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鷹軍副軍長林格·弗洛亞中將,在過去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是這支王國利刃的直接掌控者,但事實上與其它六軍的一、二把手相比,他非但不引人注目,反而在整個軍隊高層一直保持低調的做派,甚少在公衆場合露面,所以外界對他的關注與認知也僅僅停留在神鷹軍副軍長這個抽象的職務名稱上。
然而柯依達在見到這位下屬的第一時間,腦海裡便閃過了“鋼之獵犬”這樣的形容詞。
高挑的身材,筆挺的軍姿,砂色的短髮,臉部的線條明晰如風霜雕刻而出,說不上十分的英俊卻也算得上端正,眼睛的顏色和髮色相同,深炯間或陰沉的目光讓她相信這是個外界評價與自身實力截然成反比的人物,要不然,帝都軍軍事譁變的當晚,菲利特·加德也不可能在瞬間挽回局面。
“林格卿,我記得弗洛亞家族又被稱爲‘影子家族’?”
被緊急傳召過來的副軍長以挺拔的軍姿站在金盞花宮的小型會客室裡,暗淡的光線打在眼角,其間流過幾絲隱約的訝異色彩,向着對面沙發裡姿勢慵懶的女子低下頭來:“是的,殿下。”
之所以有此一說,固然是因爲弗洛亞家族在漫長的歷史中始終與陽光之下顯赫的權勢與財富無緣,永遠淡出王國繁華的社交界,而其中不足爲外人所道的則是弗洛亞家族一直揹負皇族暗衛的使命與職責的事實。
柯依達所要確認的,不過是這一點而已。
所以歷任國防總長雖然兼任神鷹軍軍長的職務,但軍隊真正的指揮權到緊要關頭都抓在皇帝的手裡,也許正是基於這樣的認知,她的前任凱迪拉總長才極爲明智交出了軍印。
但此時的情況已然有了變化,新任國防總長同時是王國的公主,所謂的神鷹軍軍長,是實權,而非虛職。
“那麼,神鷹軍的暗衛力量,應該不亞於監察廳纔對?”
此刻的她把整個身體靠在沙發柔軟的扶手上,單手撐住了太陽穴,修長的睫毛懶懶的垂下,在眼瞼處落下鴿子灰的黯淡影子,慵懶,但是優雅的姿勢。
當然,也可以算是身體疲倦的徵兆。
林格打量這位幾個月前突然空降的女上司,眼底淌過幾絲柔和的流光。
即便是在深夜,她也極少以這樣的姿勢向部署交待任務,即便身體感到了疲乏,大腦卻依然不得不高速的旋轉,看起來確實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神鷹軍歷來是集結王國暗殺、諜報、戰術三界精英的存在,下官保證能夠超越‘烏鴉’,但也不會落於人後!”
“很好。”柯依達終於擡起眼瞼,目光淡漠幽遠,“有件事我要你去辦一下,記得不要走漏風聲。”
第二天來自藍河的戰鬥報告由帝都軍軍長親自遞到柯依達的面前。
並不熟悉的字體表明,這份報告書顯然是由人代筆而非出自卡諾本人之手。
藍河行省的動亂,與其說是盜匪猖獗,不如說是一場由於舊貴族不甘於放棄原有的特權和封邑而慫恿不法之徒擾亂社會治安進而進一步擴大的小規模武裝衝突,卡諾·西澤爾趕到羅蘭家族領地圖亞市接手前線指揮權之後,便迅速聯合當地的市政軍隊全面封鎖了羅蘭家族在圖亞市的最終據點,切斷了其與外界的聯繫,進而下令藍河省督出動地方警備力量將分散在行省各個角落的□□分子逐一擊潰。
隨即,帝都軍中將維迪亞·埃倫男爵帶着卡諾副軍長的親筆信造訪家族首領諾曼·羅蘭侯爵,半是勸說半是威脅的下達了最後通牒。
先禮而後兵,最大程度的減少敵我雙方的死傷,這是卡諾此次出兵的所堅持的一點。
但很不幸的是,他的好意顯然被辜負了,如果不是礙於“不可斬殺使者”的成例,惱羞成怒
的侯爵差點把維迪亞這位年輕的藝術家軍人綁起來誓師祭旗。
於是一場血戰便在所難免了。
恰恰是在維迪亞·埃倫遊說失敗回到軍營的那一夜,帝都軍副軍長卡諾·西澤爾遇刺。
通篇報告做得花團錦簇,然而除了詳盡的前期戰況之外,主官遇刺以及此後的細節均隻字未提,只以“卡諾副軍長不幸負傷,但並不嚴重”這樣的話一句帶過。
柯依達敏銳的直覺,這是一種變相的迴避!
把手裡的報告書往辦公桌上一攤,伸手虛按住桌面,骨節精緻的手指扣起,輕輕的敲打,紙頁在寂靜的空氣裡沙沙作響。
菲利特·加德彷彿察覺到了什麼:“公主……”
“放心,我不是懷疑這份報告書的真實性。”柯依達無力的閉了閉眼睛,“只是有些地方,他未必想讓我知道!”
“你是指卡諾的傷勢?”菲利特似有所悟,站在這一層面,稱呼不由得也發生了變化,“如果說是不讓你擔心倒是有可能,我到是認爲你應該相信他的能力,柯依達。”
“如果只是羅蘭家族本身的話……”柯依達不置可否,接下來的話自動消失在喉嚨深處。
菲利特蹙起眉剛想說什麼,卻見她突然揚起眉,輕笑一聲:“不過菲利特學長你安慰人的方式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有創意啊……”
“呃……”帝都軍軍長菲利特上將語賽,無力的發現原來公主殿下其實和皇帝陛下還是有着許多相似之處的,“柯依達……”
柯依達的注意力顯然不在欣賞他窘迫的表情上面,擺擺手結束了這次的會面:“就這樣吧,繼續關注前線的情況,一個家族的叛亂要副軍長親自出馬就已經是過分了,要是再增兵的話,對於王國正規軍而言可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
很沒有創意的告辭退出總長辦公室的時候,菲利特迎面便碰上了赫爾嘉·克羅因副官,紅頭髮的女性少將一個立正:“菲利特大人!”
