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阿頌的獨番2
甚至,我都低估了他的冷血。
母親的葬禮後,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急迫,像是個沒事人一般連家也不回,直接就去找了小姨。在那之後,他更是夜夜留宿小姨處,只是礙於白老太爺,不敢將小姨接回家中。
就在他爲難如何向白家開口時,小姨懷孕了,這是個絕佳的契機,他自然不可能放棄。
那一年我三年級。
我看着我的父親滿臉笑容扶着一個大肚子的女人回到家中,老太爺坐在大廳正中的太師椅上,手拄着柺杖像是在宣佈什麼大事一樣對着所有人道,“你這在古代就是續絃,你母親的事,你自己也知道,想要隆重體面的婚禮那是沒有,不過你到底懷了我白家的骨肉,你今天就奉兩杯茶,也算是我白家正式人了你這個媳婦兒吧。”
老太爺坐在上首,皮肉鬆弛的下巴微揚,臉上全然是驕傲、不可一世的表情。
當時他的話我不是完全聽得懂,但卻也知道,小姨這是取代了母親的位置。
換一句話說,她是我的後媽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當晚睡前,她來到我房間,第一句話便是,“你不用着急喊我媽媽,我沒那麼大的面子,你這麼大人,也知道我現在懷孕了,懷孕多辛苦多累我就不多說了,總之,你沒事別來煩我!而我,也只會是我肚子裡的寶貝的媽媽,聽懂了嗎?”
反覆確認了三遍我聽懂了她的意思,她才離開我的房間。
那一夜,我看着窗外的那一輪圓月,只覺得格外像母親的眼睛,是柔和的……
一一一
爲了避免和小姨碰面,我開始了每日往返於學校和白家之間,兩點一線的生活。
每天回到白家,先是去奶奶房間報備,然後便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
像是一個隱形人,一個局外人,旁觀着本該屬於自己的幸福,旁觀着自己的父親怎樣欣喜另外一個生命的到來,旁觀着那個自己該叫弟弟的存在,看他一點點長大,從咿呀亂叫到能清晰的喊人,能跑能跳,能指着我說,“他纔不是哥哥”,然後轉頭向父親告狀,我欺負他了。
這樣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正好是我小學畢業的那一年。
已經快到我腰際高的小傢伙也開始被送去早託班,不過不同於我,是由白家的司機接送,他永遠都能坐在父親駕駛的車子,即便前夜父親因爲公事加班到通宵熬夜了。
那一天,也是一樣的情況。
我和他同桌吃着早餐,因爲只是去學校領畢業證書,所以我的時間很充裕,吃完早餐,又上樓整理了一番,才背起書包下樓。經過飯桌時,我衝他一笑,道,“我走了,弟弟。”
說完,我也不管他是否迴應我,就往門外走去了。
司機已經站在車旁等待,看到我喊了一聲“少爺好”後打開了車門。
我點了點頭,回了一句“早上好。”
我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自己上揚的尾音,那是抑制不住的興奮、激動!
五年了!
從母親離開後,這是我獨自在這個森冷大房子的第五個年頭,現在,我終於要離開了!
想到這,我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懷中今天格外鼓的書包一一這裡面有我蓄謀了五年的成果一一錢以及我所有的身份證明、有效證件,還有我爲數不多的“奢侈品”和母親留下的物件。
這裡不得不說一說錢,在白家,我接觸錢的機會少之又少,因爲大部分時候,我的身邊都有專人打理,而在白家內又是應有盡有,所以絞盡腦汁,我總算總結出了兩條弄錢的路子。
一,謊報項目,三不五時,我便以要買輔導書或者參加同學聚會的由頭向奶奶要錢。每次多則上千少則一百,極爲可觀,當然,有時候這些項目是真的需要,不過數目不對。
二,說白了就是“偷”,大略是白家的闊綽,讓小姨手頭也寬裕了,房內四處總有散在的零錢,從幾十到幾百,我每次都取其中的三分之一,便是應了那句積少成多的老話。而這次出來,我還順了我好弟弟的一隻“撲滿”。
總的算下來,我當時手裡有不下兩萬塊錢。
按着的打算,這兩萬塊錢足以支付我在一所普通初中,至少第一年的學費、住宿費和伙食費。而在這一年期間,我可以一邊讀書一邊打工,攢第二年的學費、生活費。
以我當時的年紀來說,這個計劃並不算太天馬行空。
