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昆明苗族自治區轉龍鎮子下的某個小村,天剛亮,濛濛的霧氣籠罩,細雨纏綿,油綠的芽子將泥土翻出來,貪婪地吮吸着甘露。
因爲和外界交通不發達,這裡還用的是原始的灌溉土地的方法,用井水澆地,溼溼涼涼,沾在腳趾上覆蓋着,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在一棱棱的田地裡,一個瘦小的身影揹着簍子,背上是一芽芽的苗子,鮮綠鮮綠,看起來格外新鮮。瘦小的身子蹲在地裡幾乎和一塊塊田地融爲一體,只是專注地拔苗、插秧、放穩昨夜被雨水打歪的苗子,黝黑的臉龐帶着些紅潤,溼漉漉的汗打透衣衫,頭上帶着發巾上兩個圓潤的銀鈴隨着少女蹲下起來的動作發出有規律的清脆聲響。
終於弄完了!少女直了直背,用手用力地搗了搗痠痛的腰背,面上露出一絲帶着嬌憨的笑,日光高高地打着,火辣辣地炙烤着田地的水分,地面上凸起處的水窪已經乾涸。
“禾九娘嘞!你家的大人叫你嘞!”
遠遠的一聲吆喝驚醒了還在發呆的少女,遭了!少女一個激靈!算了算今天的日子,更是大汗涔涔,紅撲撲的小臉繃得生硬,哪裡還有剛纔的半分無憂無慮。
“白家嬸子,您幫我看着點苗子,我回去一趟!”
話音還沒落,少女甩來腿子狂奔,已是沒有人影了……
……
“禾卡,你不要貪心不足蛇吞象!你家的禾九娘今年才十三歲,作爲童養媳我們還要養她幾年嘞!你也好意思和我們要這麼些錢!”
“就是!九娘要是進了我們家肯定不是現在這副乾瘦的模樣,到時候你還得多多感謝我們哩!”
一男一女穿着苗家服飾站在苗家吊腳樓前,高低不平的樹枝作爲柵欄剛好將外界的視線擋住,只見一個四十上下左右的男人從吊腳樓,手揚着一個酒盅子,盯着樓下兩人,破口大罵道“兩個卯讓,當老子的眼瞎啦!你家卯讓坤去年娶花家二丫的時候還下了一萬聘禮嘞!現在我家九娘你還想一個子兒都不要!窮得連媳婦都莫有你還敢來我這裡吵吵!”
“爹!咋滴了!”少女帶着清脆的聲從後面的柵欄處遠遠傳來,迎面撞上憤憤離去的兩個卯讓家的,看着少女光着腳丫子踩着泥,指甲溝裡都帶着一圈黑子,呼吸微醺的臉帶着點紅,衣服也是下地的打扮,黝黑粗糙的大手有些侷促的放在背後“卯讓叔,有啥事嘞?我給你炒倆雞蛋再走吧!”
卯讓家的男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剛纔在禾家受了氣,看見這丫頭心也不舒坦,被旁邊的婆姨狠狠戳了一胳膊肘,將嘲諷的話嚥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分外不好,“哼!”從鼻尖冷冷哼了一聲表示不滿,沒有看少女僵硬在臉上的微笑就拉着自家婆姨走了出去。
被人泄憤一般對待讓禾九娘臉上無光,急匆匆地打開柵欄,三兩下跳進吊腳樓,衝着躺在牀上的男人不高興地吼“你又和卯讓家的說啥子啦?人家卯讓家的老借給咱家牛耕地,你這是要幹啥子了?”
吊腳樓外面看着光鮮,裡面卻是“家徒四壁”,連一袋完整的米都沒有,幾個碗搭在木桌上,勾勒着簡單的花紋。
“我說什麼來?”
“你管我說什麼來!我是你老子,你是我女兒聽我的!”
男人搖着酒瓶子,酒已經見底了,不高興地皺皺眉瞅了一眼自己瘦黑瘦黑的丫頭,粗聲指使“給我打一瓶酒去!不然老子賣了你!”
少女沒有理會酒鬼爹,一雙大眼看着沒什麼擺設的家開始發愁,家裡米麪都沒了,大姐,三姐家捱得近,可是上回接濟自己被婆家看到了一頓好打,自己可不能再連累他們了。
眼梢裡倒映着那個四十歲就被酒徹底掏空的男人,也是自己的爹,心裡就有說不完的煩躁。
苗家寨子總共有三家大姓,禾家、卯讓家和花家,二百多戶的村子本來有七十來戶是禾家的,可是近年來由於禾家人外嫁、遠方打工、遷戶已經剩下不到四十戶了,反倒是本來五十戶的卯讓家成了村子的大戶。
按照規矩,卯讓家作爲大戶肯定得出一個村長,這個村長就是剛纔被禾卡氣走的卯讓乾,得罪了村長,家裡還沒有吃食,這可如何是好?
“爹,一會兒你給村長道個歉,說是喝多了!咱家啥也沒有,現在你看怎麼辦吧!你這下子得罪了村長,連接濟糧都莫了!”禾九娘惱怒的坐在地上,長期生活在貧困的山區,生活已經教給她許多東西,比如說,沒有一分錢,逼倒英雄漢。
“嘿嘿!我不去求他,他反倒要求我哩!”
男人搖着酒瓶子,躺在席子上翹着二郎腿沒頭沒腦說了一句,讓禾九娘愣了。
“村長爲啥要求你嘞?”
“因爲你啊!”禾卡一說起剛纔的話題,本來半眯着的眼都睜開,瞅着自己瞧不上的丫頭洋洋得意“村長剛纔求我把你嫁給他家三小子嘞!”
“什麼?”禾九娘一下子站起身來,氣沖沖地走到禾卡面前“你應了?”
“沒有!”
“我才十三歲你也好意思嫁!”雙手叉腰,眼神兇巴巴地瞪着自己的爹,頗有一副小豹子的模樣。
禾九娘心裡滿是不高興,看着自己光禿禿的手腕子,心裡一陣不舒服,別人家的女兒郎在這會子正學刺繡和裁剪衣服,她卻要下地幹活,要不然連飯都吃不上。苗家人講究姑娘俏打扮,別的女孩都是一個只五六個細鐲子帶着,她什麼都沒有,每回出去的時候她都不好意思和別的女孩玩。
這個爹好吃懶做不說,還盡打歪心思。
狠狠瞪了一眼禾卡,儘管知道不和規矩,但是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管!你想好了!我要是被你給賣咯,你自己就什麼都木有了!”
“行了,行了!快給我打酒去吧!我知道了!”
不高興自己女兒數落自己,感覺落了面子,男人翻了個身子,背對着少女,皮糙肉厚的也感受不到彷彿刀槍一般憤怒的眼神,心裡卻打着自己的算盤珠子,這個丫頭長大了,越來越不聽話,還是早點嫁出去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