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帝徹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只覺得心中那團掩埋在心底的陰霾,幾乎一下子讓黑暗將自己埋沒。他站在門口的臺階上,眯着眼仰頭看天空中飄動的浮雲,看那飛鳥劃破沉寂的藍……
門口一路的梧桐樹開得滿山遍野,紅得猶如烈焰熊熊燃燒,焚燒得讓眼睛都有些發紅。紛紛擾擾的紅色楓葉隨着秋風飄飄落下,捲起一地的火紅波浪。
雲帝徹苦苦一笑,只覺得胸口發悶,說不出的沉鬱難受。
雲帝徹走下階梯,慢悠悠地走到路邊梧桐樹下的一條長長的古老木椅上,頹然坐下,他低垂着頭,亮如夜色星辰般驚豔的眸,因爲這倒立,被一層黑暗的陰影掩藏住了所有光芒。
一個小小的身影,慢慢地碾壓着地上的層層落葉來到這猶如散發着憂傷紅色曼陀羅花氣息的身影面前,那雙染上了千山暮雪般清澈的眼睛,靜靜地凝視着他,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來到了他旁邊,靜靜地陪着他。
“很難取捨麼?”如同清泉一般澄澈溪流一般靈動的聲音,打破了籠罩在雲帝徹身上的黑色暗影。
雲帝徹擡起頭來,看到這坐在輪椅上的羸弱小小身軀,他雖然裹着黑黑的毯子,但是依然神情有些憔悴,看上去似乎是隨着綠樹一般在冬天的時候開始枯萎,凌亂的髮絲在微涼的風中飄舞,讓他墨色的眸光,有些破碎斑駁,身體也微微顫抖。雲帝徹的眼中,閃過一抹心疼。
“你怎麼在這裡?老頭子呢?那個紅頭髮呢?”他不是被老爺子留下一起吃午餐嗎?怎麼會一個人在這。
佘蓮澈聽完他的話,剔透的黑眸幽幽地轉過頭看他,幽幽道:“媽咪現在出事了,你覺得我還能安心地吃飯嗎?”
看着他蒼白的小臉,雲帝徹沒有說什麼,而是默默地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將他小小的身體,緊緊地裹住,似乎怕一點點風,都能奪走他爲數不多的健康。
佘蓮澈難得並沒有掙扎和譏諷,而是安靜地任由他擺佈,雙眸空洞地望着前方,繼續幽幽道:“老爺子說,我可以安心回去。傲叔叔心急,我讓他先去看媽咪了。”
雲帝徹看着他小小的,精緻的側臉,不知道爲何,此時的他,身上突然蔓延出一股龐大的憂傷氣息,將他隔絕在一個讓他看得着,卻觸摸不到的世界裡。這種遠離感,這種彷彿快要消失的幻覺,讓雲帝徹心中驚恐不已,一把將他摟在自己懷裡,緊緊的,幾乎想把他的血肉融入自己的溫暖胸膛。
“澈澈,不要這麼憂傷……”爹地的心,會痛上百倍千倍……猶如萬箭穿心。
佘蓮澈任由他摟着,彷彿過去了滄海桑田,幽幽長嘆一聲,又彷彿真的累極了,放任自己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感觸到雖然與媽咪的柔軟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種堅硬而踏實的溫暖,他嘴角揚起,輕輕地笑了。
真好。可以放任自己,做個任性的孩子……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操心,因爲有一個巨人,會替他們撐起一片天,讓他們開心的,幸福的活着。這種感覺,真好。可是,卻不能眷戀……
“如果有一天我累了,我睡着醒不了了,你替我,好好照顧媽咪,可好?”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帶着貓一般的親暱和寵溺,問得隨意,又這般觸目驚心,攝人心魄。
雲帝徹全身一震,隨即,將他摟得更緊,眼中怒火焚燒,一隻手揉向他軟軟的髮絲,低下頭,嘴脣發抖地一陣低吼:
“說什麼傻話!有我在,你不會再累,不會醒不了。你是你媽咪懷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來的,以後照顧你媽咪一生一世的你的義務,你休想自己偷懶,讓別人去做這些你該做的事!”
