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梨莎靠着牆壁,緩慢的前行。她能聽到身後雷加輕微的喘息聲,卻不能確定雷加離她有多近。
索林漢弓着身子,氣喘吁吁的從夾縫中間擠過,嘴裡小聲的嘟囔着：“等我找到小草,我一定要好好教訓卩個可惡的小丫頭,我一定要……”
雷加從來就沒有相信過那個女孩。從一開始,那個自稱小草的女孩就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迴避雷加的問題,而一進入洞穴,就消失不見——種種跡象告訴他,這個女孩肯定不簡單,她長了一副孩童般純真的容顏,心腸和手段卻非常老辣。
可惜的是,艾梨莎和索林漢並不具備這樣敏銳的判斷力。
艾梨莎是最爲此氣惱的人,她好心好意的對待小草,沒想到小草竟然在這個時候把她們撇下。她帶着怒氣邁步前進,突然,一隻手從艾梨莎的身後伸出,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你於什麼？”艾梨莎差點吼出來。她熟悉那隻手的感覺,她知道那一定是雷加的手。
“小心你的腳下。”雷加淡淡的說道。他的身體在幻境中得到了脫胎換骨的強化,能在黑暗中視物。
艾梨莎低頭仔細查看,這才發現身前有一道半米多寬的深不可測的裂縫。她輕聲說道：“謝謝。”
雷加沒有說話,把抱在她腰上的手鬆開了。
安全的跨過裂縫之後,艾梨莎繼續摸索着前行。在這條蜿蜒曲折、參差不齊、棱角衆多的通道里,他們逐漸的深入。
洞穴越來越大,相比之下,他們之前進來的入口並不是主要入口,至少不是唯一的入口。因爲那道裂縫太小了,就像是小草偷偷鑿開的一個秘密通道似的。
而且,密道的入口已經自動封閉了。他們別無辦法,只能繼續前進。
密道開始變得陡峭,艾梨莎感覺自己正在黑暗中攀爬一座山峰。但她清楚的知道,實際上他們正一路向下。這種感覺很怪異,明明是在往下走,卻要用力的攀登。
她伸出手撐在石壁上,用膝蓋內側緊緊的夾住突起的棱面,防止自己滑下去,然後再摸黑爬下去,用手、用腳和脊背去感受每一步每一步的移動。如果現在有光線照射在他們身上,艾梨莎覺得那一定很好笑——他們就像三隻並排趴着的蟲子。
艾梨莎回頭望去,隱約的看到了雷加的輪廓,聽到了索林漢的喘息聲。同時,還有一陣凜風裹挾着血腥的味道,呼嘯而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連忙繼續前進。
上部的豎井完全融入到黑暗之中,蜿蜒曲折着離開了他們的視野。當艾梨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既能落腳,又能支撐背部的地方時,她停了下來,爲了休息,也爲了傾聽、感覺。
下面的路幽深漫長,望不到盡頭,不知道還要走多久。
艾梨莎忍不住想,或許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她甚至開始懷疑,那個狡猾的小草是故意想把他們困死在這裡。
她的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浸溼了,加上自己的汗水,在冰冷的空氣中沁着陣陣寒意。她突然想起前天夜裡,雷加溫暖的懷抱。而這個想法,她越是驅趕,就越發強烈。
雷加和索林漢也停下來休息。雷加還好,他的身體自我恢復的速度非常驚人,可索林漢就倒黴了。這樣狹小的空間讓他極度不自在,他已經記不起上次伸腰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他真想拿起手中的長柄大錘,幫這個低窄的密道好好改建一番。
洞穴裡呼號的凜風吹不到他們現在的位置,但**的氣息反而變得越來越濃。空氣凝重,而且沒有絲毫的流動,沉悶的感覺如此的貼近,雷加感覺到下面有一個很大的空間,他猜想,也許這個岩石豎井一直通向一個較大的洞室。
稍稍休整了片刻之後,他們重新上路。
艾梨莎爲了不去胡思亂想,腳下的速度明顯加快了不少。她想跟雷加拉開一些距離,至少不要讓自己的耳朵再感受到雷加的呼吸。可無論她多麼快,她總是感覺雷加就在她身後。
正當她準備再次加速的時候,雷加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剛想張開口說話,雷加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順着雷加的方向低頭望去,腳下的黑黑洞洞,仿若虛無。
可是,她感覺到,下面有什麼東西在望着他們。
她本能的打了個冷顫。她本以爲自己足夠堅強,恐懼對自己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但這一次,她還是徹底被嚇到了。
