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最後的溫存
海浪有節奏地拍打沙灘，迎面而來的是徐徐的海風，而那模糊的地平線，放眼望去也望不到邊緣。
蘇涵坐在斜坡草坪上，輕合雙眼，感受着海風拂過面頰的溫柔之感。那份輕柔的感觸很美好，比起轟轟烈烈的擁抱和親吻，她選擇了這樣平靜的方式來度過兩人的最後一天。只不過她沒有想到，離別的日子會是一個陰鬱的天氣，天空灰得發白，讓人感到很壓抑，難道連陽光和白雲都嫌棄了她？
蘇涵轉過頭來，望着坐在身邊的葉俊軒，他俊逸的側臉，堅毅的眼神，還有他那習慣性微微蹙起的眉頭，一切都如初識，只是，他好像比過去更憔悴了。這些日子的折磨下來，兩個人的心早已無比疲憊。
她緩緩伸出手，撫摸着身邊心愛的人的手，她只需要這樣的寧靜，只有他能帶給她這樣的安全感。他的手指很長，很漂亮，草坪綠得那麼鮮豔，剛好襯出他白皙的肌膚和明晰的手指輪廓，也顯出他的清瘦。
葉俊軒知道蘇涵在看自己，他卻不敢迴應她的目光。在這種時候，越是深情的眼神，反而會變成越殘忍的記憶。
“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蘇涵弱弱地問了一句。
葉俊軒這才轉過頭來，而映入他眼簾的，是她春風般的笑容。她笑得很美，就像陰沉天氣裡的一縷清澈的陽光，不摻任何雜質。
“我走了，你不許找一個女人來替代我。”蘇涵鬆開他的手，又雙手抱起膝來，她的臉上有些委屈。
這是她最害怕的事。她當時就是以替身的身份進入他的世界的，他能這麼對她，就也能這樣對別的女人……她很怕他會愛上別人。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如果還不能得到他的真心，那她算什麼呢？
葉俊軒微微笑了，輕輕摸了摸蘇涵的臉頰：“傻丫頭，你能不能再傻點。”
蘇涵那些小女生的心思，葉俊軒一眼就能看出來。其實涵涵還是那時的涵涵，雖然她在變得堅強、勇敢，可是，她心底最純真的那份情是從未改變過的。
“我會永遠愛你的，永遠。”他的目光中飽含着深情。
蘇涵推開了葉俊軒，很不高興地說：“我纔不信呢。你當時也對樑若晴說過這樣的話，我不信。”
每次承諾的時候他都是信誓旦旦的，都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到，可是變心的時候，他又會覺得自己是真的做不到。那麼，承諾又算什麼？承諾只是一時衝動脫口而出的，它代表不了永遠。他可以拋棄樑若晴轉而愛上她，終有一天，他也會忘記蘇涵，去愛上別的女人的……
葉俊軒一把抓過蘇涵的手腕，她剛愣了一下，他已經在專注地盯着她了。
“我是認真的。”他不想多解釋，但是，他就是十分有把握。
蘇涵拭了拭眼角不爭氣的淚珠，終於擠出了一絲微笑：“你答應我，至少要愛我八年，然後，你再去愛別人……”
葉俊軒有些不解地蹙起了眉頭。這八年是從何談起的，她還要給他規定一個時間限制？
“你喜歡樑若晴那麼久，我心裡不平衡。”蘇涵也不顧什麼面子了，她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出來，“所以，你要愛我八年，之後你再喜歡誰我不管了。”
她不要輸給樑若晴，至少要在時間上贏過那個女人，要不她也太沒有存在感了。八年…感覺好長，八年後的他都三十四歲了，已是而立之年，說不定孩子都上小學了。在這些年裡，他真的會一直愛着她嗎？
葉俊軒終於聽懂了蘇涵的小心思，他挑起一根眉，開玩笑地說道：“你好囉嗦，走都走了，還要管我喜歡誰。”
蘇涵一聽這話，神色變得更凝重了，她還推了他一把：“我不理你了！”
她是真的生氣了，他有沒有聽懂她是很認真的？還是覺得她在開玩笑……她沒有開玩笑，是在害怕，她對自己很沒有信心。她什麼都沒有，有什麼資格要求他的愛。
看她很生氣的樣子，葉俊軒只是笑了笑：“那要是八年以後，我還愛你呢？能不能允許我繼續愛你？”
他從來沒有想過忘記她，他始終認爲，她是他一輩子無法忘記的女人，和她在一起時那種美好的、無拘無束的感覺，他會永遠記得。
“傻丫頭，再也不會有你這樣的人了。”葉俊軒緊緊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她腦後的長髮，很心疼地說，“你是最特殊的那個。”
男人心裡的女人只有一個，而她，就是他生命裡註定要遇到的那個人。雖然他們無法攜手到老，但是他相信，他對她的愛是不會停止的。離別不算什麼，就算是死，他也會一直愛着她。