“你好,赫爾嘉少將!”褐色頭髮的年輕人好脾氣的笑起來,目光一掃遍落在她身旁身穿國立大學制服的女子身上,“這位是?”
“卡捷琳·楊小姐,公主殿下的訪客。”
配合赫爾嘉簡明扼要的介紹,打扮清麗的女學生恭敬向帝都軍軍長深施一禮。
卡捷琳·楊,亞格蘭國立大學經濟學院在讀生,即將面臨畢業。
亞麻色的短髮齊肩,額前的碎髮散落在明麗的淺藍色眸子裡,不加修飾的素顏比起一般貴族小姐的濃妝反而顯得清麗可人,一身白色的國學制服,收斂而不張揚。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作爲國學的優秀畢業生,她在今年夏天就可以順利進入行政部的財務處或是其他機要的部門,大有發展的餘地。
不過目前顯然是不太可能了。
這位年輕的女孩出現在寬敞的總長辦公室的時候,柯依達已經翻遍了她並不複雜的履歷,稍稍的惋惜了一下。
“卡捷琳·楊小姐,我聽說你是自己要求來見我的?”
“是,公主殿下。”亞麻色頭髮的女子微微欠身,眼睛裡淺淺的湖色彷彿乾淨的天空。
“在這之前,監察廳的憲兵來找過你嗎?”
“沒有,我已故的父親是非婚生子,一直沒有被家族承認,在法律上我們並不算是羅蘭家的族人,而實際上對家族也不具備任何影響力。”
也即是說政治上的利用價值不值得監察廳出動憲兵拘留,柯依達對這些由於上一代的荒唐事所造成的歷史遺留問題只能付之一笑。
“也就是說,上一代的家主沃爾森·羅蘭侯爵是你血緣上的祖父了?那麼這一代的諾曼·侯爵和你是什麼關係?”
“是我的伯父,但他並不樂見我們父女的存在。父親生前一直不被承認,跟他和他的母親有很大的關係,幼年時我的父母相繼去世,祖父憐憫我孤苦無依曾經將我接回領地,但是後來諾曼伯父掌握家族權力之後,我便不得不離開藍河行省來到帝都自己生活。”
卡捷琳低垂了眼瞼娓娓道來,幼年時的坎坷經歷反而另她多了一份有別同齡女子的通透簡約。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柯依達反而忽視了自己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如花年紀的事實。
“既然和羅蘭家族已經不再具有法律或是實際上的關係,爲什麼又要來淌這趟混水呢,總不至於是爲了給你那個愚蠢的伯父求情的吧?”
“不是爲了伯父,而是爲了爺爺。”卡捷琳擡起眼瞼,定定看着眼前這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子,“雖然因爲爺爺的懦弱而無法給我們父女正當的名分,但在失去雙親之後唯一鼓勵和支持過我的親人卻只有爺爺一個,在我考上國學之前所有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爺爺暗中安排打進我的帳戶的,而且……這場叛亂絕不是爺爺願意見到的!”
柯依達蹙起眉,目光冷鬱的看她,靜靜地等下文。
“爺爺放手家族大權已經很多年了,很多時候無法干涉諾曼伯父的決定,但這並不代表他對這些事毫無異議的。既然連賽切斯特家族都無法挽回往日榮光,羅蘭家族太過執着眼前的利益無疑是自取滅亡,爺爺是這樣認爲的。”似乎是被柯依達冷鬱的目光所攝,卡捷琳深深吸了口氣,“一個月前,爺爺託人捎來生活費的時候給了我這個……”
說話的同時,她從上衣的口袋裡摸出一枚精緻的禮盒,遞上。
柯依達冷冷的接過,拇指抵開盒蓋,學紅色的天鵝絨裡躺着一枚精緻的金色懷錶。
注意力並沒有在金黃色的絢爛中停留多久,她很快打開懷錶的背面,取出裡面疊成一小塊的信箋,上面羅蘭家族的紅色朱印,鮮豔奪目。
柯依達長久的時間沒有說話。
上面每一個字可以準確無誤印進腦海裡面去。
“老侯爵還有什麼要求嗎?”
良久,她問。
對面女孩好像長出了口氣似的,鬆弛了臉上緊張的表情:“爺爺說,請不要傷及無辜的族人。”
“那麼你呢?”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柯依達打開案頭林格·弗洛亞剛剛送過來的報告書。
“請允許我去見爺爺一面。”
“對於一個並不曾在其中生活過也並不承認自己的家族,你還真是用心良苦阿……”柯依達嘆了一聲,擡起頭來,“我派神鷹軍將兵護送你去圖亞市,你就聽從卡諾·西澤爾副軍長的安排吧,令祖父的東西,也許他更需要,至於你的要求,如果平叛順利的話,我會向皇帝陛下請求特赦。”
“感謝您的幫忙,公主殿下!”
亞麻色頭髮的女子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深深的彎下腰去施禮。
“不用謝我,如果你給我的消息有誤的話,就要做好承受後果的準備!”
辦公桌後面黑髮的端麗女子冷冷的投來犀利的目光的瞬間,卡捷琳·楊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