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陰魂不散!”
赫爾嘉將染血的軍刀在腳邊的屍體上蹭了蹭,緩緩的放回鞘中,恨恨地道了一句,正是傍晚時分,殘陽如血,河水沖刷着血肉模糊的屍體,帶着濃郁的血色向遠方流逝。
山谷裡靜默無聲,只有習習的風吹過,在這剛剛歷經一場小規模殺戮的山中帶過幾絲肅殺的味道,柯依達持劍立定,沒有說話,臉色卻是一片冰寒。
林格看着她沉默的表情,也不由得皺了皺眉:“已經三天了,在這樣下去,我們完全被拖住了……”
“或許對方的目的正在於此。”柯依達冷哼了一聲,擡起頭來,將目光落在雲端的深處,最後一絲濃麗的晚霞已經漸次退去,深重的暮色沉沉降臨。
從大本營出發已有三天,儘管日夜兼程,行程卻不向預期中的一般,三天來他們連續遭遇一波又一波的暗殺,人數不多,但都是精銳的死士,如毒蛇一般吐着信子,死死纏住神鷹軍的鐵騎。
柯依達此行爲求速度,只帶了少量的隨身親衛,應付這樣程度的暗殺雖然並不吃力,但着實被狠狠拖住了腳程。
看來對方是不想讓自己插手帝都的事情,只是——知道帝都變故的人至今仍是少數,能夠如此精密地掌握她的行蹤的人,又會是誰呢?
“這樣下去的話,趕不上預定的時間了。”她皺了皺眉,收回目光,“林格,赫爾嘉!”
“是,公主?”
“傳令下去,從現在起,兵分三路,所有的將兵,去掉肩章配飾和一切能夠表明身份的東西,分別從沙羅、浚河、里斯坦取道!”
林格愣了一下,立刻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公主,混淆視線未必不是辦法,可是這樣一來,我們的戰力太過分散了!”
“你還看不出來嗎?”柯依達看他一眼,“對方的目的不在於取我的性命,而是要絆住我的腳步,分散他們的視線,纔有可能儘快擺脫他們。”
她深深得吸了口氣:“赫爾嘉,你帶着一隊人走,調開他們的視線,如果碰上對方,不必應付,儘快脫身就可以了。”
赫爾嘉欲言又止,身爲副官的她本該跟在主官的身邊,但話說回來,她自追隨柯依達以來便幾乎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已近乎是個標誌性的所在,這個時候其實更是個替身的最好人選。
意識到這一點,她猶豫了一陣,終究沒有表達反對的意見。
而林格則沉着臉,明顯不是贊同的神色,等到柯依達將視線落在他的身上,想要有所安排之時,方纔妥協似的嘆了口氣:“那麼,至少讓下官留在殿下身邊!”
柯依達看着他堅決的神色,垂下眼瞼,到是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下來。
“情況如何,亞伯特次官?”
這一天晚上沒有月亮,帝都內外籠罩在深濃的暮色之中,一切都只剩下黑幢幢的影子。
“貝倫卡副軍長。”山裡的夜風寒意蕭索,亞伯特?法透納站在暮色之下,他轉過身來,望着不遠處走來的帝都軍副軍長,略略側身,擡手敬了個軍禮,“最近幾天,對方暗諜的行動更加頻繁了。”
“也難怪,距離談判的日子已近,我們這邊各路正規軍都開始暗中調動起來了。”?身爲帝都軍的副軍長,軍長大人被人掠走,?貝倫卡這段時間來可謂坐如針氈,不敢有片刻的鬆懈,眼底佈滿了血絲,“探瞭派出了那麼多,對方據點倒是摸了個七七八八,可還是無法確定殿下是否安好,光這一點就是很大的掣肘了。”
“不然,區區叛亂軍,靠着不入流的死士和暗諜,怎麼可能擋得住帝國正規軍的征剿?”亞伯特冷哼了一聲。
那一天他帶着親衛尾隨着安瑟斯暗中坐下的記號,一路摸進了這個距離帝都五百里的偏僻山谷,至今他的軍法隊潛伏在維斯特的山谷已經快半個月,期間帝都軍和憲兵的部分精銳也來與他匯合,化整爲零地潛伏在周遭一帶,嚴密監控着山中的一草一木,但儘管如此,也並不能夠確認安瑟斯本人的安全是否無虞
像是感受年輕人話語裡並不明顯的憤恨,貝倫卡只得無奈地笑了笑。
這一次,是他與眼前這個年輕人最爲直接密切的一次合作,一向的好脾氣使他對眼前這個傳說中倨傲冷淡呢難以相處的年輕後輩保持了很好的容忍度,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亞伯特在這次事件中的迅速反應和偵查能力,也足夠令人稱道。
他看着對方的背影,那一頭奢華的金髮在暮色裡甚是招搖,這總是讓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位英年早逝的金髮青年,而顯然那位大人有着比他更好的溫和脾氣、親切的笑容,以及謙和良善的本質,只是他很奇怪,儘管兩者的神情和行事方式如此截然不同,爲何還會讓他產生這樣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說起來這本來是帝都軍的疏漏,倒是勞動軍法隊辛苦了這麼久。”隔了很久,他道,“次官閣下連日來都沒好好休息過吧。”
?“大人言重了,我等都是帝國的軍人,不過都是奉命行事而已,有些事,不必算得那麼清楚,不過——”亞伯特頓了一頓,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感覺,“其實有這麼一位任性的殿下,大人其實也很頭疼吧?”
