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耐心的安撫之下,徐昭佩的情緒也漸漸地平緩了下來,蕭繹聽着她漸漸均勻的呼吸,因爲長時間維持一個動作的手臂也痠麻得沒了知覺,可是他仍然是一動都不敢動一下。
他知道她還沒有完全睡熟,生怕自己的一個動作就將她從睡夢之中驚醒過來,好不容易等到她終於睡熟了,蕭繹動作緩慢而柔和地將她放到牀上,凝視着她小巧的臉,上面的淚痕讓他又是擔憂又是心疼。
蓋好了毯子,蕭繹朝十五作了個手勢,十五便順從地跟着他走到了門外。
“你家娘子,經常做噩夢嗎?”蕭繹斟酌了一下,終於還是問出了口。
十五卻認真地點點頭,“是的,大夫曾說過,娘子思慮過甚就是因爲經常做噩夢,因爲噩夢是她以前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平時越是壓抑,夜裡就越容易在夢裡出現。”
“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蕭繹有些失神地喃喃着,他想知道她最不願意面對什麼,可是又害怕她所謂的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就是他曾經兩度放棄她!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開了口,“你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十五思索了一下道:“娘子從來沒有說過,可是我聽一開始跟着娘子的人說過,娘子那時候似乎是被當做奴隸被人叫賣,還是何少主救了娘子的。”
蕭繹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了,似乎又一隻手破開了他的胸膛,然後伸進去直接攥住了他的心臟,他感覺到了一股窒息般的疼痛,痛得他猝不及防、不知所措。
一股帶着鐵鏽味的血氣涌了上來,蕭繹咬緊了牙關,用力地嚥了回去。
他知道她曾經吃過苦,而且吃過很多苦,可是在他以爲他已經在補償,已經狠狠地補償的情況下,總會發現,他做的不夠,比起她吃過的苦、受過的痛來說,遠遠不夠。
真的好痛啊,她怎麼能這麼殘忍,她怎麼捨得讓他這麼痛?
蕭繹微微仰起頭,忍住了眼眶中突然涌出來的酸澀,他現在終於明白,她爲什麼和何氏少主的關係那麼好,爲什麼那麼擔憂他。
他還曾經已經覺得吃味,現在終於明白,那個將她從困境之中解救出來的人,那個將自尊和自信還給了她的人,她又怎麼可能不去擔憂?
偏偏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自己啊,如果當初,如果當初不放手,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她會在自己身邊,享受榮華富貴、享受富足生活,而不是被人當成奴隸叫賣!
蕭繹推開了站在門口的十五,有些失魂落魄地勉強勾了勾脣,啞聲說道:“你去吧,我要陪着她。”
十五張張嘴還要說些什麼,蕭繹卻已經走了進去。
知道天色漸漸發白,蕭繹這才走了出來,眼角眉梢染上了一夜未睡的疲倦和黯淡,因爲着急起身而胡亂披在身上的衣裳凌亂地敞開着,露出淺紫色的中衣。
這樣狼狽的蕭繹,大概有幸見到過的人寥寥無幾吧,可是在他
有意放輕了腳步和小心翼翼地掩上房門的時候,十五清晰感覺到了他的用心。
他突然就覺得,大概皇家所有的人裡面,這個七皇子纔是最至情至性的。
傳聞他應爲眇了一目而個性陰沉冷漠,息怒無常,可是大概沒人想過,在皇家那個每個人都帶着一張親和麪具的地方,能夠喜怒無常纔是最真實的人,他不掩飾自己的內心,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雖然在皇家難以上位,可是也可以避開紛爭。
這樣的生存方式,這個七皇子無疑也是極聰明的。
如果不是眇一目,大概會更加受到關注吧?
徐昭佩站在蕭繹的門前猶豫着,手臂伸出去又垂下來,垂下來又伸出去,好半晌都沒有拿定主意去敲門,如此反覆了幾次之後,她嘆了口氣,然後準備轉身回去。
就在這時門卻突然打開了,一身平整的紫色衣裳的蕭繹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見她有些怔愣住的神情,忍住柔和了臉色,深邃的雙眸中上過了歡喜的笑意,“來了爲什麼不敲門?”
“我……”徐昭佩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蕭繹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了進來,一邊隨口問道,“用過早膳了嗎?”
“還沒有。”
蕭繹正在關門的手一停,然後又開門,朝門外做了個手勢再回來,“怎麼不去用,餓不餓?”