但我忽略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一一我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
沒有酒店會願意給我辦理入住,即便是那種不正規的旅店老闆,也只會笑笑,然後讓我趕緊回家寫作業。
從十二點溜出學校,一直到晚上六點,天快黑時,我依舊在街上晃盪。再然後是七點、八點,天完全黑了,但繁華的鬧市非但沒有寂靜,然而更喧囂了。
身體的疲累和心理的受挫,讓我最終停下的腳步。
進了一家我曾經最討厭的美國老爺爺的點,一口氣吃了三個漢堡兩分薯條外加一杯可樂之後,我頹喪地坐在位置上,看着鄰桌的一家三口。
這就是我討厭這店的原因,每次來,我總能看到人家的溫馨,相形見拙,我的可憐便格外凸顯了。
罵了一句“混蛋”之後,我離開了。
大略是因爲吃了東西,我的步子總算不那麼沉重了,只是心裡惦記着是,越走越偏僻,卻全然不覺。一直到周圍的路燈幾乎看不見,我才恍然發現自己該回頭了,可回頭,已經無路可走。
兩個黃頭髮的年輕人正堵在我的身後。
也不知道當時的我是怎麼想的,沒有多說一句話,轉身便用盡全力跑動起來。
可我只有十一歲……。
結局是可以預料的,甚至過程,事後我也想明白了,應該就在我討厭的美國老爺爺的漢堡店裡,我露財了,偏被人跟蹤了還不知道,一路往偏了走。
最後,他們拿走了我的書包,唯一給我留下的一句話便是“小孩子別玩什麼離家出走,乖乖回家尿炕去吧。”
大概這兩個人也沒有想到,我非但不尿炕,甚至根本就沒有回去。
我就一個人,晃悠到了公園,找了一條沒人的長椅,往上一躺,打算熬過第一個夜晚再說。
不想,夜裡我便被叫醒了,是一對男女,和我說話的則是那個女人,夜深手電筒的光並不十分亮,加上我還沒完全醒,便沒注意她的長相,只記得她的聲音很溫柔。
不過我沒有開口,那一刻我倒是感謝那兩個黃髮青年的乾淨利落,整個書包的遺失,所有能夠證明我身份的東西,也就都不見了。
想到這,我更是三緘其口,只當自己什麼都聽不到、聽不懂。
如此,我被輾轉送去了兩個接待處,但都因爲我的沉默,讓事情毫無進展。而當時的我,更多的還是明白自己無處可去,就算是接待處的條件,也好過公園長椅的堅硬。
抱着這樣的信念,我繼續沉默着,然後又換了兩個招待處後,我被送去了“康泰”。
其實去那之前,我從不知道雲城有這麼一家療養院,可去了之後,我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因爲她一一喬馨。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她站在一個男人身邊,笑顏如花,後來我知道,那男人叫楊凌昱,是她的男朋友。
不過我記住她並不是因爲她的笑顏如花,說實話,當時的我,審美並不算健全。真正讓我記住她的,是她見到我之後的反應,她幾乎是愣在原地,許久才蹦出一句“阿鬆。”
聞言,我也跟着愣了。
阿鬆……
我想念這個名字,這個聲音,整整五年,只是母親離開之後,我再也聽不到了。即便在白家還有大把的人喊我“阿鬆”,但,不一樣,和母親的不一樣,和喬馨的,也不一樣。
雖然事後我才知道,她喊得是“阿頌”,而不是阿鬆。
但當時的我,卻是因爲這兩個字,和喬馨親密了。
我幾乎是每天每天地粘着她,即便我知道我要扮演好他們給我下的診斷一一“自閉”,知道自己不能多說話,可就是聽着喬馨說,對我來說,也是大滿足。
還有一個不得不說的人,便是楊凌昱。
那時候,我除了將喬馨當做姐姐,就是把他當做自己的親哥哥。
在那段時間裡,我感受到了我之前在白家十一年都感受不到的親情,我將他們當做親人,最親最親的親人,最大的心願便是希望他們兩人能早日完婚。爲此,我還糾結過一陣子,待兩人的孩子出生後,孩子到底該如何稱呼我?
因爲從楊凌昱的角度來說,我是他的弟弟,孩子該喊我作叔叔;可從喬馨這邊來看,我是她的弟弟,卻該是舅舅。
最後我終於從這個死衚衕裡轉出來了!
我不當舅舅也不當叔叔,我就當孩子的乾爹,我給他買玩具,陪他玩,給他所有我以前想要卻得不到的……只是我沒想到,楊凌昱和喬馨,後面會是那樣的發展!
所以,我不信他們了!
不管是楊凌昱還是尚亦澤,我決定,我要自己給喬馨幸福,我要當孩子的親生父親,給孩子真正的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