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格蘭的人們提及“冰族”這個字眼的時候總是或多或少帶有恐懼和戒備的意思,沒有人知道這個種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存續的。他們自稱是冰原大神奧丁的後裔,棲息在大陸北部的極寒之地,穿厚厚的裘皮,喝烈性的伏特加酒,與兇猛的野獸搏鬥,爲了抵禦嚴寒獲取食物,不得不一次一次的南下擄掠。他們有旋風一樣橫掃荒原的騎兵,有像獵鷹一樣敏銳的視力,還有像白熊一樣矯健的身手和鋒利的獵爪。他們不僅與嚴寒戰鬥了近百年,也讓毗鄰的亞格蘭人恐慌了近百年,從亞瑟大帝立國開始就不得不在其後惡劣土地貧瘠的北疆大地上設置漫長的邊防線動,將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在這片於王國的經濟毫無建樹的土地上,而長久以來所得到的最大成效也僅限於將異族騎兵堵截在北疆沿線而已。於是,人們懷着既敬且畏的心情將他們稱爲“冰原驕子”。
——《大陸史詩》
路昂·伯頓子爵清楚地記得這樣的描述,憑空便生出一種孤立無援的恐慌。
帝都軍不同於北疆軍,有着常年在北疆抵禦冰族騎兵的豐富經驗和獨有的作戰方式,這些常年駐守在帝都的將兵們面對從天而降一般的異族騎兵和己方已經混亂的陣腳,幾乎可以說是手足無措,連保持最基本的理性與冷靜也成了困難。
雖然亞格蘭在各地的軍官時常會有輪調,但很可惜,在路昂·伯頓引以爲傲的武勳之中並沒有抗擊冰族的驕人戰績。
幾乎被人們“神化”的冰族騎兵,足以摧毀掉他僅存的理智與自信。
“站住陣腳!違令者殺無赦!”
抽出腰間的軍刀嘶喊,迴應他的卻只有淒厲的嘶喊與狂亂奔騰的戰馬。
背部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電擊一樣襲遍了全身,可以感覺到灼熱粘稠的液體噴薄痛快淋漓。
一個趔趄滾鞍下馬,血肉交織的視線裡一騎絕塵縱馬而過手中彎刀如月寒光刺入眼底。
“大人!”維迪亞·埃倫一記軍刀撥開寒冷的彎刀,下馬將他扶起。
休斯頓·科爾少將的西防軍從斜刺裡殺入,以波形陣線插入冰族騎兵團縱深戰陣之中,用血肉之軀截住敵方綿密的火力攻勢,逐漸將戰鬥拉入膠着狀態之中。
異族騎兵的殺入同樣扭轉了山間的戰局。
已佔上風的帝都軍第六、七、九旅團將兵們開始流露出驚恐失措的神情,鬆動的陣腳成爲叛軍反攻的絕佳切入點。
“哈哈,科恩少將,你們真是不走運阿!”佩瑟羅·梅爾頓冷笑一聲,舉刀破空,“援軍已到,弟兄們給我衝!”
“竟然勾引外族入侵,你還真是個小人!”科恩·林頓強忍着激憤的情緒投以鄙夷的眼神,“將兵們,給我滅了他!”
“上面好像已經不行了,科恩。”奇斯·拉德男爵已經無法約束自己的部下,抑或許是他無法約束自己的心智了,“我們要不要撤回去……”
一道冰冷的目光劍一樣截斷他的話語,隨之而來的是寒冷銳利的殺機。
“噗!”
一道血光沖天而起,淋漓的鮮血像雨一樣的潑下來。
科恩·林頓寒着一張臉,長劍出鞘,劍刃掛着這個昔日驕橫自大的男爵帶着驚恐不已表情的僵硬頭顱!
“全軍聽着,從現在開始只准進,不準退,斬殺叛軍纔是我們的活路!否則的話,這個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亮如洪鐘的聲音瞬間傳遍整個戰場,彷彿堅硬的磐石定住帝都軍三個旅團的陣腳,重新集結成包圍之勢,與殊死戰鬥的叛軍展開最後一輪血肉相搏。
“卡諾大人,西防軍已經咬住敵軍陣腳,戰況陷入膠着狀態!”
“大人,第六、第七、第九旅團陣腳已穩,已向叛軍發起最後一輪攻擊!”
這一天的清晨,人們沒有看到日出。
也許日出時的緋紅豔麗亦敵不過山間鮮豔欲滴的千里殷紅。
卡諾·西澤爾勒馬立在山腰,望着不遠處開闢出來的修羅場裡傳來的酷烈廝殺,淡金色的碎髮蓋住了眼瞼,遮蔽了些許悲憫的神色。
流血千里路,不過如此而已。
“大人,看起來冰族的騎兵有不下十萬之多……”貝倫卡·菲爾納示意探撩退下,試探的目光投向自己年輕的主官。
“大規模的騎兵衝殺一直是冰族的所長。”卡諾幽幽的道了句,擡頭看看灰濛濛的天空,“可以動手了。第八旅團聽令!”