雷加鬆開手,示意她放慢動作。
艾梨莎突然很不捨那隻大手,但她竭力的壓制住了這個念頭。她吸了口氣,將身體緊緊的擠在那個狹小的通道里,按捺住狂躁的心跳,等心跳歸於平緩時,才繼續謹慎下行,警惕着腳下未知的東西,彷彿那陰森的洞底裡,隨時都會竄上來幾隻怪異的野獸。
但那不是野獸。
當她的雙腳着地的瞬間,她看到了一隻頭骨。之前,她所感受到的凝視,正是來自於它。
起初她不敢確定,經過了漫長的一兩分鐘,她終於靠近了那個東西。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試圖確定一下那到底是不是人類的頭骨。
就在她腳下大約一米的地方,一個鬆垂着下頜的人類頭骨正仰對着他,似乎張着嘴正在對她發笑。它和其他的骨頭一起散落在洞內的斜面上,骸骨密密麻麻,就像是一堆被衝上海灘的垃圾。
雷加和索林漢也看到了頭骨,他們臉上的表情並不比艾梨莎要輕鬆。
“聖光啊……”
索林漢撓了撓自己的鬍鬚：“這些可憐的人,究竟是被什麼樣的怪獸吃掉的？是你們所說的那隻撕魂獸嗎？”
“肯定不是。”
雷加平靜的說道：“撕魂獸會把骨肉混着血肉一起吃掉。而這些人的骨骸基本完整,我想,他們大概是被困死在這裡的。”
索林漢低聲嘆息道：“如果是我被困在這裡,沒有酒,又不能直腰,我一定會瘋的。”
艾梨莎沒有說話。她想象不出,究竟是多麼可怕的怪物,能讓這麼多人困在這裡,不敢踏出半步去。
她繼續向下滑動。豎井開始越來越寬,並轉向一個較大的洞室。艾梨莎小心的一步步尋找和試探落腳點,越往下走他就感覺到空間越大。
她回頭望去,再次看到剛纔的那個頭骨,正張着嘴對她笑——
耳邊傳來雷加的聲音,“快看,前面有光。”
艾梨莎順着雷加聲音的去向望去,看到一星幽藍的光芒在黑暗中跳動。在微弱的光線所能照到的地方,他看到了綿軟的沙地,以及沙地上散落的人類頭骨和骷髏。洞壁上,石縫裡,到處都是人骨。它們和碎石混在一起,有的則聚集在洞底的凹坑裡,有的則一層層的摞在一起。
她以爲剛纔看到的人骨就已經很多了,沒想到這裡更多。
幽藍的光芒翩翩起舞,像個有生命的精靈一樣。這種顏色讓雷加忍不住想起小草來,她的眼睛跟這些藍光一樣漂亮。
漂亮,而又危險十足。
儘管有些許的光亮,但此時黑暗仍舊控制着絕大部分洞穴。
雷加喜歡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懼怕黑暗,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黑暗的色調。至少在此時此地,他覺得黑暗能讓他安心,給他力
黑暗可以掩蓋他面前的這幅恐怖景象,他覺得自己可以躲藏在黑暗之中,就像一個孩子躲藏在牀單下面,可以不去觀看這世界殘酷的一面。
但微弱的藍光卻像葬地上的鬼火一般,將真相無情的展示在他們的面前——整個隧道里佈滿了骨骸,每走一步都會踩到一根骨頭,不管雷加多麼的小心
索林漢剛剛慶幸自己能在洞穴中直起腰來,可看到這滿地的殘骸,他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了。
他注意到有些骨骸扭在一起,疊壓在一起,於是忍不住輕聲問道：“他們於嘛抱在一起？難道他們都是情侶嗎？”
雷加淡淡的說道：“他們不是情侶,他們是在相互攻擊。最後同歸於盡了
“什麼？”
索林漢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仔細觀察,果然看到那些骨骸的手指都扼在對方的喉骨處。“爲什麼？難道他們不是被邪獸困住了嗎？”
艾梨莎面色凝重的說道：“他們需要吃的,所以才互相殘殺。”
索林漢張大了嘴巴,“你的意思是,他們互相……”
艾梨莎微微點了點頭。
雷加指着一件佈滿繁複花紋的袍子說道：“這大概是龍脈法師的衣服,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在二十幾年前,駐紮在你們光落鎮的那批龍脈法師。他們是來這裡找東西的,沒想到最終卻被困死在這個地方。”
艾梨莎和索林漢唏噓了一聲,不再去看骸骨的慘狀,繼續前進。
除了踩在骨頭上,沒有別的落腳的地方。艾梨莎感覺每一步都搖搖晃晃,骨頭在她腳下扭轉、翻滾,有些骨頭被踩的發出了碎裂的聲音。有好幾次艾梨莎差點失去平衡,馬上就要摔倒在白骨之中,多虧了雷加從身後扶住了她。
她從來沒有這麼累的走一條路。他數不清楚腳底下究竟有多少同類的骨頭,也沒有辦法去數。
眼前,跳動的藍光彷彿一盞指路燈,將冗長的通道盡頭照亮——那是另一面石壁,艾梨莎隱約辨認出那塊石壁上有一個細長、狹窄、幽暗的出口。於是,她擡腳朝那個方向進發。
或許那不是什麼出口,而是入口——
真正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