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驀地安靜了下來。
陶夭擡眸看一眼吳叔,又看看神色複雜的歐陽琛和歐陽瑜,哎呀一聲,擡步追了出去。
她沒追多遠,在前面庭院裡看到了吳倩寧。
吳倩寧抱膝坐在地上。
“倩寧姐——”陶夭輕喚一聲,慢慢地走到她跟前去,也不曉得說什麼,半天問出一句,“你沒事吧?”
“連累你這時候還沒休息,抱歉。”
“不要緊的。”陶夭話音落地,神色突然狠狠地愣一下,蹲下身去問,“你摔傷了?”許是跑得太急摔在了地磚上,吳倩寧膝蓋以下好長一道擦傷,傷口中心破了皮,路燈下還往出滲着血。
難怪停在這……
陶夭胡亂地想着,側個身坐到了花壇邊沿。
心裡其實挺糾結的。
她感覺這個時候吳倩寧應該不想進去,可她這樣子明顯去其他地方不方便,一時間,她卻說不出邀請她回屋的話。況且,吳叔剛纔嚴肅無奈的樣子,她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有點不真實呢。
就連她一開始認識家裡一衆人的時候,都沒見過他這麼厲害。
他在歐陽家,一向都非常溫和慈愛。
陶夭突然嘆了一口氣。
她就這樣坐了一兩分鐘的工夫,邊上的吳倩寧就有些不自在了,轉頭看了她一眼,開口說:“你回去吧,我沒事。”
“你跟我一起睡吧?”陶夭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遲疑着說,“而且你這傷口要清理一下的。”
“不了,我讓我哥過來接。”吳倩寧說。
她不想進去,最起碼現在不想進去。這種心情陶夭非常能理解,也就沒再開口勸,而是接了話茬問:“你帶手機着嗎?要不我給騰飛哥打個電話,這麼晚了,他不一定能來呢。”
“我帶着手機。”吳倩寧說話間站起身來,從裙子口袋裡摸出了小巧輕薄的白色手機。
陶夭這才發現,她裙子兩側還有口袋,站起來的時候正好能將手插進去,看上去很休閒隨意。事實上,吳倩寧這件裙子她在車上就注意到了,只因這裙子上面一塊亂七八糟的圖案。
用亂七八糟來形容一塊圖案好像有點奇怪,可除了兩個口袋,這圖案的確是這條白裙子上唯一的亮點了。圖案顏色很紛雜,從胸口一直塗抹到裙襬,如果非說像什麼的話,她的直觀感覺是,就好像一塊小蛋糕落到了裙子上,將裙子抹的髒兮兮。不過,圖案色彩逼真又有藝術感,使得裙子整體並不醜,反而會讓人眼前一亮。
陶夭收回目光,想到她本身是服裝設計師。
這裙子款式簡約,棉麻質地看上去頗有舒適感,風格偏素雅休閒,圖案點綴,還有一點童趣。
是她的作品?
她隨意地想着,吳倩寧打通了電話喚:“哥你在哪呢?”
“你誰呀?”電話那邊,語調不善。
吳倩寧愣一下,聲音僵硬地問:“你是誰?吳騰飛呢?將電話給他,我是他妹妹。”
“飛哥在洗澡。”女人懶懶地說。
吳倩寧:“……”
她有點沒話了,又聽見那邊女人哼笑着說,“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搞哥哥妹妹那一套,告訴你哈,你飛哥今晚沒空。”
“我是他——”吳倩寧話未說完,聽到手機裡一陣忙音。
她抑鬱地握緊了手機。
陶夭起身看着她,出聲問:“騰飛哥有事?”
吳倩寧嘆了一口氣。
她回國時間也就半年,一走那麼久,當年最好的朋友也不在香江了,眼下算得上親密的也就工作室裡幾個人。偏偏,這麼晚了,讓女生過來接她會擔心,讓男人來接又不合適。
“我再打一個好了。”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人,她低頭在手機裡翻找出一個號碼,撥通問:“我哥是不是跟你們在外面?”
“是啊,怎麼了?”男人的聲音帶着一股子懶散勁。
吳倩寧往邊上走了兩步,壓着聲音說:“我剛纔打他電話是個女人接的。你過去找他一下,讓他現在來閒人居接我。”
“……你怎麼去那了?”男人的聲音正經了一些。
吳倩寧聲音淡淡地:“你讓他來接我就行了,現在,我等着。”
“知道了。”男人沒再多問。
吳倩寧掛了電話,鬆了一口氣,扭頭看陶夭一眼,勉強笑着說:“我哥應該很快過來,你別擔心了,進去早點休息。”吳騰飛的修車行距離閒人居並不算遠,他們經常玩的地方也就那幾個,都在附近,大晚上開車過來應該用不了半小時,她早該打電話的。
只是因爲酒精作祟發暈又不想被他笑話念叨,纔沒叫他。
這下倒好,沒遇上愛念叨的那一個,偏遇上了一說話就扎心的這一個,還吵了一架。
吳倩寧蹙着眉收了思緒。
陶夭看着她,也不知道該不該進屋去。
吳叔他們都沒出來,大抵是覺得同爲女生她說話比較方便頂用,可事實上,她並不怎麼會安慰人,至於勉強人,就更做不到了。
陶夭點點頭,看了一眼她小腿上的傷,話鋒一轉說:“那我先進去幫你拿醫藥箱吧,你這傷口該處理一下,不然感染了就不好了。”
“沒事。”吳倩寧連忙推拒。
陶夭卻是個行動派,話音落地就轉身往回走。
她在客廳裡遇上了吳叔和歐陽琛兄弟,三個人還都沒去睡,見她回來便迎上前。
吳叔往她身後看了一眼,無奈地問:“不肯進來?”
