時候,電視不是拿來看的,而是用來陪着自己。記得初中的時候,我爸帶着我弟和趙阿姨出去,晚上家裡沒人,我就整夜整夜地開着電視,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覺,把所有的燈都打開。
我一直就很膽小,也沒有安全感。如此看來,江北其實也差不多。
他掐滅菸頭,去衝了個澡,換了睡衣上牀,拉開被子,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躺着。
我讓韓晴家的事情刺激的害怕,後知後覺地反應,把事情代入到自己身上來。人生就是這麼無常的,我們真的不知道哪一刻就會失去別人或者被失去,我們得好好活着,得珍惜當下。
我轉過身來把江北緊緊抱住,哭得他衣服都溼了。江北攬着我,輕輕吻我的額頭,很認真地說:“我愛你。”
死去的老孫生前是很節儉的,做起生意來謹慎本分,但該有魄力的時候絕不含糊。老孫算是南方人,起初跟江北家一樣做船運,後來開始搞房地產生意,所有的家產蒐羅起來,比江北家的底子還厚實。
老孫沒什麼嫡系親屬,這些家產理所當然地全都繼承在韓晴名下,韓晴說自己不太懂做生意,讓江北家幫忙留意,這些產業,能賣的就賣了,她不做生意人,她只要錢。就算從現在開始,她什麼都不做,那些錢夠養活她和肚子裡的孩子好幾輩子了。
老孫的葬禮,江北穿着深黑的西裝,胸口彆着白花,表情嚴肅,在乍暖還寒的季節,乍一眼看過去,簡直比結婚那天還帥。
然後那天韓晴哭了,正兒八經地哭天搶地,什麼都不管不顧。我和江北站在一邊默默地看着,江北他媽在韓晴旁邊,江南在一旁拉着腿腳無力的韓晴。
孕婦過度悲傷不好,韓晴忍了太久了。
後來她跟我們說,哪怕是老孫嚥氣的那一刻,她看着他的遺體被披上白布,看着他被送去火化,眼睜睜地看着一切,都沒有下葬這一刻這麼難過。人多少是有點後反勁的,最開始的時候,韓晴甚至沒意識到,老孫死了意味着什麼,只是知道,哦,他死了,她該怎麼怎麼做,然後去做。
她說,只有在他墓碑前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這個人以後對她來說的意義,就是這一塊石頭了。他再也不會動了,就是這麼塊石頭,她來看他,也是看這麼塊石頭,她孩子的爸爸,是塊石頭。
剛開始像做夢,現在忽然醒了,然後受不了了。再沒人那麼寵她疼她了。??妙——閣:豪門豔:澀女時代
韓晴真慘,實話。
葬禮之後,同樣有飯局,就是來參加的親朋好友一塊吃個飯,但其真正的意義,就和死去的人沒什麼關係了。剛開始大家還把目光都集中在韓晴身上,要她注意身體,安心去醫院生孩子什麼的,漸漸地一幫生意人就開始各聊各的。
韓晴去洗手間,拿手撐着肚子,也沒人陪她,好落寞的感覺。江北看見了,就對我說:“我去看看。”
我點頭。只是他們好一會兒沒回來,我就也站起來,握着手機走出去,到處張望。在樓梯拐角望見了韓晴和江北,兩個人在說話,相隔的距離是很禮貌的,韓晴低頭抹着眼淚,江北擡頭瞟我一眼,我拿手機貼着耳朵,假裝打電話。
我出來,一方面是關心韓晴,一方面是關心江北和韓晴。
我不知道,江北心裡是怎麼看待現在的韓晴,有沒有可能,他在某個瞬間後悔,如果他當初不那麼王八蛋,如果他和韓晴能堅持到現在,就算不結婚,起碼韓晴不用和老孫結婚,不用遭遇這些。
平凡人逃不開自私這個天性,只是每個人自私的方面不同,我在別人悲傷難過的時候,默默爲自己擔心,也是個自私的心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