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儈燴齋”酒樓內,一位喬裝中原人、號稱“無名”的塞外來客,伸手指間,輕輕捻起杯盞,昂首飲盡,瓊漿順喉而下,他雙眉微微皺了下,暗諷:中原的酒皆是如此淡而無味嗎?
他眸間閃過一絲輕蔑,落盞,再斟,心中卻似抓狂,總想扣壺暢飲,便如那往常一樣,耳畔聆起臨行前主上的囑咐:“不可莽撞,不可泄露行蹤,不可……”思此,他的頭不由一陣煩擾,默嘆,反正一切都要想個中原人便對了。
他復而擡手斟滿酒,又是飲下一盞酒,蹙眉不悅地瞧望着門口,只等這雅間的門,慢慢推開,走進那個等候多時的人到來。
與他相約的便是月冰清,作爲上頭已經交待過的,處於暗處的受僱殺手。
月冰清難得清閒幾日,卻又着實有些煩悶,今日得知又有生意上門,心裡尚且有些輕快,這人,還真是閒不來。得知在“儈燴齋”會面,她不禁輕笑,這人還真會選地方。
月冰清輕步走進店內,問了小二,便向樓上廂房走去。至門前,理了理心緒,推門而進,正如所料,廂房內僅有一人在淺飲,近前探道:“公子。”
無名見杯盞再度飲空,心中等得不由有些急躁,這是什麼人,竟能勞動主上如此重視,還讓自己親自來談。
他粗壯的手掌戟開,扣住酒壺,欲再向那杯盞中斟酒,這時見到房門輕輕晃動,終於分在兩邊,眼前已一人立於之前。
他擡眸注視,不由一驚,心疑:居然派個女人來?想不到主上請來的人,竟是一嬌弱女子,就她能完成那樣的任務?
他的心不由一絲輕蔑,脣不經意間咧了一下,身子卻站立了起來,只因主上的千叮萬囑,微頷首,淡而應道:“姑娘來了,請坐。”說回身落座,執起酒壺,卻微微頓了一下,擡眸視向她,口中輕語:“姑娘,要不要在下叫小二上壺好茶?”他的脣畔蕩起一絲笑顏,略略帶着些許蔑意。
對視間,月冰清似乎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她唯有輕笑,心下猜想:又是一個看不起女子的人,事實會證明你的錯誤,有一天,你也會知道!
月冰清也不客氣就直接坐在了那裡,擡眸問道:“公子此番找在下來,就是在這裡喝喝茶水?”她稍稍停頓下,挑眉,又續言:“素聞塞外之人大抵都是豪爽之輩,難不成,公子便是那例外?”復又在心裡暗暗嘲笑一番:爲什麼每個人都要這樣拐彎抹角,算我擡舉他們了?不是說這次的生意不同以往麼?呵,對了,每次他都說“不同以往”,該死的,浪費我時間。
無名臉上輕蔑的笑顏還未消逝,耳畔卻如雷殛,笑顏僵住,暗道:好火爆的脾氣!倒有幾分我草原女子的豪氣,我喜歡!
淺時,收起思緒,他的脣間微蕩笑意:“能夠請姑娘來此,當然不只喝茶這麼簡單。若如此便能得到真金白銀,那在下也去喝茶了。”
此刻,他方纔細細打量她一番,嬌柔的面龐,魅惑的身姿,可以將她和任何美好的事物聯繫在一起,卻始終無法聯繫到——殺手。
他淺咳兩下,定了下神,轉爲肅語:“好了,言歸正傳,找你來,是想和你做一單買賣,我有一件東西,現在被人拿走了,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回來。當然,條件你開。”
月冰清聞言,閒散地說:“我倒是不介意到底是不是你的東西,只要價錢合理,即便那不是你的,在下也儘量會讓它成爲你的東西。只是……”她稍作停頓,直視着那人,接着往下說:“那要看到底公子您說的是什麼東西,值不值得,我去幫這個忙。條件嘛,想必,公子既然來中原,中原的規矩您也懂,價錢自然也是因物品而定。”
她目光一凜,嚴肅地說:“還有,既然公子找到我,就不該對我的能力進行懷疑!你、應該知道!”她心中略有不滿,默語:最討厭有人用看待弱女子的眼光看自己!看在是主顧,還希望稍有分寸,不然,不能保證不會做出什麼事情!