“是啊,我就是想偷懶了……”佘蓮澈天真無邪的,孩童般咯咯咯地笑起來,雲帝徹卻感覺到,自己胸膛傳來一陣微溼的溫熱,雲帝徹眼中的淡紫越發濃郁,濃郁得散發出鬱金香的清香來,“我不和你鬥了,也不欺負你了,以後,你好好保護媽咪,不要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可好?”
他以爲他可以代替其他人好好保護媽咪,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可是,漸漸的,他突然驚恐地發現,他還只是個孩子,他是個殘疾,他是個病入膏肓的人,他根本沒辦法時時刻刻陪在媽咪身邊,一分一秒地保護她,照顧她。他開始害怕地想,如果他根本沒辦法好好保護媽咪,他該怎麼辦?這個事實,讓他整個人心碎崩潰。他再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做那個代替全天下人去好好照顧媽咪的人……
今天他一直心神不明,最後竟心口絞痛而昏倒,他被人送回家,卻遇到了龍傲叔叔,經過他再三詢問,才知道,媽咪出事了,被抓走了……他鎮定地思考,然後迅速來找老爺子幫忙。他知道,今天晚上的比賽,對媽咪有多重要。探戈對媽咪來說,不僅僅只是一個興趣愛好,而是她用靈魂去愛的東西,一個有着特別紀念意義的印記。小時候,每次他看到媽咪一個人跳舞的時候,媽咪的表情和眼神都是那麼的憂傷,似乎用舞蹈來思念着一個人,後來他才知道,探戈對媽咪來說,代表着外婆,那個從小到大,都沒有聽到過媽咪提起,也沒有看到過的人。媽咪的母親……
他不想,連這樣的願望,媽咪都無法完成。
這是第二次清清淡淡地問他——“可好?”雲帝徹卻覺得聽在心底,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個孩子,像受傷的小獸一樣蜷縮在他的懷裡,聲音發顫,語氣裡帶着微微的害怕,告訴他,他不和他鬥了,不欺負他了,懇求他好好保護他在乎的人。
試問這樣的請求,全天下有幾個人能夠拒絕?況且,他如此在乎這兩個人……這時候,他們父子倆,更應該團結一心。
“好,我答應你。”雲帝徹啞聲肅然道。彷彿,立下了一個沉甸甸的誓言。
“嗚嗚……”
一陣冰涼的秋風,吹過兩個相擁在一起的人,慢慢的,帶走了那些不願讓人看到的脆弱和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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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大白天,不知道爲什麼,卻讓人有一種精神緊繃,琴絃要斷裂的錯覺。誰也不知道老酒鬼梅長蘇和佘卡門私下談了些什麼,在重案組的寸家輝和小吳再次走進審訊室的時候,隱隱已經感覺到了審訊室的氣氛,和之前的截然不同。一直安靜呆在那,如同沒生命的洋娃娃一樣佘卡門,此時也變得面色沉靜如潭水。
“佘卡門小姐,我想再次強調,你涉嫌謀殺男子蔣津,以及男子沃正華,現在我們已經正式拘捕你,不是事必要你講,除非你想講,但是你所講的一切,將會被記錄,將來可能用作呈堂證供。”在坐下之前,小吳皺着眉,又嚴肅地將這些話說了一遍。
“我想提醒你佘卡門小姐,我們警方已經掌握了關於你謀殺男子蔣津的罪證,現在只是在走司法程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佘小姐,你還是配合我們警方查清此案,爭取寬大處理的好。”
佘卡門還沒什麼反應,她旁邊坐着的老酒鬼已經冷哼一聲,譏諷道:“這位警員,我可以說,你這是在某種程度上暗示我的當事人承認她根本就沒有犯過的罪嗎?還沒有到最後法庭判決我當事人有罪的時候,我想,你們先入爲主認爲我當事人殺了人,犯過罪,對我當事人,非常不公平吧。我也想提醒你們,在審訊過程中,最好秉着公平公正的態度,來對待我當事人。否則,我將代表我當事人直接拒絕你們警方提出的任何問題!”梅長蘇字字珠璣,反將一軍,此時的他,哪還有半分之前的混混沌沌,簡直像在公堂上咄咄逼人的狀師,短短几句話,就讓小吳面容煞白,目中冒火,一旁的寸家輝,神色也頗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