“說是讓騰飛哥過來接她,已經打了電話了。”
“從小這脾氣也不知道跟了誰!”
人家父女之間的事情他們不好評判,陶夭看一眼他,笑着說:“騰飛哥開車快,應該很快就能來,您別擔心了。”
“算了,我也不出去了。”吳叔擡眸往門口看了一眼,沉着聲音說,“讓她在外面吹吹風清醒一下也好。”
話落,他頗有些抑鬱地一轉身,擡步走了。
陶夭看着他背影,嘆了口氣。
“都沒見過吳叔這麼說話呢,哎。折騰一晚上我困死了,先去洗澡,你們沒事也早點去睡。她那個性子根本不聽人說話的,反正外面也有保安,坐一會不至於有事。”歐陽瑜說完話,手機突然響了,他拿出來看一眼,一邊往房間裡走一邊說,“嗯,早到了。忘了發微信說……”
大廳裡又安靜了下來。
歐陽琛看一眼陶夭,擡擡下巴說:“早點睡。”
陶夭問:“哪裡有醫藥箱?”
“嗯?”歐陽琛聞言止了步子,神色間難得出現一抹倦意,遲疑着問,“要這個……她摔了?”
陶夭點點頭,有些無奈地回答說:“跑出去摔傷了,小腿擦破了皮還往出滲血呢,你找一下醫藥箱,我幫她清理一下就回來。”
“……睡覺去。”歐陽琛微微有些不悅地看了她一眼,眼見她神色一愣,解釋說,“明天不是六點多就要起?折騰太晚了怎麼行?你回房睡覺,其他事我來做。”
“你啊?”陶夭有些抑鬱地看了她一眼,“你們不會在外面吵起來吧?”
歐陽琛輕哼一聲:“我有那麼無聊?”
陶夭若有所思:“那好吧。”
“乖,去睡覺。”歐陽琛擡手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聲音溫和安撫,看上去仍然是平時那種耐心十足的樣子。
陶夭稍稍放心,點點頭回房去了。
——
歐陽琛目送她離開。
他站在原地略略想了一下,轉個身走到電視櫃邊俯下身,從底下的一個櫃子裡拿出了家用醫藥箱。
醫藥箱裡該有的基本都有。
他打開粗粗看了一眼,拎着往出走。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按上西裝鈕釦,將外套脫了,隨手搭在不遠處的單人沙發靠背上。之後,他隨意地解了左手腕袖釦,將襯衫往上捲到手肘處。
大廳挺安靜,他蹙着眉出去了。
吳倩寧抱膝坐在庭院裡花壇邊上,想着陶夭可能會出來,目光便下意識地落在了進門的方向。
一道人影走了出去,她一隻手按着身側地磚正預備起身,看清了來人。
歐陽琛?
她一愣,便沒起來。
歐陽琛很快走到了她跟前,放下了醫藥箱。
吳倩寧抿抿脣,總算回過神來也不曉得說什麼,總歸臉也丟了,笑話也被看了,一時間做不出疾言厲色的姿態。
“時間太晚,我讓夭夭回房去睡了。”歐陽琛說話間蹲下身,擡擡手示意她,“腿伸出來,我看看。”
吳倩寧擡眸看了他一眼。
歐陽琛好整以暇。
白襯衣黑西褲是他的標配,襯得一張臉越發清雋英俊,幾年不見,這人氣質也愈發內斂雍容,不過,給她的感覺倒十年如一日。
一副從容不迫,不和你計較的樣子。
吳倩寧瞥開視線,一手按着膝蓋將小腿往出伸了一些。
歐陽琛隨手將醫藥箱拎起放在她腳邊,側身打開,拿出了棉籤,擰開了邊上的瓶裝水,先用涼水幫她清理。
這過程,吳倩寧沒回頭看他,也沒說話。
他也沒說話。
兩個人之間其實當真沒什麼好說的,從小就不和,大場面上會打招呼彼此微笑,維持一下禮貌客氣的表象。
晚風靜靜地吹着。
時間好像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很久,吳倩寧感覺到腿上微微刺激又涼涼的感覺,回頭看了一下,對上歐陽琛專注的眉眼,突然說:“算了,我自己來吧,不勞煩你。”
“這話你該早點說。”歐陽琛頭也沒擡,低頭去拿創可貼。
吳倩寧蹙起了眉頭,忍耐着心裡一點煩躁的情緒。
眼前突然投來一束亮光。
很刺眼。
她遠遠地看了出去,吳騰飛來了。
傷口也清理好貼了創可貼,歐陽琛暫時沒去收拾醫藥箱,和她一起站了起來擡眸看去。
柵欄門外,車子熄了火。
一個男人出了車門。
歐陽琛微微愣了一下,開口道:“不是你哥。”
吳倩寧也意外,她明明是讓去叫一下吳騰飛,這人怎麼自己來了?不過這種事沒必要和歐陽琛過多地解釋,她只隨意地點了一下頭,說:“嗯。我哥的朋友秦川。”
秦川?