無名聞言,微微錯愕,感覺她說話倒真是直接,詢其後語,心怒,隱下言語:何時有人敢如此與我說話,此若是草原,早已拉出帳外鞭笞。
他手掌掠起,直欲拍案,卻在落下的剎那頓住,雙眸定睛地望着她,心中暗忖:地圖一事,決不能讓她知曉,否則,指不定會生出什麼事端,主上千叮萬囑,凡事隱忍,大事爲重,今日且不與她計較。
他斂起的眸光慢慢退散,虛空的手掌緩緩放下,輕將案上酒壺執起,爲她斟了一杯,輕捻面前杯盞,雙頰已是笑顏,暖聲說道:“姑娘贖罪,此是在下的不是,於此,向姑娘賠罪了”,言罷,昂首飲盡瓊液,續語:“至於那匣中之物……乃是在下家傳一幅古圖,如果姑娘能幫在下取回,在下必以黃金千兩相酬。”
月冰清看着眼前人的眼裡似是盛滿了怒意,不過還是在手掌落下之際消了下去,暗思:看來若不是互相對對方還有用,只怕早已不會這樣好好地坐着了。
她淺笑而問:“黃金千兩?看來那件東西對你很重要了?不過嘛,我在乎的,不是你的那什麼地圖,也不會是。”隨之起身而立,撫了撫衣服,續道:“先生,既然如此有誠意,我輩也不好不去接這單生意。再有,按照我們的習慣,您是否應該先付一半定金呢?至於剩下的,事成之後我自然會再找您要。先生如此乾脆,想必,中原人的習慣,您也瞭解不少,至於接下來的,我也就不多說了!”她一語道出,嘴角漾着笑意,擡眸凝視,對其眸而定,試問:“如何?”
無名暗下思索,想不到她竟如此爽快,如此也好,主上還等着這張地圖去規勸大汗出兵,只要這份地圖到手,揮師南下,覆滅中原,指日可待,屆時,天下便皆握於吾族之掌中,漠北鐵騎將踏遍天下每一片土地,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他三思而定,雙眉微微一蹙,心中有氣暗罵道:又是這中原的破規矩。話雖如此,但也無奈耐何,暗吸口氣,繼而笑語:“當然”,他略擡手,自旁邊拎起一個包裹,置於桌上,落而有聲,說道:“這是五百兩,剩下的我早已備好,就等姑娘來取了。”
月冰清接過包袱,輕輕一笑道:“拿人錢財,爲人辦事。剩下的銀兩,我自然不想失去。”說完,她轉身欲走,貌似想起什麼,稍稍停住腳步,復言:“先生,還有什麼要交代的麼?若沒有,我就先走了。”
無名見她轉身欲去,正要出口相留,卻見她又回首相詢,心安,還好不是冒失之人,略忖,續語:“我的人會帶你去下手的地點,告訴你下手的目標”,說到一半,他輕擡眸,視向她如花般的嬌顏,慎重地說:“而你的任務,就是將他身上那個長方錦盒拿來交給我,不過……”,說到這裡,他頓時眸斂,隱若森冷,強調一句:“我不希望有人知道錦盒中是什麼東西,你明白嗎?”
月冰清聞言,自然明白這個理,故而不加思索直接應道:“這個是自然。”語落,唯餘心中默語:你的東西,我也不感興趣,我只不過是拿你的錢財,替你辦事罷了。她收回思緒,繼而緩步前行,出了廂房的門,心悅默語:呵,又有事情幹了,匣子?看來這下有趣了。
無名望着她離去的倩影,略略有些發呆,如此佳人怎會成了這滿手血腥的殺手?或許她曾經歷過某些苦痛吧?
在她啓門的剎那,絲絲喧囂擁擠進來,呼喝、歡語、大笑,傳遞着周邊人快樂的心懷。
他的脣畔浮起一絲殘忍的笑容,暗思籌謀:地圖到手,這隴右便是我漠北鐵騎踐踏中原的第一站,笑吧,盡情的歡笑吧,這樣的笑聲,持續不了多久了。
他甩手,又將一杯瓊漿入喉,依舊是那樣無味,絲毫比不得草原上的酒來得濃烈、暢懷。他的雙眸,復又閃現輕蔑的目光,輕蔑這裡的酒,輕蔑這裡的一切。
然而,這個僱傭搶掠的計劃,最終因棋差一着而以失敗告終。當他們趕到道心樓時,只見場面一片狼藉,卻早已不見了毅軒的身影,唯有空手而返。
而此時負傷的納蘭毅軒,已逃往歧州城南音禪院附近,一路踉蹌,腳步錯亂地邁着,越發艱難。他原本撫平的青衫,此刻卻骯髒的團皺着,數道劃開的破痕間,泛着的鮮豔的血,一片猩紅。他背後斜斜的足有半尺長的傷口外翻着,血肉模糊,怵目驚心,痛得彷彿都沒了知覺。他手中的絕毅劍顫抖地柱立着,只爲支撐將要垮塌的身軀,左掌覆於胸間,死命地狠壓,期望以壓榨的麻木,緩解胸間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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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雙眉一刻都不曾舒緩過,緊蹙得像是用刀鐫刻出的一般,意識微微有些模糊,雙眸感覺重得彷彿提着鉛塊,身心疲憊時總想着:睡吧,睡去了,也就不會再疼了,也就不會再累了。
鐘鳴聲作,沉悶而悠揚,天該亮了,佛音喚醒了僧侶起來作早課,同樣也喚醒了將墮地獄的靈魂。毅軒的雙眸猛地睜開,潛意識中告訴自己:不,我不能死,不能就這樣窩囊地死在這兒,絕對不能!隨之他感覺周身彷彿有了絲力氣,一絲支撐神智活下去的力氣。