“厄——”貝倫卡怔愣了片刻,彷彿是體會到了對方言語裡隱約的?不忿,不由得失笑:“能夠這樣說話,看來閣下與殿下之間的私交很好呀……”
?亞伯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雖然並不喜歡別人隨意評價自己的人際關係,但是帝都軍副軍長曆來是個好脾氣,並不是十分在意的倨傲態度。
倒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頗有感慨的擡起頭來,放遠了目光?,以幾不可聞的聲音悠悠道了句:“說起來,記得當年前任的卡諾軍長與柯依達公主的關係……也是很好的……”
亞伯特耳力極好,依稀聽了一句,眼底卻是微動,不知爲何,竟有一種不知名的悸動,那位冷淡的公主殿下麼?
他回過頭去,帝都軍的副軍長卻似乎已沉浸在悠久的回憶之中,肅穆沉靜的神情彷彿在緬懷遙遠的時空中消失已久的記憶。
他動了動脣,剛想說些什麼,空氣裡卻襲來一陣異樣的氣息。
金銀妖瞳的眸子裡突然精光大盛,軍刀在鞘裡嘶鳴——有什麼東西混進來了!
“啊——”
劍光在漆黑的夜幕裡劃開一道彎月狀的口子,一道黑影踉蹌地跌下來,發出一陣慘烈的悲鳴。
亞伯特從半空中躍下,一頭金髮在夜空裡甚是招搖,金銀妖瞳裡閃着冷冽的光,轉瞬之間手裡的軍刀已經逼上黑衣人的咽喉,另一手乾脆利落地扯下了對方用來蒙面的黑巾,藉着淡白的天光,可以依稀分辨出對方的輪廓來。
“你是——馬蒂?拉爾文男爵!”隨後趕來的貝倫卡看清這人的臉,竟是難以掩飾的叫了一聲。
亞伯特的眼底略略一沉,臉上的詫異並沒有停留多久,只是冷冷的笑了一聲:“參謀次長閣下,鬼鬼祟祟的,有何貴幹呀?”
此時的馬蒂?拉爾文男爵捂着自己受傷的左臂倒在地上,面目抽搐,似乎是在竭力忍受傷口帶來的陣陣痛楚,又像是難以掩飾恐懼一般地瑟瑟發抖,已然不復平日的威風體面。
他的牙關要緊,瞪着眼前這個金髮的青年,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亞伯特皺了皺眉,方要開口,已經有軍法隊和帝都軍的隊伍從別處匆匆趕來。
“如何?”
軍法稽查官庫裡迪?凱瑟臉色陰沉,同行的海默副官看上去也並不樂觀。
“下官無能,有隻老鼠混了過去。”庫裡迪?凱瑟低了低頭,聲音略顯低沉,“其餘落網的,抓到手便嚼毒自盡了!”
貝倫卡?菲爾納略略一驚,將目光移到隨後趕來的凱伊?蘭斯特身上,而後者只略略點了點頭。
“自盡?”亞伯特眯了眯眼睛,將目光移到一身狼狽的馬蒂男爵身上,猛地一腳將他踹翻,刀交左手,右手掐上他的喉嚨,“怎麼參謀次長閣下,也想一了百了?”
“小子——你!”馬蒂男爵不得動彈,只得恨恨地瞪着他,“我是堂堂的參謀次官,不可對我無禮!”
“大戰在即,不僅暗涌四現,連閣下都出現在這裡,究竟意欲何爲?”亞伯特冷笑一聲,“閣下有權保持沉默,不過我想,監察廳會很快請您的族人去喝茶的。”
“你——”大概是被觸到了痛處,馬蒂?拉爾文一時怒不可遏,勉力掙扎着,亞伯特卻是居高臨下地看他,擡起腳來,示意軍法隊的將兵把他綁起來。
“庫裡迪稽查官!”年輕的軍法次官淡淡地道,“你連夜跑一趟帝都,把這個人移交給監察廳,請監察長大人發落!”