徐昭佩低着頭捏着手指,“我是來看看你,怎麼還不用早膳……”
蕭繹看着她的模樣,突然就笑了起來,真正的笑,臉上愉悅的神色那麼深那麼濃,“往後我都會陪你用早膳的,這樣你就不用等了。”
“我沒有!”徐昭佩惱羞成怒地擡起頭看向他,對上他流光溢彩的雙眸猛然一頓,然後移開了目光吶吶地說着,“我纔沒有要你陪我用早膳,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怎麼沒出去。”
蕭繹也不和她爭辯,只是將髮帶解開,然後取了手巾來擦拭着,一邊道:“你都在這裡,我怎麼可能不在,我只是沐浴了一下,所以耽擱了。”
徐昭佩這才發現他身上還有着沐浴之後的水汽,頭髮也還是溼漉漉的,見着他有些笨拙地擦拭着頭髮,料想他平日都是下人伺候着的,今日只怕是因爲她在這裡,所以纔不要人進來。
她抿了抿嘴,然後起身走了過去,“我來幫你吧。”
蕭繹眼中閃過喜色,然後順從地將手巾遞給她,垂下了眼睛。
徐昭佩一邊小心地擦乾着烏黑的髮絲,一邊輕聲地輕聲問道:“我聽書香說,昨晚,昨晚你……”
聽她這麼吞吞吐吐的,蕭繹突然就生出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道:“昨晚我怎麼了?你聽說書香說的,難道你不記得了?”
徐昭佩微微紅了臉,然後忿忿地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賭氣地說道:“對,我不記得了!”
蕭繹笑着一下子捉住了她的手,側過頭來笑着看向她,“不記得就算了,你好好睡覺就
行,其他的什麼都不用急得,不,你要記得你有我,所以其他的什麼都不用怕,知道嗎?”
他剛開始得時候還帶着笑意,越說道後來就越是鄭重,徐昭佩心底一澀,鼻子一酸,忍不住就紅了眼眶。
記得她還有他,她還有他,她還有他!
有多久了,有多久沒有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了,這樣的話就是一個承諾,承諾着他會一直在她身邊。
自從四年前從北朝的皇宮逃出來,她就一直在獨自前行,即使身邊也有很多人,像是阿九、十一他們,可是他們的位置始終處於比她低一層的地方,他們依靠着她,而她就是他們的主心骨,在他們面前,她不能軟弱不能逃避不能後退,所以就更加不能依賴。
而她曾經想過去依賴的那個清朗如月的男子,卻也重重地將她從天堂打落塵埃。
可是這樣的話,在今日卻從她名義上的丈夫口中說出來,從她當做弟弟一樣的人嘴裡說出來,讓她不知道是去感到高興,還是感到悲哀。
“怎麼又哭了?”他回身攬住她的腰身,柔軟的指腹在她眼睛低下輕輕掃過,有些無奈道:“我想讓你開心,可是你自從遇到我,似乎總是在哭。”
“我纔沒有,”徐昭佩低頭擦了擦眼淚,含糊地說着,“我很開心,我真的很開心,謝謝你蕭繹,謝謝你……”
讓她貪戀一下這樣的溫暖吧,她真的不想一直帶着冰冷的地方了,真的好冷,冷得她的心都快要結成了冰。
蕭繹嘆了口氣,將她攬進了懷裡,“終於不是一個一個‘殿下’了,往後喚我的郎君吧,可好?”
“可是……”徐昭佩掙扎了一下,然後低低地應了,“好。”
蕭繹狂喜地抱緊了她,灼熱的呼吸縈繞在她的耳畔,嘴脣輕輕地觸碰着,然後他張口含住了那小巧白皙的耳廓。
徐昭佩一顫,心裡還在猶豫着到底找什麼藉口推開他,正好此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徐昭佩立刻收回抱住他的手臂將他推開。
然後後退了幾步,低着頭不去看他,耳根卻浮上了緋色。
蕭繹見狀沒有惱怒,反而輕聲笑了起來,起身開了門,然後捧着早膳走了過來。
“別站那麼遠,快點過來用早膳吧,不是餓了嗎?”
徐昭佩頓了頓,還是屈服地走過去用膳了,她爲了做戲,可真的是沒用早膳啊,都快要餓死了。
蕭繹依然開始給她夾菜,一邊含笑着看她吃下去,一邊問道:“可還要在這金陵遊玩些時日再回江陵?”
徐昭佩想了想然後搖頭,“也未見有什麼好玩的去處,還是早些回去吧。”
“那是因爲我都沒有帶你走遠,”蕭繹輕聲一笑,然後思索了一下又道:“不過先回去也好,回去將你的身子調養好了,到時候再帶你出來玩更好。”
徐昭佩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然後想起什麼一樣,擡頭看向他,“書齋的事情,謝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