蘇涵依偎在他懷裡，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可是等你到了三十多歲，不可能不結婚的……”
“我不結。”他只回答了三個字。不能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他絕不委曲求全。
他還是如此堅定的。只要看到他堅定的眼神，她的心裡就會很溫暖。
有時候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傻，他們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她爲什麼還是無法釋懷呢？他喜歡誰是他的自由，她無權干涉……
離別的時間最終還是到了。
他牽着她的手，兩個人一起走下了草坪。他們面前的是兩條鐵軌，空蕩蕩的，一眼望不見盡頭。
停住腳步後，葉俊軒轉過身來握着蘇涵的雙手：“涵涵。”
那些想說的話他還沒說出口，蘇涵已經用自己的指尖放在他的脣邊，對他微笑着搖了搖頭：“不要說了，我明白。”
他心裡的不捨與不安，她都是懂的。不要說出那句殘忍的“再見”，他們兩人，只要這樣靜靜地分開就好了，就讓這份愛漸漸擱淺，也許他們會走得更遠，一切，也就都足夠了……
“軒，你閉上眼睛。”她微笑着，就好像一點也不恐懼離別。
葉俊軒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這時候，他相信她。於是，他按照她說的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還是隻有沉默，她並沒有讓他睜開。
“涵涵？”他試探性地問着，又不敢輕易睜開眼。她爲什麼會讓他閉上眼呢？要給他什麼驚喜嗎？
最後，他還是擅自睜開了。他也愣住了——蘇涵已經走到了兩條鐵軌的另一邊，他剛想邁過鐵軌，卻發現軌道盡頭的指示燈轉爲了紅燈，這意味着行人禁止通行，就要有火車開過來了。
“蘇涵，你這個膽小鬼！”葉俊軒有些失去理智了，對着對面情不自禁地喊道。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她是想用鐵軌分開他們，然後一個人逃走？
鐵軌的那一頭，蘇涵始終站在原地靜靜微笑。
她怎麼能讓他送自己走呢，她纔不要看見他，就讓她一個人默默離開吧。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像這兩條冰冷的鐵軌，看上去似乎很近，可是一旦有阻礙他們的東西出現，他們之間就會變得無比遙遠。
“軒，回去吧，繼續過你的生活，我也會照顧好自己的。”蘇涵對着鐵軌另一頭的他說着，還揮了揮手，“我剛纔是開玩笑的，我纔不要你一直愛我呢。我希望你忘了我，希望你早點找到真正的幸福……”
就讓她任性最後一次吧，讓她再口是心非一次吧。她好久沒有欺騙過自己了，最後編一個美麗的謊言，讓他們的故事不要那麼悲哀地結束，留下一點浪漫的回憶。
這個丫頭，讓他閉眼就是爲了一個人逃走？葉俊軒心急如焚地張望着，已經可以看到遠處火車的影子了，他沒辦法現在越過去。
蘇涵知道自己想出了一個不錯的方法，他真的沒辦法過來了。她一邊哭一邊笑着，很平靜地說：“軒，你知道嗎？我不後悔，真的不後悔啊…”
和他的相遇是一次美麗的意外，雖然他們的故事最終是以悲劇收場的，但是她從不後悔愛上他。因爲，這段旅途實在太過美麗，已經讓她忘記了他們走不到終點的悲傷。
火車駛來了，伴着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飛馳而過的車身就這樣隔開了兩人。
他依然凝望着對面，可是再也看不到她了。
她走了嗎？就這樣一個人走了？
火車還在他面前無情地飛駛着，他完全看不到她在哪。這是他生命裡最無助的幾分鐘，時間，在這一刻顯得無比漫長。
她可知道，這一走便是永別？她居然忍心一個人走掉，都不給他最後的一次擁抱，或是最後的一次親吻，就這樣走掉了！葉俊軒心裡又氣又急，可是偏偏無可奈何，因爲他沒有穿牆術，也無法阻止火車的前行。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終於看到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了，這意味着他馬上就可以飛奔過去找她，這短短的幾分鐘裡，她不會走得太遠的。
他焦急地等待着，張望着，總算等過了火車，總算可以追尋心愛的人的腳步。
可是當他看到另一邊的畫面，他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