“大人?”
被點到名字的稽查官怔愣了片刻,連同一邊的貝倫卡等人也微微皺了皺下眉。
參謀次官無故出現在此處,並且是以如此可以的姿態,顯然不是可以輕易放過的事情,軍法隊掌管七軍軍法,要審要查自然是責無旁貸,監察廳審案的效率固然向來不容置疑,但絕對沒有捨近求遠的必要。
更何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還是將這一樁功勞憑空送給了監察廳也說不定。
“亞伯特大人。”海默副官忍不住開口,“參謀次官是軍方的人,理應由軍法隊……”
“叛軍有內應,或許不僅限於軍方!”亞伯特打斷他,目光卻落在帝都軍副軍長的身上,“下官以爲,眼下監察廳坐鎮帝都,搜捕查證會更便捷一些。”
更進一步的,監察長位列樞機卿,比起軍法處來,顯然更有統籌調度的權限。
貝倫卡看着眼前這金髮青年,只是淡淡笑了下:“亞伯特閣下考慮得很周到。”
話說到這一步,便已無疑義,庫裡迪?凱瑟敬了個軍禮,押着馬蒂,很快領命而去,亞伯特隨後帶着衛隊去往別處巡查。
那一抹燦爛的金髮消失在夜幕之中,?貝倫卡卻是定定地看了許久。
身邊的凱伊?蘭斯特驀地聽他緩緩地低嘆了一聲:“年輕人,不是池中物啊……”
庫裡迪凱瑟軍法官抵達帝都城中的時候,正是凌晨時分,黎明前夕的夜幕死寂深沉,黑壓壓地籠在頭頂,暗自揣測了一下這個不尷不尬的時間,索性帶着人直接造訪了監察長的私人官邸。
埃森凱瑟侯爵的私邸,同時也是埃森一族的本家大宅,當然作爲旁支的小輩,庫裡迪軍法官本人並沒有多少機會涉足這裡,站在燈火通明的客廳裡等待那位向來以狠辣陰鬱聞名於世的族長起身時,望着牆上碩大的家徽紋章,一時竟也怔忡許久。
“軍法隊的人是嗎,有什麼事要到這裡來說?”
身後冷不丁傳來一聲低嘲,周遭的空氣變得冷冽起來,沒等他反應過來,監察長已經從門口踱步進來,擦過他的肩頭,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庫裡迪一個寒戰,條件反射般地立定敬禮:“下官是軍法隊稽查科長官庫裡迪凱瑟上校,奉亞伯特次官之命,夤夜拜訪,打擾監察長大人之處,不甚惶恐!”
監察長埃森侯爵顯然是剛剛被人從睡眠中喚醒,司法官的制服很是隨意地披在肩頭,半眯着眼睛,顯得很是慵懶。
“庫裡迪……”他重複了一下對方報上的名號,卻在之後的姓氏上停頓了一下,想起前幾天修格的調侃,終於緩緩睜開眼睛來,卻又在片刻之後緩緩合上。
“軍法隊不是在維斯特山谷枕戈待旦麼,出了什麼事?”
“亞伯特大人截下一批試圖潛入山中的暗諜,大部分已經服毒自盡,只留了一個活口。”庫裡迪並不隱瞞,“此人身份特殊,軍法隊不敢擅自處置,大人命我將其押送到此,交由監察廳發落!”
“是什麼人?”
“現任參謀次長馬蒂拉爾文男爵!”
監察長驀地擡起眼瞼,似乎是嗅到一股異樣的氣息,湖綠色的眼底有種警醒的冷色光芒:“人在哪裡?”
“就在外面,已經命人給他服了麻醉劑,現在要逃跑還是自盡都辦不到!”
“拉爾文一族的家眷呢?”
庫裡迪一怔:“下官奉命押人過來,其他的事情不太清楚。”
冷冽的目光在他身上定格了一下,立刻離開了:“來人!”
“是,大人!”
“傳令下去,將馬蒂拉爾文收監,下獄刑訊!還有,出動憲兵,封掉拉爾文男爵府,男女老幼不得放過一個!”
“是!”
一連串的命令下去之後,方纔緩了緩凌冽的口氣,將審視的目光重新落在眼前軍法官的身上:“庫裡迪……凱瑟上校是麼?”
“是,大人?”
“你是我族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