西防軍是以慘重的代價拖住冰族騎兵的衝殺的,從器械到空手相搏,濃重的血腥味幾乎讓休斯頓·科爾感到窒息。
彎刀美麗的弧度在身上描摹出猙獰的傷口,汩汩而出的鮮血浸透了黑色的軍裝和銀藍色的綬帶,然後凝滯成殷紅色的污穢圖案。
一枚長箭貫穿了胸口,裂心得疼痛之間他似乎聽到了死神款款而來的腳步聲。
同樣感覺到死亡臨近的還有路昂·伯頓子爵。
在維迪亞·埃倫的攙扶下,他勉強爬上馬背,用來包裹傷口的藍色披風被染成豔麗的紫紅色。
“維迪亞,我恐怕是不行了。”
“您不能死,大人。”至少現在不能死,維迪亞·埃倫豔麗的妃色瞳眸深不見底,“何況,我們未必會敗。”
“維迪亞?”
“西防軍已經咬住敵軍的陣線,接下來出場的應該是第八旅團了”妃色的眸子投向遙遠的空濛天際,“卡諾·西澤爾上校出身北疆軍,想必在稟報閣下的時候他就已經做了部署。”
“大人,請接令旗一用。”
“統領大人有令,第十旅團不得後退,原地列陣,緊隨西防軍腳步,協同作戰!”
身着軍裝的音樂家清冽的嗓音未落,遠方已經傳來緊湊有序的馬蹄聲,四列騎兵從後方直挺挺的插入,馬上的騎兵人手長刀一杆,上斬敵首,下砍馬腿,疾如雷電,穿梭於混戰的人羣之中,彷彿鋒利的匕首瞬間劃破敵軍騎兵陣形的動脈。
區區兩萬人的騎兵遠不足以挽回戰局。
先用將波形陣線降低騎兵陣的靈活性,然後再將人數有限的2萬人分作四隊縱深切入,用長刀砍斷敵軍的馬腿,扼殺騎兵的機動性,這是被後世稱爲“奇策”的以少制多的戰術。
但奇策之所以爲奇策,在很大程度上是包含了許多投機取巧的成分在內的,取得勝利的前提永遠只能是雄厚的戰力積累和戰略上的高瞻遠矚,所謂戰術充其量只能在戰略上失去主動的情況作必要的彌補。
事實上,爲了牽制冰族騎兵的衝殺,西防軍第三師團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這一點,卡諾·西澤爾在世人提及他在此次戰役所建的武勳的時候從不否認。
而後來的事實也證明,在卡諾本人掌握了戰略主動權之後,便極少使用這種險峻的戰術。
但即便如此,這種險峻的戰術終究挽救了整個瀕臨潰敗的帝都軍第二師團,第八旅團的到來爲苦戰兩個多小時之久的將兵們帶來了生機與反攻的力量,第十旅團也開始在維迪亞·埃倫的有序指揮下穩住陣腳,發揮出王國正規軍本應有的潛在力量來,而鏖戰之中的第六、七、九旅團也即將迎來最後的勝利。
“叛亂通敵,僅這一條就足以讓你死傷幾百次!”
科恩·林頓扯出冰涼的笑意,劍風肅殺頃刻間洞穿佩瑟羅的喉嚨。
“叛軍首領已經伏誅,降者免死!”
歡呼聲隔着山風傳至山頭,勉強支撐着坐在馬背上的路昂·伯頓微微抽搐了一下因爲疼痛而顯得僵硬臉色。
“科恩勝了麼?”
“是,佩瑟羅·梅爾頓已經伏誅!”
“那麼,我就放心了……”
“大人?”
維迪亞·埃倫驚訝看到和緩安詳的神色浮現在上司滄桑的臉上,彷彿見到了天盡頭處溫暖的絢麗光芒一般的迷醉神情。
他的身子緩緩地載下來,以至於維迪亞不得不伸手去托住那具略顯沉重的身軀,已經被鮮血染透的藍色披風糾纏在他的手臂上,紫紅色的液體瀝瀝的往下淌。
“路昂大人……”
年輕的參謀官駭然變色。
他擡起頭來,透過漫漫硝煙,依稀見得卡諾·西澤爾立於黃金獅子旗下矯健的身影,淡金色的齊肩長髮隱約沾了血,卻是益發的出塵。
歷史的發展總是不由人的主觀意志隨意左右,這一次戰鬥終結了一位宿將的生命,以及千千萬萬的將兵們的求生之路,而另一顆將星卻就此冉冉升起了。
天將大亮,第九旅團清繳叛軍餘部,第六、第七旅團回援。
凌晨六點,戰況漸趨明朗,帝都軍及西防軍第三師團餘部逐步擺脫冰族騎兵的快攻,有序後撤。
七點,大隊人馬平安撤入哈特市,冰族不再追擊。
此役,開啓了疾風皇帝爭霸戰爭的序幕,儘管是以如此並不光彩的形式出現。帝都軍第二師團滿員十萬人,陣亡三成,生還七成,師團長路昂·伯頓中將不在七成之列。西防軍第三師團餘部三個旅團同樣傷亡慘重,統領休斯敦·科爾少將重傷,死傷逾萬。卡諾·西澤爾上校在這次突發事件中以本部兩萬人馬將全軍從冰族騎兵的魔爪下帶出,保全了全軍大部分的有生力量,被後世的史家稱爲“他一個人拯救了一個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