歐陽琛有所耳聞,點點頭。
吳倩寧回頭看他一眼,語調生疏至極:“不管怎麼說,今晚謝謝你了。給你們添麻煩很抱歉。”
“不謝。”歐陽琛聲音淡淡。
吳倩寧點着頭:“那我走了。”
兩個人說話的這工夫,秦川已經和保安打了招呼,從柵欄門進來,快步走到了兩人跟前。
他和吳騰飛關係鐵,認識吳倩寧卻也就這幾個月的事情,不過,倒是早就曉得了歐陽家這幾個公子,進來老大老三不在,他略一遲疑,便也從氣質猜出這一位是歐陽琛,客氣地笑着問了一句:“琛少。”
“你好。”歐陽琛點點頭。
秦川瞥了一眼腳邊的醫藥箱,目光落到了吳倩寧小腿上,意外地一挑眉:“怎麼摔了啊?”
“一不小心。”吳倩寧不想多說,只道:“走吧。”
“那行。”
吳倩寧邁開步子,卻差點摔倒。
地上蹲坐了太久時間,她還踩着高跟鞋,腿麻了。
秦川虛扶了她一把,眼下她立在原地不動,索性直接開口詢問:“走不了?要不我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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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那我扶着你,這都幾點了。”
他和吳騰飛玩得好,性格也頗爲外向,這話說完就十分自然地扶住了吳倩寧往出走,後者微微怔了一下,想着儘早離開,也就沒推拒。
兩個人走了幾步,秦川餘光瞧見歐陽琛還在,扭頭笑着說:“琛少你早點休息,我們就走了。”
“路上小心。”歐陽琛微笑着說了一句。
他低頭收拾了醫藥箱。
轉身回屋。
這一番折騰下來,臨近十二點。
放了醫藥箱他便拿了外套回房去,還沒到房間,又接到了陶夭的電話。
陶夭在那邊問:“騰飛哥把人接走了嗎?”
“你還沒睡?”歐陽琛語調微微不悅,輕斥說,“明天還——”
“明天還要早起呢我知道了。”陶夭接了他話茬,有些無奈地說,“這才半小時,也沒這麼快睡着。”
歐陽琛無語地笑了笑,說:“都不困?”
“已經上牀了。”陶夭聲音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有話想說,半晌,卻只留下一句,“那我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嗯。”歐陽琛掛了電話。
陶夭欲言又止,不外乎兩件事。
要麼八卦一下歐陽瑜話裡那幾個女生,要麼勸和一下他和吳倩寧的關係,正好,兩樣他都不放在心上。
歐陽琛放了手機,擡步進了浴室。
十多分鐘後,他穿着寬大的短袖短褲出來,一手拿着毛巾擦了頭髮,目光又落在了牀頭的手機上。
手指下滑,很快翻出了吳騰飛的電話。
秦川是吳騰飛這幾年關係不錯的朋友之一,是在他出國唸書的時候認識的,圈子不一樣,因而他並不認識。
這一晚上事情接二連三,他洗澡的時候想了一通,覺得大半夜讓一個男人帶走了醉酒還受傷的吳倩寧,有點沒處置妥當。於情於理,應該打電話通知一下吳騰飛。
可惜,電話響了好幾次沒人接。
“喂?”就在他擰緊了眉頭的時候,那邊傳來吳騰飛抑鬱氣悶的吼聲,歐陽琛頓時沉了臉。
他還沒說話,那邊又傳來吳騰飛抑鬱至極的聲音:“我說少爺啊,您這大晚上打電話有何指示呀?我這正辦事呢,得萎了。”
“……那你繼續。”半晌,歐陽琛語調淡淡地說。
“哎哎哎——”吳騰飛連忙喊一聲,嘆氣道,“說吧說吧。這都被打擾成這樣了,也繼續不了對不?”
“半小時前,你那個叫秦川的朋友,在閒人居門口,把你妹接走了。”
“什麼?”
“她喝了點酒,不過人很清醒。”
吳騰飛這纔好像回過神來,氣呼呼地說:“是爲了蔣家那一個?我就說了,這年頭哪有人能一等三五年的。有了事業跑了愛情,這不都自己作的嗎?行了我知道了,我先給秦川去個電話,這小子要死啊——”
歐陽琛沒聽他念叨完,直接說:“行了,我就說這個。”
“拜。”吳騰飛瞬間止了話。
歐陽琛掛了電話。
他放下手機走到落地窗跟前拉上了窗簾,淺灰色窗簾遮住了外面漆黑溫柔的夜。
房間裡燈光傾瀉,一世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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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